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失忆第一天

日落西山,暮色四合。

牧秋挑着一担水从田埂上远远走来。田埂细窄且有杂草自然生长,牧秋踩在上边却像如履平地一般,连带着肩上的两桶水都规规矩矩,晃也不曾一晃。

不多时,牧秋便回到了自家的茅草屋前。将担子卸下,牧秋把水面上的叶子捡出来丢了,先舀了一瓢水在木盆里,而后将两桶水都倒进水缸。

将布巾浸入水里,感受着山水的凉意,牧秋不自觉地发了一会儿呆。

“扑棱棱——”

牧秋回神,是一只黑鸟落在了不远处的树上。

那鸟在枝头跳了两下,理了几嘴羽毛,见牧秋没什么动作,又展翅飞到了院外的篱笆栅栏附近。

或春或秋,也许篱笆处曾落过草籽。黑鸟在地上啄着,片刻后咕咕叫了两声,又倏而飞走了。

牧秋安静看着,等鸟飞走了,才撩水洗手,简单打理了一番。

等她将巾子拧干去挂着时,无意间向鸟飞走的方向望了一眼,却是蹙了蹙眉。

牧秋居住的地方人烟稀少,也算群山环绕。并不是深山老林,但远望也得见深深浅浅的山影,周遭则是大片大片的丘林,间杂着小块儿的平地。

牧秋的屋子,便在这其中一块平地上。她站在篱笆围成的院子里,凝望远处山林,以及山林上方的天空。

此时已是黄昏,整片山林都染上暮色,颜色深深、趋于沉静。然而最西边的林子上空,却有不少数量的鸟雀盘旋。

距离遥远,听不见鸟雀的叫声,只见它们上上下下,飞远又绕回,却迟迟不曾入林落脚。

野鸟不归林,有事情要发生了。

牧秋看了片刻,收回视线,径直进了屋子。不多时,厨房里亮起了烛火,晚间本还想打个汤,如今看来且凑合一餐吧。

牧秋将吃食都端到桌上,开始解决晚饭。幸而下午的时候在灶里埋了两个红薯,现下挖出来还有余温。

吹了吹面上的浮灰,牧秋将表皮慢慢剥开,香气一时四溢,咬一口,甜而细腻。

薯是白薯,虽已烤得熟熟的,自个儿也争气没有扰人的根茎,到底还是有些噎人。此时,便夹一筷子切好的泡萝卜,酸辣脆爽,很是可口。

牧秋也不大会做饭,勉强记得些咸菜做法。住的地方偏僻,这里的佐料也有些许区别,泡萝卜也是试过好几回才成了。

一开始做出来可算五味杂陈,后来则过酸过辣,甫一入口,试的人面目扭曲。民以食为天,人向来是不大会在口味上掩盖的。后来终于试成,获得一致好评,方式用量便这么定下来了。

今夏也腌了一坛子泡萝卜,不过,似乎只有自己吃了。

不再看墙角的坛子,牧秋收拢思绪,专心吃饭。

赶在夜幕降临前,牧秋收拾好桌碗,围着房屋检查一圈,洗漱后回了卧房。

夜渐渐深了,外面静悄悄的,虫鸣不闻。

牧秋蓦地睁开双眼,翻身从床上起来,在枕头底下摸出只簪子将头发束紧,随后一个闪身摸黑进了隔壁房间。

这间房空置有段时间了,摆设虽未曾动过,牧秋走在黑暗里却如白昼一般,一砖一瓦分外明晰。

进了门顺着右手走三步,过一个木桩,左三正四,蹲下来敲敲柜子脚边的一块砖,牧秋使了点巧劲儿将砖卸出,从砖后的洞里掏出个木盒来。

打开木盒,里面装着一把匕首并几个瓷瓶。牧秋摸了摸匕首凹凸不平的外壳,最后将匕首拿在手上。缓缓抽开,竟在这晦暗中还映出了一线光,可见其锋利。

牧秋合上鞘,把匕首绑在腰侧,又捡了两个瓷瓶揣入怀中,最后将一切恢复原状。

牧秋出了门,站在在院外回首向屋子望了一眼。

此时才见她一身装束整齐,竟是和衣而卧,早有打算。只待这夜深人静、月黑风高之时。

牧秋很快回身,凝目似要看进远处浓重的夜色里。下一瞬,原地没了人影,牧秋悄无声息没入了深林中。

* * * * * *

一个男子在林间窜行,隔了片刻脚下一蹬,轻巧上了树。男子左手扶着树干,蹲在树杈间巡望,眉峰紧皱。

他已出来不短的时间了,刚到这边山林时尚有些线索头绪,如今却又半天摸不到方向了。

这一片片林子生得也有些奇怪,景观太过相近,仿若没有边际。此刻子时已过,他还要在天亮前赶回去,要是找不到人……

男子深吸了一口气,从树上跳下,继续向前方探寻。

不多时,急奔的脚步突然停住。男子右手下意识摸上腰间,环视一周后,站稳身形沉声道:“不知何方朋友,可愿出来一见?”

四下寂静,半点声息也无。

男子又道:“阁下已跟了我一段路了吧,我并无恶意,若有冒犯,何不敞亮些说话?”

