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11月柏林
到家的第三天,凯瑟琳就送走了约阿希姆
看着他穿着端正的军装走向那辆为他备好的轿车,她只觉得恍如隔世
上一次自己靠在这门框边和他吻别,他们仍是未婚夫妻的身份
而这一次,她成了他的妻
一切似乎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这场战争,这场婚礼,这座庄园
围绕他们二人所展开的一切,都被历史的车轮裹挟着,逼迫着行进
金色的、一丝不苟的的发,冰蓝色的、带着柔情的眼
这双自己自小便熟识的眼睛,还有他总是乱糟糟的金发
儿时她总是仗着自己是女孩,将仆从为他打理好的头发悉数揉乱,还霸道地不允许他以牙还牙
不同于大哥哥海因茨和任性的威廉,这个男孩总是像黑骑士一样守护在自己身边
他不舍得像威廉那样欺侮自己,也不像海因茨那样忙于训诫她的脾性
他是那个在她被威廉追着欺负的时候,会去找的人,而她早已记不清自己曾借着他的肩膀哭泣几回了
当年在柏林火车站的分别,他们彼此都没想到竟是一场天涯两相隔的分离
他眼中的悲拗和隐忍,她看得清清楚楚
嘴上说着书信联系,但他们彼此都知道,柏林和慕尼黑之前的距离,岂是那些苍白的文字能够填补的
想见的,不过是那个人罢了
数年后,她回到了柏林
时间冲淡了她对这座城市的记忆,而成长使她忘却了儿时那些不成体统的打闹
大学期间,她从母亲口中听说了他恋爱的消息
她明白这是母亲的激将法,却也的确让她内心仿佛猫抓一般酥痒难忍
真真切切地明白对方已经从自己的阴云之中走出,她不知道自己该是悲是喜,但她的确不敢再像曾经那样冒昧地去打搅他了
她未曾没有逼迫过自己动心,大学期间也不乏向她示好的青年才俊
可她到底是顶着个化名,若是让他们明白了自己真实的身份,他们又会不会被吓得落荒而逃呢
因此她就只能亲切地婉拒他们的追求,她说话圆滑,于是他们倒也知趣地没有再去打搅她了
就因为她这修女一般的做派,还经常被同院的朋友们调侃,直说她比那教皇更是位真正的天主教教徒
她就这么按部就班地生活着,母亲迟早会为自己张罗婚事的,还好这点并不用她担心
直到那天课后,她遇见了他
其实她并不常去党卫军总部,连带着斯坦先生的缘故,她对那地方原就带着一股排斥
若不是要代表自己的家族见到希姆莱,她那日定不会去到那个地方
可命运却就这么让他们两人相遇了,那个狼一样的男人,带着他极致的危险和矜持,如磁铁一样牢牢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被丘比特之箭击中了
目光所及,只剩下了他
为了他,她在接到旧情人的邀约时心不在焉
为了他,她大胆辩解着自己和儿时的玩伴并无半点瓜葛,祈求他的原谅
她已经记不清当时自己所言到底有多少是假话,她说自己早就和科赫家的那位断了联系
可书信的联系断了,心灵之间的呢
几个月,国王大街上的那间公寓仿佛她的伊甸园,直到母亲的一通电话将她召回慕尼黑
彼时他们谁都不知道,柏林火车站松开的那两只手,代表的,竟然就是死别
同样令她没想到的,还有重新出现的他
不可否认,她是如此明白他出现在慕尼黑的原因,所以她讨厌他
她不留一点余地地疏远他,只做着自己作为主人家的分内事
其余时间,她统统留给了她在柏林的情人
若非那夜在蒂娜家她高高举起的那把刀,她或许永远不会意识到,自己做的有多过分
她狠狠地捅伤了这个曾被自己视为白马王子的男孩,那个永远驻守在自己身边的金发男孩
可这是以什么为代价呢,童年的情谊吗,还是那还未在他心尖逝去的爱意呢
事情发生之后,他好像终于明白了自己的错,连夜回到了柏林,连一句再见都没同她说
而她则又一股脑儿地扎进了对柏林那位的念想中,只将他的仓皇而逃变成了一份深深的歉意
之后的事,她已经不想再回想了
那段时间充斥了她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光,见证了她最绝望的样子
巴黎,柏林,独自的哭泣,抑郁,歇斯底里的吵闹,伊迪斯家
直到重新遇见他
原以为有了那夜彻底冲破她防线的婚约,她会恨上他,恨上那个让一切都不得不变成这样的人
明知道这一切并非他的错,可她还是逼着自己对他无动于衷,对他冷眼相看
可他却一如往常,带着那抹和煦的微笑,做着她的黑骑士
这又让她怎么恨的起来
于是她恨上了自己,那个对他的付出罔顾不闻的自己,那个铁石心肠的自己
带着一种大局已定的舒心和沉重感,她开始慢慢地接受他
也许是心底对于儿时的记忆重新随之打开,她疯了似的沉浸在了他的爱意之中
直到走到今天,她终于成为了他的妻子
兜兜转转,寻寻觅觅,分分合合
难以想象,自己最后还是嫁给了他
可现在回想起来,她忍不住想扇曾经执迷不悟的自己两个巴掌
她是何德何能配得上他对自己无限制的爱啊
订婚之后,她曾问过他那道疤的事,可他总是轻描淡写地让她不要再担心了
“都是过去的事了”,他捧着她泪眼婆娑的脸蛋,认真地看着她缀着眼泪的眼睛说,“别再和自己过不去了”
看着他眼中的真诚,只让她觉得更加的内疚
倔强地擦干泪水,她一把扑进了他的怀里,牢牢抱住了他的脖颈
“我爱你,约亨”
“我知道”
“一路平安”,她手中捏着一方帕子,朝他轻轻挥了挥
看着他唇形默读出来的,“我爱你”,她的脸又红了红
轿车驶向庄园前的树林,隐匿在了树木之中
她转身走进房里,在会室里坐下
这幢宅子,重新只剩下了她一个人,而她有太多太多事情需要去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