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阵剧烈的摇晃之中,周游倏然睁开了眼睛。
他确定自己没睡,非常确定。
由于已经深入敌巢,所以他全拿打坐当成了休息,但就算如此,意识仍然陷入到了这场噩梦之中。
不,这不应该是做梦,感觉更像是有人借着梦这个载体,想向自己传达着什么。
——但问题是,这人究竟是谁呢?
来自地下的震颤越发强烈,就连整个房屋都开始摇晃了起来,那些昂贵的摆设七倒八歪,一个价值千金的花瓶从高台上掉落,仅仅只是眨眼。
便‘砰’的一声,碎了一地。
不过就当周游稳住身体,想要站起身的时候,正如来时一般,那地震又突兀地停止。
除了满屋的狼藉以外,一切都仿佛没发生过一般。
......这地震在自己刚来时不过几个月一次,到自己杀那将军时已经到了几个星期一次,待到如今已经走到王府,甚至几近于三四天一次。
“........这就算建在火山口上,震的也没这么频繁啊。”
周游用力按住仍然有些发疼的脑仁,再联想到刚才的梦境,以及厚土教已经几近完成的‘长生不老’之法,总隐隐约约的感觉有什么东西即将发生。
但那就如同飘忽的柳絮一般,在身边缭绕不去,却根本是碰不到,摸不着。
不过就在这种感觉越演越烈的时候,一阵敲门声忽然响起。duqi.org 南瓜小说网
“不好意思,请问下客人您没事吧?”
周游晃了晃头,总算将那思绪甩了出去,然后推开了门。
昨日见到的官员正垂着手,带着一种既不算多热情,但也绝不算太疏远的笑容说道。
“好叫客人得知,这寿宴快要开始了,王爷特地遣小人过来招呼各位一声,车马都已经在外面备好,还请客人抓紧些。”
周游环顾了圈屋子里的一片狼藉,有些不解地问道。
“不是这都震成这样了,你家王爷确定还要在今天开?”
那官员的表情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得体。
“客人您这就是说笑了,诞辰这东西又不可能往后错一日,况且走了区区一场地龙而已,在王爷的诞辰面前......哪怕老天都得绕着来。”
“.......”
沉默地看了那官员半天,周游最后还是解下了门口悬着的断邪,然后用一只手,略显别扭地挎起了那个大号包裹。
那官员看见了还想要接手,但旋即就被周游所拒绝。
“不用了,这是给你家王爷的贺礼,需要我亲自献上去的。”
见状,官员也不再多言,而是侧过身,恭恭敬敬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和昨日专门用来迎接的队伍相比,这回倒是精简了许多,只有一辆朱红的马车,以及随侍的几个骑兵而已。
大约是知道某人不喜,里面也没了昨天的美人,只有昂贵的熏香缭绕,除此之外便再无任何声音。
周游倒也乐得清静,闭上眼睛,自顾自地养起了精神。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
仿佛是眨眼之间,喧嚣声瞬间传入耳际。
有若瞬间从山林闯入了闹市,各种高呼,庆贺,还有舞乐之声响于周围——这回没等官员来请,周游便自行推开了车门,一跃而下。
再望时,便是身处于一座宫殿。
处于那湖中之山上,仿若天外仙宫一般的宫阙。
......周游以前是见过世面的。
远了不说,佛心中的翅头末城就几近奢华壮美之貌,无数奇珍异宝在城中堆砌成了山林,每一个角落都在诉说着佛门的无边奢华。
但这个宫殿走的则是另一个极端。
虽不及翅头末城的奢华与金碧辉煌,但所有的所有的阁楼,所有的装饰,哪怕地上的不经意间便会忽略的台阶,所有的地方都显露出一种惊人的典雅清静,如果说佛家那是赤裸裸的炫耀,那这种就是极致的内敛。
但内敛并不代表着朴素。
周游轻轻敲了敲身侧的一处朴实无华的灯台,从中传来的竟是玉石之声,然后再用手指沾了沾其中的灯油。
——异香扑鼻,从味道上来看,应该是来自北海的鲸脂。
......这东西大概一钱就值百两黄金。
而放眼望去,漫山遍野,尽是点点的灯火。
........仅此一夜,这应烧了多少钱财?
