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驱马扬鞭,终于可以毫无顾忌的驰骋在这广阔的天地之间。
一直到入夜时分,三人才堪堪赶到临渝,并在城门关闭前以马贩子的身份入了城。
田瑭感觉自己就像进了天堂,即使临渝只是很小很小的一座边城,对他们来说,却已经是久违的人间。
人间天堂!
城中居民不多,城门一闭,便都各自归家,关门落锁。
这里是幽州最东边的驻军城,往北便是群山,往东那是大海,往南则是滩涂,地广人稀。
临渝不仅处于地理上的边境,也处于政治、经济上的边缘地带,离平刚道又山高水远,所以平日里很少有商贩光顾这里,当然也看不到襄平那样的繁闹夜市。
不过几人还是找到了一家开着门的客店,一个纸糊的灯笼悬在门口,灯笼内却并没有点起火光,看起来随时可能被寒风刮跑。
店家见几人竟然牵着七匹马,十分的热情,说好久没见到他们这样的大客商了。
拴好马,嘱咐店家多喂草料后,几人才进了屋子。屋内陈设虽然简陋,却也是食宿都有。
啃了大半个月的干粮,加上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再浑身是膘的人也已经瘦成了猴子。
所以田瑭干脆的摸出一块金子,要店家把能上的吃食全部上来,他们三人要好好犒劳犒劳。
店家见到金子,哪有不屁滚尿流的?
又是燃炭盆,又是打热水,又是拿碗筷,忙得不亦乐乎。
几人之前吃住在冰天雪地里,倒不觉得不洗漱有什么问题。此时待炭盆烧旺,屋内热气聚起,竟渐渐有异味弥漫开来。
原先只是微微有些难闻,后来味道越来越重,都能熏着眼睛了!
店家哪敢说什么,仍然堆着满脸的笑。只是端酒端菜的时候,明显憋着气。
几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感觉畅快淋漓。
臭便臭,又有何妨!生死里面趟过来的人,还在乎这点味道?
嫌便嫌,又能怎样!悲喜之间闯过来的人,还在乎这点世故?
先把肚子填饱,满足了这许多天累积的口腹之欲再说!
三人风卷残云般消灭了十人份的酒菜,直吃得饱嗝不止,连站起来都费劲。
尤其是太史慈,他一人吃了五人份,一边大呼过瘾,一边汗流浃背。
“店家,烧水!”田瑭直接仰面躺在地上,需要不停的喘气才能稍微缓解腹中的饱胀感,“我们兄弟要洗澡!”
“小店只有一个浴桶,是小老儿自己用的,三位若不嫌弃,我现在就去烧水,但是一次只够你们一人洗。”店家为难的看着几位酒足饭饱的大客商。
“无妨,你且去烧水。”田瑭抬抬手,把那块金子扔了过去,“再收拾三间客房,我们洗完澡要睡觉。”
店家接住,再无一句废话,转到帘子后面去了。
等烧水的时候,闲着也是闲着,三人便聊起了这一路的坎坷。
“你说,公孙度知道我们成功逃脱,会怎么样?”太史慈也躺下了,随口问道。
“他应该没想到我们能成功,毕竟,就算没有了蒋纲的阻碍,我们也极难在冰天雪地里活下来。”田瑭抚摸着肚皮说。
“等我们到了无终,公子可修书一封,气一气公孙老儿。”陈信说话没有了以前那么多的顾虑。
“对!真想看看公孙度是什么反应。”太史慈附和着笑了起来。
“自然是要跟前主公报一下平安的,礼尚往来嘛!”田瑭也笑了起来,不过没多久,他叹了口气道:“算了吧!仔细想来,他们本质并不坏。”
“此话何意?”太史慈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顿时来了兴趣。
“若你处在他们的位置上,你会做得比他们好吗?”田瑭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了一个问题。
太史慈支支吾吾了一会,还是放弃了接话,耐心等待田瑭的下文。
“每个人,公孙度、公孙康、阳仪、蒋纲,甚至那个孙勇,没有谁是蠢人,甚至没有谁是坏人。每个人都是根据自己的利益安排,趋利避害,做出了一个个非常聪明的选择。无论这样的选择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甚至是残忍和无底线的,都不能证明这个人的本质是善还是恶。”田瑭慢慢的说着,“善恶并不绝对,善意在特定的情况下会作恶,恶行也可能结出善果,一切都取决于具体环境。”
“蒋纲做事狠辣决绝,毫无底线,难道他的本性还不是恶的?”太史慈显然没听懂田瑭说话的意思。
“蒋纲的目标是获取更高的位置和更大的权力,他盯死了这个目标,所有挡在前面的人,他都会想方设法清除。”田瑭进一步解释,“他和我们作对,是因为我们挡在了他的路上,若我们于他的目标无碍,说不定还能成为朋友。”
“这样的人都能成为朋友?”太史慈更加无法理解了。
“别忘了,他还给我们送过五十斤黄金,那时候他未必想继续和我们为敌,说不定是想着和我们结为盟友,共同进退。只不过田璎的事情刚好牵扯了进来,让他舍不得放弃这样的机会而已。”
“这样说我就能明白一些了。”太史慈微微点头,“一切都是形势所迫,人终究是要顺着大势走的。”
“对,他们都是聪明人,是人就不可能预测每一个选择产生的结果,更加不能判断结果再产生的结果。”田瑭坐了起来,“所以他们虽然是顺势而为,却没想到结果并不是他们想要的。”
“那如何才能既顺势而为,又掌控结局呢?”太史慈听懂了田瑭的讲述,立刻提出一个核心的问题。
“这个问题很复杂,简单来说就是大局观。”田瑭也不知道自己的表述是不是准确,姑且这么一说,“每个人都能看到自己周边的形势,但不是每个人都能看清,更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全。比如蒋纲,他只看到了利用别人往上爬,或者打倒别人成就自己这一层,却没看到可以合作共赢这个更大的层面,所以一条路走到黑,终究是两败俱伤。”
太史慈点点头,陈信也若有所思。
“再说孙勇,明明已经身处绝境,却还不能抛开自己的利益算计。若他当时不是试探我,威胁我,而是干脆跪地求饶,结局一定会大不一样。”田瑭觉得这个例子有些牵强,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说到这里,田瑭不再言语,他意识到,自己能比蒋纲和孙勇高明多少呢?自己是否真有资格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来评点他们?
自己的胜利,也不过是侥幸而已!
一旦真的进入那残酷的乱世,面对那些如雷贯耳的大战略家、大政治家、大阴谋家,大军事家,自己还能有这样的侥幸吗?
“客人,水烧好了,你们谁先洗?”店家从帘子后面转出来问。
“公子先洗,我俩吃太多了,且休息休息。”太史慈摆摆手,舒服的呻吟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