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葬礼

李芳的白事是在姚家办的,李修德父子到的时候,灵堂已经布置差不多了。

由于李芳公公婆婆都还健在,她的棺材不能正着放,得斜着放在堂屋,只能在家停三天。结束后还不能下葬,要把骨灰盒暂时寄存在殡仪馆,等老一辈办完葬礼才能下葬。

在领事人的带领下父子俩走进灵堂,李成武对着李芳的黑白照片鞠了躬,看到棺材旁边一个戴孝的小男孩给他磕头还礼。

这就是那个小男孩吧,李成武心想。

行完礼,给完礼钱,李成武搀扶着红着眼睛的老爹往旁边走,准备找个地儿休息。

找到位置坐下后,李成武继续观察这个小男孩。

算算年纪,这小孩儿应该11岁了,他头戴两寸宽的孝布,衬得小脸瘦小,看起来倒不像有11。这会儿是十一月中旬,穿的有些单薄,袖口也短了。

他跪坐在一床脏污得看不清本来面目的褥子上。他像是随时要掉眼泪,神情悲痛,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倔强,把嘴巴抿得发白,生生控制住了。

但因为忍得辛苦,身体在微微发抖。

每当有人来鞠躬吊唁,他都端端正正得磕个头,动作简单,他做得很认真。

看来是个好孩子,李成武心想。

李成武收回目光,开始听周围的七大姑八大姨介绍讨论这刚刚鞠躬的谁谁谁,那走来走去帮忙的是谁谁谁。duwo.org 比奇小说网

没听多久,姚家院子里开始支起大锅饭炖烩菜。

……

李成武端着两碗烩菜递给李修德,又转身取回筷子和蒸馍,看那小男孩端着碗在吃饭,就招手把他叫来身边,问他:“你是姚兴家儿子吧,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姚丰,丰收的丰。”那小孩回答。

“我姓李,你要管我叫舅舅。”李成武给他介绍说,又指着李修德:“这是外爷。”

“是给我拨浪鼓的外爷吗?”姚丰问。

“是,是。”李修德听到他问,有点激动地回应,又问他:“你还知道这个?”

“我妈常跟我说。”说着低下了头。

场面变得沉默,李修德也低沉下去。

李成武有心和姚丰多聊两句,转移话题问:“你多大了,读几年级?”

“我11了,今年上四年级”

“你家这门帘真漂亮,在哪里买的。”

“是我妈亲手做的。”回答完这句,姚丰又低下了头。这次,再没抬起来。

李成武也沉默下来。

……

吃完饭,下午还是一样的流程,有人来鞠躬姚丰就磕头。

李成武看他和清圆差不多大的年纪,就担起重任,懂事地让人心疼,心生怜悯之情。

趁没有人来的时候就让姚丰坐一会儿,别老跪着,还端水来给姚兴喝。

他劝姚丰:“好孩子,知道你孝顺,歇一会儿不碍事,这才第一天,要是跪三天,你妈要是看着得多心疼啊。”

姚丰流着泪点点头,倒是把话听进去了。

除了关注姚丰,李成武开始参与周围亲戚朋友的聊天,并不动声色地引导话题,获取自己想要的信息。

经过一下午的探听,李修德父子大致拼凑出李芳在姚家的生活。

才知道,姚兴在采石场有工作有工资,这两年还升了小头头,但他发了钱就用于吃喝嫖赌。不仅不拿钱回家,时而还要从家拿钱。李芳在家上要伺候公婆,下要养育姚丰,里要洗洗涮涮做家务,外要割麦种稻干农活。

为了生活,农闲的时候,每逢本村及周边村庄有红白事,她还要去端盘洗碗贴补家用。

才知道,姚兴喝了酒喜欢打媳妇,村里的男人也有不少打媳妇的,但姚兴打得更狠。

李芳结婚前几年不是没怀过孩子,但姚兴面对怀孕的妻子仍能痛下毒手,导致李芳两次流产。

才知道,李芳胃疼的毛病不是一年两年了,她只是疼得实在忍不了了吃个止疼片,没去看过医生。

才知道,姚兴在外养小老婆,还生了个儿子,只比姚丰小四五岁……

亲戚们还在猜测讨论,姚兴这次死了老婆,估计外面那个就能扶正。

李老爹乍闻真相,神情已经犹如待喷发的火山,在爆发的边缘。

李成武见状忙拍拍李老爹的腿,示意他稍安勿躁,追问那亲戚:“姚家父母都不管?”

