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急诊室很冷清,郁初站在诊室门口木着脸想,其实明天来也可以。
反正就是要一份伤情鉴定。
“别想了。”
陈商拿着挂号单过来,郁初被他突然的出声吓了一跳,往后蹦了一步,表情很明显受了惊吓,瞪着眼睛看陈商。
比凶人的时候孩子气多了。
陈商忍不住笑了一下。
郁初拧起眉,“你笑什么?”
神经病,有什么好笑的?
知道孩子气这种词要是出现在郁初耳中,多半他又要左一句你快滚又一句你有病,陈商清了清嗓子调整好表情,“不要再想着自己把腿打断这种事,腿断了是一辈子的事情,你还在发育期,还会影响到你的正常发育。”
“神经病。”郁初用看傻子的表情看他,“我看起来很像傻子?”
陈商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
郁初:“……”
郁初咬了咬牙。
“没有,我只是告知你如果你那么做的危害。”陈商很真诚地说。
理由听起来很充足。
郁初继续咬了咬牙,抓过陈商手里那张单子就转身进了诊室。
懒得再跟他废话。
“郁初?”医生问完名字,抬头看向郁初。
见郁初脸上都是伤,表情依然很淡然,“打架了?除了脸还有哪里伤到了?”
郁初很少来医院,以前打架,都是回家自己擦点药就完事,这次要不是为了打听……要不是为了那点钱,他才懒得过来,反正伤养养就好了。
有些别扭地和医生对视了两秒,郁初又扭头瞥了陈商一眼。
见状,医生倒是表情严肃起来了。
陈商没有插话。
郁初别扭地嗯了声。
“外套脱掉,衣服掀起来。”医生站了起来。
郁初一点不情愿。
也没必要检查这么仔细。
见他迟迟不动手,陈商提醒,“鉴定的话一定要完全检查。”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郁初就更烦了。
早知道就不该信了陈商的话来医院。
医院的消毒水味道难闻得厉害。
一闻到这种味道,郁初就很抵触。
他的犹豫看在医生眼里又成了另一种意思,医生扭头看向陈商,严肃地问:“你是他什么人?”
郁初就抢着答:“不熟。”
陈商无奈地耸了下肩,他不跟郁初争辩这种事,再者也确实不熟。
不过他俩这态度在外人看来更像是有什么仇。
医生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对郁初说话反倒温柔起来,耐心安抚:“没事的,有什么事我们会帮忙,有需要的话可以报警。”
听出来医生是什么意思的陈商:“……”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开始怀疑自己长得很像那种会家暴的长辈类型吗,所以郁初才那么防备他?
没等他想明白,郁初就哦了声,拒绝了医生的好意,“我自己报警。”
他完全没明白医生什么意思,听见报警两个字,想起了自己来这儿的目的,反正受伤越严重能拿的钱越多,他也就没再犹豫直接撩起了衣服。
陈商第一次在一个孩子身上看见那么多伤,他上学那会儿其实也打过架,不过都并不算严重。
然而现在,郁初的后背上有好几道很明显是被棍子砸出来的淤青,前胸相对于来说少一点,但那已经够触目惊心了,更别说那些新的淤青下面掩藏着的陈年旧伤。
一瞬间陈商就推翻了之前觉得郁初母亲在世的时候他应该过得很好的判断。
而且郁初脱下衣服后远比陈商想象中的要瘦。
发育期的男生,身上瘦得一点肉都没有,连骨头都能很清晰地看见。
很难想,郁初是怎么忍着这一身的伤自己回家的。
越看,陈商眉头皱得越紧,医生的表情也更加严肃。
“这里痛吗?”医生按压着郁初的肋骨问。
郁初沉默几秒,很不情愿地承认:“有点。”
他又把袖子撩上去。
袖口的血迹已经干掉了,手腕处有一道不算太深的伤口,应该是被棍子破损的地方刮到的。
手臂上也有深浅不一的伤痕。
医生深吸了一口气。
郁初非常不自然地扭了扭身体,他很不喜欢别人的手在他身上碰来碰去,整个人都变得非常僵硬,等医生检查完,他猛地松了口气,又撩起裤腿,“还有腿上。”
医生直直看了陈商一眼。
陈商完全没有在意,注意力全在郁初的伤上面。
郁初的脚腕肿了,腿上的淤青并不算多,也得亏那些人就拿了一根棍子,挑衣服穿得更厚的上半身打,没有造成骨折之类的。
摸了摸郁初的腿骨,医生说:“去拍个片,我先帮你处理下伤口。”
拍片要钱。
赔偿的钱郁初还想多存一点下来。
“能不能不拍。”郁初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医生拿药棉戳他手腕的伤口。
医生:“保险起见。”
“那拍了能不能把受伤情况给我写得严重一点?”
“我们会按照实际情况……”
“我被人围殴了,被校园霸凌,我很需要这份伤情鉴定。”郁初的话让医生成功消了音。
医生看了看郁初,又看了看陈商,表情很是怀疑。
“我看起来很不像被校园霸凌了吗?”郁初瞪眼。
确实有点像。
五官很秀气,但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更像是和家里长辈吵架被家暴了的那种。
他们遇到过不少这种家长,觉得是自己孩子不听话就可以随意管教,打过头了才送来医院。
不过校园霸凌和家暴性质一样恶劣。
医生又皱起了眉,再度看向陈商。
他这么频繁看陈商,郁初反应了一会儿,很震惊:“你不会觉得是被他打的吧?”
医生有些歉意,确实误会了别人,正想该怎么说,就听见男生很不服气地问他:“你觉得他打得过我?!”
