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迟到几十年的情报
党委会结束后,冷娃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了会议室。一阵夜幕中吹来的海风,轻轻地抚过他的脸,那风像是温柔的手指,揉动着他紧蹙的额头,让他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放松与宽舒。几千人的国营大厂,对他来说每天应对的工作,简直不亚于指挥一次战役。冷娃多少次梦见赶着自己的大青骡子,仰对着蓝天,任着嗓子无拘无束的大声吼着:“信天游那个不断头,回回那个唱起来,滚滚那个热泪流……”
“唉,又做起白日梦了。”冷娃叹了一口气,勾起手指在毛发日见稀疏的头皮间梳理着……猛然间,他觉得好像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办,一时却又想不起来,他隐隐感到这件事牵肠挂心的,不像是公事。
“算了,不想了,要是私事拖一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冷娃心里说着,给了自己宽了宽心。虽说是散步,但他依然脱不了步行如飞的军人做派,很快他便来到了繁华的市中心。这座临海的大都市,此刻已是华灯初上,但它似乎不愿从白日的喧嚣中退去,像个任性的孩子,在霓虹灯下依然摇曳着它的身姿。
在路过一个商店橱窗时,冷娃溜眼看到里面摆着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
“看我这脑子,今天是秀娟的生日,天天惦着,到了正日子倒给忘了。”联想让记忆在这一刻苏醒了,冷娃庆幸时间还来得及。秀娟不止一次对他说过,她迷恋大海的蓝色,冷娃也早看好了给她的生日礼物——一件蓝色的丝巾。冷娃看了看手表,赶到商场还富富有裕。冷娃三步并做两步,进了商场,直奔他已经看好的那个柜台。走到楼梯口,冷娃突然放慢了脚步,他感到不知在什么地方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他。他转身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但那目光还在闪。冷娃走到柜台前,微微弯下腰,借着柜台玻璃的反光观察着,接着便悄声无息的消失了。
一个身影出现在柜台前,那人急切地问女售货员:“刚才那人上哪去了?”女售货员向他努了努嘴,说:“你是说你身后那个人吗?”那人一回身与冷娃打了个对脸。
“老冷!”侯京忘情地大喊了一声。
“老侯!!”冷娃也十分激动。
“走,走,走,找个地方,咱俩好好聊聊。”冷娃拉着他,进了商场的一家咖啡店。
出乎意料的邂逅,又各自经历了几十年连自己都说不清的坎坷,俩人竟不知话从何讲起,只是紧握着手,相互打量着,嘴里不断重复着:“老了,老了……”
“老侯,你现在在哪儿,做什么呢?”
“我在本市一家中学当老师。”
“老冷,你呢?”
“我在咱们市里的无缝钢管厂当厂长。”
“厂长?!按你的经历可不是今天这个身份。”
“我呀,和你一样,只想安安稳稳地当个普通百姓。”
“我看未必吧,想当年小分队在拉拉河,我一眼就看出你和富民不是等闲之辈……”侯京的话语嘎然而止,接着,他解嘲地说,“唉,多年不干本行,口风也不严了。”
“不,不,老侯,我几十年来都在找你,想问一问当年拉拉河的事呢。”冷娃单刀直入,把话题直接转到拉拉河,倒让侯京吃惊不小。
冷娃说出了积郁多年的心结。
“我们那是一支执行秘密任务的小分队,我不说你也看出来了。富民是我们要护送到八路军总部的高级首长,那个日本话说得特别好的巴石是潜伏在小分队里的日本间谍……”
“日本间谍?!那还不……”
“当时我们还不能动他,因为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小分队从延安出发就命运多舛,一支日军秘密小队一直跟在我们后边,我们瞅机会把这个尾巴割掉了。到拉拉河遇上洪水,小分队不得不离开原来要走的交通线,改从桥上过河。过河后,我们迷了路,和交通站失去了联系,我想,鬼子更不会知道我们的踪影。可是,到了凤凰镇,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群日本杀手,死死缠着我们不放,大有不杀绝不罢手的劲头。这帮鬼子的目标很明确,完全是有预谋、有计划的,而且带着绝杀的死命令。
当时分析:我们暴露了?敌人为了杀死富民,宁可干掉整个小分队;敌人暴露了?敌人察觉混在小分队的巴石已被我识破,干脆玉石俱碎;还是说,敌人有一支我们不掌握的秘密组织,专门从事特殊的刺杀任务,这第三种可能最危险,特别是敌人如果在我们内部有卧底。最终我们也没能查清,老侯啊,你知道咱们这行,谁敢说这些杀手那一天会罢手?!这件事像梦魇,你一闭上眼,就觉得窗外有双眼睛盯着,睡不踏实哟。”
“哎呀,老冷,你早遇到我就好了。”侯京带着相遇恨晚的口气说。
“你真知道?”
“岂止知道。你们过了河以后不久,我们就截获了日军的一份电报,我觉得可能与你们有关,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电文:‘敌一支赋有特殊使命的小分队已过河,人数不详,凤凰镇绝杀。’从以往截获的敌人电报分析,可以肯定是拉拉河守桥部队的三木武夫发的。我想,电文中‘赋有特殊使命的小分队’一定指你们,可惜联系不上了。后来,战区司令部觉得敌人的这座桥和桥头的弹药库对我们的威胁太大,于是晋绥军的几个团、八路军的一个纵队加上附近的游击队,把弹药库端掉了,三武木夫剖腹自杀。”
侯京停顿下来,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那些杀手有什么特点?”
“剑道高手,每个人的手臂上都有一个跳舞的鹤的剌青。”
“这就对上了。我们在清查敌人档案时,发现了一份三木武夫写的守桥计划书,其中提到:一、清除桥方圆20公里内的所有村庄;二、过桥须执由他亲自签发的通行证;三、在离桥不远的凤凰镇特设一支别动队,收集情报,消灭危险分子……这我们才知道敌人在凤凰镇安插有一支秘密部队。
后来消灭这帮人损失了我们不少弟兄,这些傢伙,不仅个个身手不凡,也全是死硬分子,不是战死就是剖腹,一个活口没留下。到底他们的任务是什么,干了些什么全不知道,只知道每个人手臂上都有一个舞鹤的剌青。打掉这群坏蛋,是我们秘密干的,我想,当时八路军方面可能不会知道。”
听到这里,冷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由衷地拍着侯京的肩头,感慨地说:“老侯,等你这份情报,足足等了几十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