“当年那场车祸中,小汽车里的人才是我的父母,你爸指错人了,你也被戚枕耍了。”
“你母亲葬礼那天,我也和亲戚一起到了现场,以吊唁之名去配合调查。”
覃卓承一阵头晕目眩,他其实已经做不出任何反应了,浑身的气力仿佛都被抽走,甚至连迈开步伐离开都做不到。
只能如同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罪犯,难捱的等待着一把烈火,点燃他周围干燥的木柴。
说到这里,林郗淮顿了下,然后声音很轻道。
“不用怀疑,说这些就是想让你不好受。”
覃卓承想,或许烈火早已熯天炽地,将他堙没其中。
对方的反应比想象中的大,林郗淮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对于这样的一个人,林郗淮其实没指望着他能有多高的道德水准。
所以他不抱多大的期望,对方知道真相后对他怀有多大的愧疚之心。
林郗淮仅仅是想告诉他,错了。
错了这么多年,至少得直面自己的愚蠢和卑劣,能被人当做笑话般的。
当然,对林郗淮来说,那不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我父母是很好的人,善良、热情,对生活抱有热忱,是一对觉得世界很美好所以每天都过得很灿烂的夫妻。”
“在活着的时候,他们曾去过很多地方,无论是繁华的城市,还是苦难贫穷之地,又或者荒无人烟的原始野生之境。”
“见过很多,所以敬畏生命,常怀悲悯之心,参与公益项目、建设学校、野生动物救助,你可能想象不到他们做过多少。”
林郗淮目光移到那枝玉兰花上:“当然,还有最基础的——”
“遵守交通规则。”
最后几个字,语气平淡,却带着极大的杀伤力。
像是对方手里拿着一把尖锐锋利的刀,毫不犹豫地捅入了他的心脏。
瞬间鲜血淋漓。
说完,林郗淮扭头看着他:“所以,你是什么东西?去随意地评价贬低他们。”
这是今天见面以来,林郗淮第一次流露出明显的情绪。
憎恶又轻蔑,如同看待蝼蚁。
覃卓承几乎失声,好半晌才艰难开口道:“我、没有……”
林郗淮回过头,平息着自己心底的怒气。
对方对他的伤害,他还能冷静如常的对待,可他的父母不能。
他当然知道,覃卓承认错人了。
可当覃卓承对旁人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别人可不知道他认错了。
于是,那些超速抢道,致使多人死亡、背负着命债的卑污标签就这么莫名的贴到了他的父亲身上。
而他的母亲呢?
是被他人事不关己高高在上的点评一句,坐在副驾驶上没有对“丈夫”进行规劝的帮凶?
还是阻止不了“丈夫”恶劣行驶,因有这样的伴侣而失去生命的可悲无辜女人?
或许在对方的言辞中,还有愤怒至极情况下产生的贬低。
听到覃卓承说这些话的人会怎么想?
——啊,原来林郗淮的父母是这样的啊。
可那不是……他的父母。
想到这里,林郗淮就感到难以遏制的愤怒。
一句认错了。
那些他父母没有做过的,却阴差阳错的背负了起来,承担了覃卓承的诋毁骂名。
欺负他的不知情,欺负他父母已经不能再说话。
他很委屈,也替爸爸妈妈委屈。
林郗淮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空气沉默了下来。
半晌后,他才渐渐地平息下来,重新恢复冷静。
“我和你,真的靠近不了。”
明明都认识八年了。
可林郗淮现在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一开始他们就是各自包裹着自己。
做了那么久的朋友,他们似乎从来没有进行过深入的交心。
所有的话题都浮于表面,只谈论最简单的日常生活来粉饰他们无法走进对方内心的事实。
或许,覃卓承有报复的原因,本能就对他有所抗拒,所以才这般。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的防备心都很强。
无法彻底的信任。
所以他不轻易的打开自己,敏锐的察觉到覃卓承那道心墙后。
推己及人,林郗淮得体的后退,也没有触碰对方心底的意愿。
所有触及过往的伤痛,他们都在回避,而不是解开。
“这么多年,我们说是熟悉吧,但好像一点都不了解对方是怎样的人。”
“可要是说不了解,你又能精准的踩中我最在意的东西。”
说到这里,林郗淮问他:“当初你说期待明天,未来你会过得很好的那句话,是真的吗?”
身旁的人似乎已经开始精神恍惚,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听到他的话后,脸色愈发的苍白难看。
林郗淮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他恍然长长的“啊”了一声,随即笑了出来。
他居然就被这样的谎言骗到了。
笑过后,林郗淮突然觉得自己太可悲了。
当年,林郗淮刚得知对方充满伤痛的童年,就在阳光下听到了这句话。
他不是什么同情心拯救欲泛滥的人,但他欣赏人在逆境中追求新生。
于是在对方主动靠近后,林郗淮想,他们都是在黑暗里挣扎着想要撕开一道光明裂口的人。
或许,可以成为不错的朋友。
“我真的是太趋于结果导向了,你好像很清楚这点。”
林郗淮太过于执着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可对这个的定义又实在匮乏。
于是只能依葫芦画瓢,靠曾经短暂的记忆想象着父母的生活是怎样的。
工作、生活、朋友、爱人。
几乎是像公式一般,笨拙又努力的把这些东西往里面套。
到最后,已经被这些“公式”所挟持,急切希望每一个都能被点亮。
反而把那些他与覃卓承的共同点当做证据——他们是志同道合、能同行的证据。
就这样,看错了人,然后步步错。
执念太深,以致每失去一样都很痛苦。
好在,林郗淮知道错了。
他扭头,透过金色格窗和楼下院子里的秦洲晏对上了视线。
对方站在满树金灿灿的叶子下,带着笑意抬起手和他招了招。
林郗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沉重的心轻快了起来。
他收回目光,蓦地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其实话还没说完,事情也没完全结束。
如果只是说几句话让对方短暂的懊悔难受一下,那他被报复的八年未免也显得太过于廉价可笑。
只是身边的人似乎打击太大,还沉浸在无法相信的思绪中。
他现在说什么都像是对牛弹琴,白费口舌。
“等你接受事实清醒后,我们再说吧。”
还待下去就是浪费时间,林郗淮拿起手机转身离开。
看着林郗淮的背影彻底消失在眼前后,覃卓承才彻底控制不住扶着墙躬下身子猛地咳嗽起来。
看到林郗淮从主厅出来,秦洲晏没忍住笑了。
“怎么脸这么臭啊?”
林郗淮栽进他的怀里:“烦,本来以为能一次性解决好,结果他梦游似的,神志不清。”
“你说得对,他真的玩不起。”
秦洲晏抱住他,被他的说法逗笑。
然后伸手揉了一下他的脸:“走,带你去吃点好吃的。”
覃卓承站在楼上,看着林郗淮被男人单手搂着脖子朝外面走,姿态无比的亲昵。
似乎是说到了什么有意思的,林郗淮笑了出来。
然后仰头,两人默契又短暂的碰了一下唇。
他连忙偏过头,感到自己的眼眶开始刺痛泛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