医生:“……”
陈商:“……”
处理完伤口,去拍片的路上,郁初也很倔强地不让陈商扶着自己。
陈商也不逼他,而是推了辆轮椅。
郁初:“……我不坐。”
坐着轮椅,不嫌丢人吗。
“那我扶你,医院的地滑,你这么拖着走容易摔倒。”陈商说着用鞋在地上摩擦了一下。
不想理他,郁初扶着墙,刚走几步,就感觉胸口痛得厉害,脚下也打了滑。
陈商是乌鸦嘴吗。
勉强自己站稳,原地站了几秒,郁初木着脸伸出一只手。
“你被校园霸凌了?”陈商扶着郁初的肩膀让郁初的力道都倚仗在他身上,慢慢往ct室走。
“只有我霸凌别人的份。”顺口说完,郁初又很警惕地盯着陈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想了解一下你的生活。”陈商说得很直白。
脚下一顿,郁初扭过头,留给陈商一个后脑勺,“不需要你了解。”
“不过你霸凌别人……”
郁初就猜到他要说什么。
老师也好,他妈也好,都会说:打架不好,要和别人和平相处,不然就是坏学生。
郁初眼皮垂了下来,抢过陈商手里的单子,“钱我回家拿给你。”
“可以。”陈商没有推辞,接着刚才的话说,“如果被人欺负了,确实是要打回去,但那不是霸凌,是以牙还牙,不过像今天这种情况。”陈商顿了顿,瞥了眼郁初细瘦的胳膊,“你需要更强壮一点才能应对。”
没料到陈商会这么说,郁初有些没反应过来。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ct室。
他拍了全身的片子,等出来的时候,陈商人不在门口。
四处瞥了眼,也没看见他的身影。
周围没什么人,很冷清,郁初突然有些烦躁。
莫名其妙的烦躁。
没等他找出源头,从走廊那头突然来了一群人。
几个医生和护士推着急救车进来,郁初才发现旁边就是急救病房。
但车还没推进去,跟着进来的家属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医生在拼命按压病人的胸口。
直愣愣地看着这一幕,郁初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然后一些画面变得清晰可见。
那天也是这样的。
他妈难得有精神,也没有赶他去上学,说要和他一起回家,郁初拗不过她,答应了。
他妈还自个儿选了件白色的羽绒服,说穿着好看,确实好看,那白色羽绒服买了以后,他妈就一直没怎么舍得穿过。
本来收拾得好好的,郁初还真以为她今天心情好,可人刚走出病房没多远,就在走廊里,倒下了。
也是这样被放上急救床,几个医生护士围着,郁初就站在不远处的地方看着,一动没动,也没有流一滴眼泪。
他的脚底跟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了。
忽然一道很温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郁初?”
郁初表情木讷,眼眶通红。
陈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见一床正要推进急救室的病人,瞬间明白了什么。
“报告拿了吗。”没有追问,陈商看着郁初手里捏着的袋子明知故问。
郁初猛地反应过来,重重喘了两口气,刚刚那辆车已经不在了,他瞥了陈商一眼,“你不会自己看?”
拿在手里那么明显。
陈商笑了一下,“我去给你买了点吃的,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就都拿了点。”
时间紧迫,他只来得及在医院的自动售卖机上买点。
袋子被递到面前,郁初低头一看。
一袋子面包。
郁初:“……你很喜欢面包吗。”
干巴巴没有一点味道的东西。
陈商明白了。
第一见郁初的时候,他手里拿着面包,陈商还以为他喜欢。
“有点喜欢,很方便填饱肚子。”没有说穿,陈商转而道:“你不喜欢,下次试试别的。”
折腾这么一晚上,郁初确实饿得厉害,他挑了个看起来最便宜的,拆开咬了一口,声音含糊,“没有下次,钱我回去给你。”
陈商没有拒绝。
郁初的伤并不算严重,肋骨裂了一点,腿上的骨头没什么事,并不严重,没有要到住院的地步。
不过医生还是很震惊郁初居然能一声痛都没有喊。
拿了一袋子药和报告,出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半夜。
郁初数着一袋子药的钱。
本来他不想要这么多,但陈商说能赔。
能赔是能赔,但这钱,现在还是陈商垫付。
他惦记着给陈商还钱的事,从上了车就一声不吭,非常沉默。
从后视镜里观察了他一会儿,陈商问:“你要不要睡一会儿?”
他知道郁初大抵心情不好。
郁初眼皮子动了动,“你想说什么?你已经看了我几十次。”
“有那么多次吗?”陈商确实是有话想说。
郁初语气冷冰冰的,“有。”
陈商笑了下,“我是想说,你一会儿可以先回去休息,我现在搬到你家对面了,钱的事情可以明天再说。”
“我家对面?”郁初想起中午碰到的那个搬柜子的,“……”
搬到他家对面的傻逼原来是陈商。
盯着后视镜看了片刻,猝不及防和陈商在镜子里对上视线,陈商看着他,“你是不是又想骂我?我只是找个地方住,那里比较方便。”
郁初冷哼一声,“没有,我在想你上学的时候有没有打过架,会不会打架。”
“你对我的学生时代很感兴趣?你还想知道些什么都可以问我,能说的我肯定都会说,毕竟大概未来的两年我们都需要以兄弟的身份相处。”
郁初:“……不,我只是想和你打一架。”他脸贴在车窗上,看着陈商的后脑勺。
陈商看起来年纪也不算大,但说话做事跟他妈一样,一副长辈腔调,还喜欢自称是他哥哥。
明明就比他大不了几岁。
郁初最烦这种人。
他闭上眼,冷声:“谁特么需要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