那人瞟李成武一眼,猜他多半是李芳娘家的人,对他说:“那周小巧可不是个善婆婆,她不帮着儿子磨搓媳妇就算不错了,姚兴这些坏德行多半就是她给惯得,怎么会管。”

“姚传杰倒是想管,可姚兴又不听他的,父子俩一见面就红着眼、黑着脸,跟仇人一样,说不了两句话就要骂起来,打起来。”

又有人补充:“不过也多亏了姚传杰,姚丰才能生下来,但儿子儿媳房中的事,他个做公公的,真管不了太多。”

“哎,你听说了没,姚传杰放出话去,说有他在一天,就不认外边那个媳妇和孙子,不准进家门。”

“那有啥用,他有几年好活,他管得了现在,管得了以后?”

……

眼见话题扯远,李成武赶紧问:“张家父母呢,张家也不管?”

“你也说了是张家。”那人答:“李芳不愿改回张姓,张家不认她。”

这话犹如一记耳光扇在李修德脸上,孩子姓李,正该李家管,可李家管了吗?

李修德只嫌昨天的耳光打少了,要不是人多,他只想再扇自己几个耳光。

我苦命的闺女,我可怜的孩子啊,爹对不起你啊,李修德潸然泪下,心想,这孩子受了多少苦,造了多少罪呀,老天爷怎么不把我收了呀……

当天是在李家睡的,李修德跟儿子商量,有心把姚丰接走。但这不合情理,姚家老两口也不可能同意,只能作罢。

李成武跟老爹保证,以后一定经常来看姚丰。

第二天临走前,叫姚丰出来,给他留了李家的地址,告诉他遇到困难,写信或坐车找李家。还给了姚丰一笔钱,让他别声张,自己留着慢慢用。

姚丰摆手不要,但李成武态度坚决,他推辞不了。

……

坐着山区公交摇摇晃晃,再到市里转车,回到李家时,已经临近中午。

黄素芹在家早早做好了饭,李家父子狼吞虎咽吃完饭,稍作休息,就准备衣服骑车去澡堂洗澡。

给老爹搓完澡,带回家,伺候他安稳睡下,连喘口气的功夫也没有,李成武又马不停蹄地赶去上班。

等李成武还完欠同事的班,已经是两天以后了。

这时,他才有机会跟妻子黄素芹好好说道说道这件事。

其实,李芳当年出嫁的时候,李成武才7岁,对这个大姐的印象有限,只记得她忙里忙外干活做饭,还会在李成武因调皮捣蛋挨打的时候护着他。

应该是个温顺勤劳的人,当然,也是个命苦的人。

听丈夫讲完那两天的所闻所见,黄素芹已经泣不成声。

身为女性本就心思柔腻,她还是个有女儿的人,对李芳的遭遇和不幸,她更能感同身受。设身处地去想,她开始担心那个孩子,含泪问丈夫:“那孩该咋办?”

“能咋办。”李成武拍拍揽过妻子的肩,安慰她:“只能咱们多操点心了。”

于是,李家与姚家,不,准确的说是姚丰,开始频繁往来。

有时是李成武抽空给他带一些东西;有时是邮一些装着衣服文具鞋子等日常用品的包裹;有时是寄信,询问他学习情况,还勉励他好好学习……

清圆也加入进来。

没有见过面,但她知道有一个大她两岁的姚丰哥哥。

正好三年级开始学写信格式,她就一板一眼的给姚丰哥哥写信。

“亲爱的姚丰哥哥:你好!我是李清圆,我是一个三年级的小学生,我家住在……”

黄素芹并不阻止清圆这样做,不仅如此,她还在信封里装邮票装零钱,方便姚丰回信用。

一开始信很短,写每句话都要字斟句酌想很久。

渐渐地,清圆觉得姚丰是自己人,是熟人,就开始与他分享自己的日常,信上内容变得意识流。“家门口砖缝里长了朵漂亮的黄色小花,小心yiyi种到院子里,却枯wei了,不开心。”

“邻居家的小白狗,名字叫gali,爷爷爸爸妈妈路过都不叫,只有我路过就汪汪乱叫,每次都很怕,幸亏有绳子,真怕它咬到我,妈妈说咬到了要打针。”

“今天偷吃la条,被妈妈发现,挨批评了。”

“为什么星期一到星期四晚上不能看电视啊,妈妈一点也不爱我。”

“今天的课堂测试我全对,全班只有五个,我真棒。”

“今天晚上数学练习册全部正确,爸爸奖li我吃了羊肉串。”

“同学们讨论说曹老师怀yun了,王卓说这样她下学期就不会教我们了,真好,希望换一个温柔的语文老师,zui好不要偏心。”

……

零零总总,能写满一张纸。

姚丰的回信不多,内容也很短。

但只要有回信,清圆都开心地向过年。

俩人成了名副其实的笔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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