而在这灯火之间,又有乐师鸣奏,美人起舞——在外面难得一见的美女这里却是多如牛毛,众多靓丽的容颜在灯火中若隐若现,让人分不清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见到周游有些发呆,那官员适时凑上来,笑道。
“客人,外面的这些是给那些俗客准备的,这群家伙就是为了凑热闹的添头,都见不上王爷一面......不过这些献艺的舞姬倒是不错,其中甚至有一部分还会去内廷献舞,如果客人有看上的话......我先让她过来陪陪你?”
周游却是不答。
这位皱着眉头,看着某处一闪而过的裙角,以及略带着熟悉感觉的脸,愣了好一会,这才苦笑着摇了摇头。
“亏我还特地弄了两个请函,没想到这真是各有路子,居然还真让你自己混进来了.......不过这方式也太那啥了吧......”
“客人,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只是偶然间窥见个熟人而已。”
周游摇摇头,继续跟着这官员向前走去。
那无边的灯火一路漫延,并且拾级而上,随着山路的漫延,那些散客也渐渐消失——但乐声始终未停。
并且到了这里时,已经趋于统一。
“..........捧登金殿稳,深照赭袍光。”
众多的歌喉汇于一处,或是婉转,或是清亮,或是豪迈,或是悠扬。
“.........环佩和仙乐,衣冠惹御香。”
忽然间,有鼓鸣声响起,其音嘹亮高亢,却没有丝毫打乱乐师的齐奏,反而极其完美的融入了其中。
“.........玄天共悠久,碧海比灵长。”
歌声圆润如一,隐约间就连身后的那些客人都随之一同唱起。
但不知为何,周游却感觉到了些许的异常。
明明一切都堪称完美,明明这场景能说的上是壮观,但问题是......
总有种莫名的恶心感挥之不去,就仿佛那歌声中藏着一群绿头苍蝇,嗡嗡的振翅声隐在乐声之中,初时还听不太清晰,但久了却让人心烦意乱到了极点。
最后,随着远远的一处鼓擂,那歌声终于唱到了结尾。
“........葵藿心无异,鸳鸿翅有形。”
“........何当随近侍,同此祝无疆!”
至此时,二人也正好走到了尽头。
仰起头,一座宫殿映入了眼帘。
别的形容词之前已经说过了,也无需再行废话——但看着这个建筑,周游神色仍然一怔。
恍惚间,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什么古装宫廷剧。
——要不然这怎么会出现个宫廷规制,只会坐立在都城里的大朝正宫?
那官员似乎也是看惯了这种诧异的眼神,对着周游笑道。
“客人,到这里之后我就不能进去了,不过按照规矩需要通禀下您的名刺,请问直接按照之前写下的就成可以吗?”
周游点点头,但走之前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接过官员手中的笔,抹去了上面‘泰安道’,然后歪歪扭曲的写上了‘散人’两个字。
官员有些不解,但还是遵从着周游的意愿,在其推开朱红大门的瞬间,高声唱出了那个名号。
“散人,凌元道长,为王爷贺寿!”
