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除了郑三蛋以外,佛下还有三个人。
一个是了尘,仍然慈眉善目,满面笑容,就好似是初见的模样。
一个是名跪在地上的和尚,神色呆滞,双手合十,呈礼佛状。
最后一个是个披着个黑斗篷的人,看不清具体相貌,此刻正俯身于那个和尚身后,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半晌,了尘才缓缓开了口。
但并不是对郑三蛋,而是对另一个人。
“我说老鬼,咱们这好像有客人来了,你就不知道迎接一下吗?”
那个斗篷人手上的活计未停,反口就给呛了回去。
“了尘,你没看到我正忙着呢吗?而且这家伙是你勾引来的,你自己解决就是了,找我做甚?”
于是了尘只得轻叹一声,接着仰起头,看向郑三蛋。
“那算了,还是我打招呼吧——郑施主,此行也真是有劳了,让您费这么大功夫亲自将自己送上门来,老衲我在此深表感谢,也希望在今日之后,施主的真灵能够升上西天的极乐世界,陪伴在佛祖身边,静享安宁。”
——他在说什么?
——他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这些人会出现在我的梦境里?
纷乱的思绪涌上脑海,却根本得不出任何答案,郑三蛋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一脸的恐惧和骇然。
见状,了尘笑了笑,又转向旁边的斗篷人。duqi.org 南瓜小说网
“看来我们的客人对这里还有些不太习惯——老鬼,你要不帮上他一把?毕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一门可是非常专精于此道的。”
斗篷人冷哼一声,未理会了尘夹枪带棒的言语,只是将注意力专精于手上的活计中。
于是洞窟间一下子变沉默了下来,只有黑色的佛像带着疯狂而绝望的脸庞,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众生。
三人尽皆无言。
良久,那个斗篷人似乎完成了一个阶段,拉住那和尚的身体,将其转了个身。
然而。
在看清和尚脑后的那个瞬间,郑三蛋当即就是双眼圆睁,目眦欲裂。
无他。
就在他眼前,就在那和尚的后脑勺中,密密麻麻的空心针正插在上面,从痕迹间来看,那针头恐怕已经穿透了颅骨,直达脑髓之间。
郑三蛋想要惨叫,却是根本叫不出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骇然的景色,浑身都不住地开始颤抖了起来。
了尘就站在那和尚旁边,脸上非但没有任何异样的神色,反而乐呵呵地说道。
“无论看了多少遍,你们的灌顶之法都是繁复的紧啊,我看别的密宗都是动动手指念几句咒就能解决,怎么到你们这就得费这么大的功夫?”
听到这话,斗篷人终于抬起脑袋,斜了尘一眼。
“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那些粗制滥造的玩意怎么可能和我们作对比?要知道这可是菩萨亲手赐下的法门,他们那种只能说是洗脑腐化,时间一过就会自行解开,而我们则是彻彻底底的移形换质,双方的差距完全就是天差地别!”
见到黑衣人真的有些恼了,尘只能摇头闭嘴。
不过黑衣人也没和他计较,而是按着和尚的头,反方向的向下一倾——
粘稠的液体从那众多的空心管中流淌而出——哪怕不用说,郑三蛋也知道这是什么——于此同时,和尚那死寂呆滞的面孔中终于露出了痛苦之色,他‘嗬嗬’地鼓着喉咙,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随着脑中液体的洒尽,最后一丝的生机也消失无踪。
最后,这个和尚便成为了一具仍然温热的尸体。
……但这并不是结束。
只见那斗篷人又将尸身重新扶起,从旁拿出几只满是恶臭味道小碗,用手指在其中沾了沾舔了舔,然后满意地点点头。
接着,他将碗对准空心管,将其中恶臭的汁液灌进了和尚那空无一物的颅骨之中。
几秒后,不可思议的情景陡然发生——
只见那断了气的和尚突然像是活了一般,身体倏然剧烈地抖动了起来,脸上的青筋暴起,嘴巴长大到了极限,似乎是当即就想要挣扎而起!