牧秋隐在树后,不着痕迹地打量前方那道人影。

住的地方自然不可能没有防范,牧秋从住处离开后,直奔迷阵林。

这还是以前师父在时三人一起布置的,就在自家小屋数十里开外。后续又不断完善,范围颇大,最重要的是精妙又自然。

人甫一进来,并无所觉,后续走着走着便会被引到别的方向。若是有些本事或者歪打正着,迷阵林内围也有示警机关。外人破阵或快要走出迷阵林时,在住处都会得到信号。

老头子吹得天上地下独一档,住的这么些年间也没什么问题。

不过这块地方人少,进林子的人本就不多。偶有猎户樵夫误入,十分自然地走去了别处,毫无所觉。而江湖人士,一般并不会来这僻静落后、啥都没有的地儿,倒是还未得到事实验证。

牧秋赶至迷阵林时,果然见这最内一圈都没什么人的痕迹。她从迷阵林穿过,恰见一人正向这边奔来,于是便掩身观察。待其入林后,就悄悄跟在他身后,看他到底有何目的。

既进了迷阵林,五感或多或少会被干扰,牧秋对迷阵林很是熟悉,跟人也是远远的,不料还是被发现了,想来这人武功不俗。

牧秋沉吟片刻,现出半个身形。

这人来时似乎颇有成算,行进的路线方法有些乱,但又有几分熟悉的味道。论理,知道这儿以及进入方法的也只有三人,其中一个还入了土,牧秋也想问问他是如何知道的。

再则,迷阵林虽没有杀伤性的机关陷阱,到底是自家地盘。不是她自负,即使对方武功再高,自己脱身却也是不难的。

对方既说得坦荡,会一会他也无妨。

牧秋一动,对方便精准捕捉到了这点动静,立时转过身来。

两人离得远,今夜月色亦不明朗,勉强看得清彼此身形。牧秋身量不算高挑,也并未做什么伪装,那人一看便知牧秋性别,似乎有些惊讶。

牧秋皱了皱眉,只道:“不知阁下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对方却答非所问:“莫非这位朋友是住在此地么?”

牧秋不说话。

那人抱了抱拳道:“我奉命来此地找人,实在着急,打扰到主人家,还望海涵。不知可否告知姓名,来日必当赔礼告罪。”

“我姓牧,赔礼就不必了,你——”

牧秋本想问问来人根底,话音还未落地,对方大喜道:“阁下果真姓牧么,实在得罪,不知阁下全名是哪几个字?”

牧秋看他行动言语也不像是个包藏祸心的,想到方才说是要找人,心下隐隐有些说不清的情绪,如实道:“牧秋。”

“牧秋姑娘,可算找到您了!教主他出事了!”

“什么?”牧秋一惊。

那大汉忙上前两步,打算细说。牧秋却不敢全信,迅速后退。

大汉立时停住,一撩衣摆单膝跪地,垂首抱拳道:“我乃教主座下左护法,教主练功时出了些意外,昏迷前托我来找您,这是教主给我的信物。”

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一枚穿着红绳的玉牌来,一手离身摊开示意并无暗器,一手则提着绳子举高,玉牌顺着重量悬在空中,好让牧秋能看清。

见牧秋的身影从树后移了出来,左护法使了一分力道,将玉牌掷给对方。

牧秋伸手接住,不用细看,便知确实是时暝的东西,那牌子上的字还是她刻的。

当时师父说要送两人东西,算作给徒弟的礼物。几天后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块玉石原料,品质极佳,打出两个粗糙样子后就懒得再弄了,还是牧秋给细化的。

“你先起来吧,我信你了。”牧秋道。

左护法起身,“姑娘可还有什么急事吗?不知可否随在下走一趟?”

牧秋离开前已将住所都打理好,并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当下便道:“走吧。”

左护法又行了个礼,随后折身在前方带路。

看他找人颇有些急切,加上说是时暝出事,牧秋没有耽搁,直接先跟人回程。

赶路途中,倒是得空问了问情况。

“教主前段时间都在闭关,前两日出关后面色有些不太好,时不时需要静坐调息。昨日午后我去寻教主汇报情况时,就看见教主晕倒在地,边上还有一滩血。

我去时教主应该出事没多久,也没其他人知道。便连忙通知了右护法,将教主带回他平时的居所,把殿里也处理干净。

教主即位时间不长,我们这样的教派,情况您也大概知道,底下人并不安分。只我们两个会武、也粗浅懂些身体状况的,给教主瞧了瞧。发现教主内息紊乱,可能是练功时出了岔子。

回去没多久时教主醒了一回,跟我说了这个地方,最后又将那牌子给了我。没等多说几句,教主很快又晕了过去。等了些时候也没见醒,我想教主或许是想找姑娘您帮忙,便赶来找您了。

右护法在教主边上守着,有他在那儿,教主的安全您暂时不用担心。至于更多其他的事儿,等您到了就知道了。”

大致知晓了原委,二人便不再交谈,一心赶路。

夜色渐渐褪去,赶在天破晓前,两人终于到了教中地界。

并未走平常进门的路,左护法带着牧秋绕到了背后,竟另有一条隐秘的路。二人从中穿行,直接避开了教中大部分建筑,加之都有武功底子,半个人也没发现。

片刻后两人出去,就直接到了离住所不远的地方。

左护法向牧秋点了点头,示意她跟着自己的步伐走,待到了门口,以长短暗号敲了敲门。

下一刻,门自动开了。两人进去,门又自动合上。迅速过了大厅,又绕过一个屏风,就见有一人守在内室门口。

左护法招手打了招呼,压低声音问道:“教主醒了吗?”

那人摇了摇头。

左护法微微叹了口气,继而打起精神介绍道:“这是牧姑娘。”

那人打量她一眼,沉默地开了门,牧秋向人点了点头,便走了进去。

那人也待跟着进去,却被左护法一把拉住:

“哎,人小两口见面,你跟着进去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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