同一时间,众多的目光也集中到了周游身上。
果不其然,这宫殿内也是皇家的样式,此时零零散散已经坐了上百号人,有的身穿官服,有的披着锦袍,甚至有的还身穿异族服饰。
但身穿官袍的根本就没有三品之下,披着锦袍的无一不是富贵逼人,而那些穿着异族服饰的也明显是身居高位,甚至很可能就是某个边陲小国的国君。
和这帮人相比,某人这一身简朴....甚至可以说是破烂的青袍就显得格格不入了。
顶着那些或疑惑,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周游是一点都不露怯,他扫了一圈,见得后面基本都已经坐满,唯有最前的几处还有空座,于是便自顾自地走过去,毫不介意地一屁股坐了下去。
谁想到。
这不坐还好,刚一坐下的时候,周围人瞬间炸了起来。
一群异样的目光瞬间便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周游他虽然在古代混迹许久,但终究是个现代人,还是个不咋接触历史的现代人。
所以他也不知道,像是这种靠近主位的地方,通常来讲只有寿星的亲属,亦或者身份尊贵到极点的人才能落座。
而他一个散人......明显是不够格的。
不过就在周围的窃窃私语越来越大,甚至有人忍不住想要招呼侍从,把这个不长眼的拽下去的时候,在周游耳边忽有一个油滑的声音传来。
“我说周道长,您坐错地方了!”
——嗯?在这我还有熟人?
疑惑地转过头,却只看到了一个胖乎乎的面孔。
......谁来着?
周游挠着头,虽然看着这人眼熟,但始终想不起是啥名来——到最后,才终于从脑海中某个旮旯角里翻出了个名字。
“你是哪个三家会的胖子,我记得姓.....苟来着?”
那人原本还有些期待来着,但在听到这姓的时候,脸一下子便拖拉了下来。
“是荀!道长我姓荀啊!”
“哦对了,是荀胖子来着。”
——听到这话,周游总算是记清楚了。
这人是之前在长盛观想偷王地师仙丹的那个,之后被揭破后也是出工不出力,最后被陶乐安揭破了才勉强扔出了个法器。
......但这人怎么到这来了?
看到周游脸上的疑惑神情,这荀胖子先朝着周围赔了一圈笑,接着生拉硬拽地把周游给拽了起来。
“道长,我的事一会再说,您先离了这地方,跟我走。”
........
好一会后,在一处偏僻角落里,荀胖子才解释完。
而周游到这时才明白自己犯了个多大的忌讳,但他压根就没有在乎,只是笑了笑,然后问起了胖子。
“我说你,你不是因为事办砸了,准备回去找主家谢罪吗?怎么跑到这里还混到了个请函?”
荀胖子露出了个讪讪的笑容,像是十分不好意思地回道。
“本来和道长您说的一样,虽然有镇邪司的人说情,但我这回回去起码也得降个两级再说——可谁能想到,这人背到极点时,居然真能时来运转。”
荀胖子抿了一口酒,脸上有阴转晴,而后乐滋滋地说道。
“就在我即将被调走的前一天,这淞州分会的负责人——也是本来应该赴宴的那位——突然间不知道为啥疯了,嘴里一直喊着地母降世,总行一时也没法调人过来,于是没办法,便让我将功补过,来看看能不能抱上王爷的大腿......”
周游看着那庆幸无比的脸,有些不知道说什么——这兄弟大概是真觉得自己运气好——在好一会后,才找了个话题问到。
“你来是来的,那之前幸存下的其余人呢?他们怎么样了?”
“你说那俩兄弟?他俩倒还可以吧,人确实活下来的,但也是残了。就在前些日子我听说他们总瓢把子已经病逝,估摸现在早就去奔丧了.......”
而就在他们闲聊的时候,那朱红色的大门忽然又被人推开。
——可和之前不同,这回与其说是推,不如说是直接摔开的。
......我艹,这么晚了还有人来?
——而且居然还能比我更没礼貌?
周游然有兴趣地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个同样身穿道袍的人。
那人看不出具体的岁数,不过须发洁白,看起来有些年龄了,身上道袍比起周游好点有限,也是浆洗到发白,但这人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没说,便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传来。
在他身后还立着几个同样身穿道袍的人,其中各种岁数都有,不过脸上的表情都是不约而同的统一。
——那便是满怀着恶意与戏谑的神情。
在这种目光之下,大多数人都不由自主地避了开来,而于此同时,在门外方才有一个慌慌张张的报信声响起。
“茅山掌教,贺云昭贺真人,前来为王爷拜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