但就在几秒后,动作又忽然停了下来。
郑三蛋眼睁睁地看着那僧人从上到下,仿佛蜡油一般开始融化,转眼间红的白的便流了一地。
然后,从自进山洞以来,便一直缭绕不去的腥气味骤然间浓重了起来。
……到如今,郑三蛋总算知道那味道究竟从何而来了。
可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根本无计可施。
僧人的躯体很快全部化光,只留下一个深红色,不断跳动着的卵鞘。
几分钟后,一只手猛地从其中破壳而出。
接着,是头颅,身子,以及腿.....不多时,一个光溜溜的孩童就从其中钻出,然后朝着斗篷人低头拜下。
“新生之儿,拜见上师。”
那表情是如此的活灵活现,就如同一个真正的活人一般——如果不是他脸上还长着几根昆虫的节肢的话。
斗篷人伸出手,按在了那孩童的头顶,颂道。
“吾法灭时譬如油灯,临欲灭时光更明盛,于是便灭。吾法灭时,亦如灯灭,自此之后,难可数说.......”
在经文之中,那孩童身上最后一点异类的痕迹都逐渐消失,再望时,只有一个朱玉圆润的沙弥跪在地上。
然后,斗篷人再次开口。
“你已受我等灌顶之法,前尘往事与你再无瓜葛,我现在赐你法号本愿,今后就好好侍奉在菩萨坐下吧。”
那沙弥虔诚拜下。
“本愿谨遵上师法旨。”
“行了,也不用客气了,你先去把这身粘液血污洗净,找个僧袍穿上,然后再去找你的师兄们,他们会告诉你之后应当怎么做的.....”
简短的吩咐完,看着那沙弥领旨远处,斗篷人这才将视线投到此地的‘客人’身上。
明明依旧看不清他的样貌,但郑三蛋依旧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那感觉很难形容,如果非得说的话,就只有一段话。
.......被恐惧本身所注视。
没理会郑三蛋那已经濒临崩溃的神情,那斗篷人转过头,对了尘说道。
“这个家伙你打算怎么办?你那净空入梦法只能引诱心智不坚定之人,像是这种家伙根本够不上灌顶形蜕的资格,又不能让他回去,所以说.....”
“杀了他?”
言语十分平常,就像是在问今晚吃什么一般。
听到这话,郑三蛋的裤子当场便渗出了一大片湿痕。
谁料那了尘摇摇头,用依旧慈祥悲悯的声音,对这那斗篷人说道。
“老鬼,你这么时候这么好心了,能让他这么干净利落地得到解脱?”
斗篷人只是撇了郑三蛋一眼,然后随口道。
“那你说该如何?这家伙又不是寺里的和尚——毕竟能在你这破寺里熬到现在的,无一不是穷且益坚之辈——可像是这种家伙......也就这身肉值钱点了,要不把他扔去喂虫子.....哦不对,是那帮沙弥去?”
然而了尘又再度否决了他的提案。
“老鬼,这么好的一个人,难不成你就打算这么浪费了?”
被三番五次的顶了回来,斗篷人顿时有点恼了起来。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应该咋处理吧?”
了尘淡然说道。
“其实事情很简单——如果我没记错的,你重塑法身的东西还差了几件吧?”
斗篷人愣了下,然后将目光斜向郑三蛋。
“确实还差几个,缺了一个肝,一个肺,一段肠,一个胆,你是说......”
了尘陡然笑了起来。
“就是这样,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废这么大的功夫把这些镖局诸人留下来?不就是寺里的和尚不够了,现在又在搜捕正德,没法去抓平民百姓,而他们恰巧送上门了不是?”
斗篷人盯着郑三蛋,犹豫了一会,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也是,虽说心智不行,但是常年走镖下的肉体却是不错……但问题是这也太冒险了,换内脏的时候我会衰弱不少,我之前也说过了,那个道士......”
了尘忽然出言打断。
“何必担心,等到菩萨降世,他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翻了天去——何况根据我手下的情报,这道士之前也就杀退过几波杂鱼而已,实力并不强,只是有把能够盈满煞气的宝剑——老鬼你之前恐怕也是因此产生了错觉。”
斗篷人思考了一会,最后还是法身将成的诱惑下,顺从了了尘的建议。
他甩去手上仍然粘连着的粘液和油脂,一步一步地朝着郑三蛋走去。
不过就在他临近那颤抖的身体时,了尘又远远地开了口。
“别直接弄死了,哪怕他没法灌顶也先做成傀儡再说,我之后还需要他潜伏进那个镖局里——毕竟你说的也是,那道士确实是个意外因素,在菩萨降世之前,还是先做点保险吧。”
斗篷人没有回答,他只是仔细观察着郑三蛋,然后抬起了脑袋。
在火光的映照下,他的面容也终于显露了出来。
郑三蛋脸上的哀求瞬间凝滞,他看着那张脸,眼睛越睁越大,通红的血丝之间,已经只剩下的彻头彻尾的恐惧。
下一刻,他开始用力挣扎了起来,其程度之剧烈,甚至连那无形的操纵都难以限制住。
“不,不要.....我求求您了,不要——”
斗篷人你干枯如柴的手放到了他的脑袋上。
于是,所有的抵抗都停了下来。
面对着郑三蛋那恐惧到极致的脸,那斗篷人伏在他耳边,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别害怕,千万别害怕,这只是菩萨对你的赐福而已,等你再一次醒来之后,整个世界都会对你变一个模样,你将真正的开悟,明了这世间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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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游猛地睁开眼。
下一刻,他的手就握住断邪,直接翻身而起。
自从那个芒村之后,他就一直剑不离身,就连睡觉都都要放到手边。
毕竟从点苍戒中拿出来也是需要时间的,虽然很短,但如果真遇到密宗的人来突袭,这么点的功夫....已足够致命。
握紧剑柄,做出随时都能够出鞘的姿势,周游也没换上外套,就这么直接向外面走去。
然而一开门,迎面便撞来了一个人。
——敌人?
断邪自行划出些许,露出凄冷的锋芒——
但旋即,周游就拍了拍断邪,让其重新入鞘。
.....并不是敌人。
此刻出现在眼前的,仅是一张早已十分熟悉的脸。
——卢修远。
此时此刻,那张总是带笑的脸上却是无比的慌张,只见他的眼神闪烁,手还一直在抖,明显已经无措到了极点。
眼见得这位就要仰身倒地,周游一把拉住了对方。
“卢镖头,发生什么事了?可是有什么敌人打过来了?”
撞了一下狠的卢修远迷迷瞪瞪地抬起头,然后便看到周游那张淡然的面容。
他呆滞了数息,接着直接攥住周游的衣服。
“道长,祸事了!”
——不是,真有人打过来了?
周游先是扫了一圈周围,见得没有任何打斗的样子,接着才轻轻拍了拍卢修远的肩膀,安抚道。
“什么祸事了?我说你也别着急,越着急越乱套,先深呼吸一下,把事理明白再说。”
卢修远闻言也发觉自己状态不对,他连吸几口气,继而道。
“道长,您应该记得郑三蛋吧?就是那个整日在队伍里偷奸耍滑,也是我最近和您说状态不太好的那个...”
周游想起昨日瞥见的那张无比憔悴的脸,点了点头。
“知道,怎么了?”
卢修远用力一拍腿,说道。
“——他人失踪了啊!”
这回没等周游再问,他便直接继续道。
“他昨天不是主动要求排上值夜的班次吗?当时我看他说的情真意切,也就一时心软答应他了,谁想到今天接班的师傅刚过去,却突然发现人失踪了——守夜的那张凳子上空荡荡的,连个鬼影都没有!”
周游打忽然打断了他的话语。
“只是人没了的话,也可能只是有事出去了下,你们去找了没有?”
“找了,怎么能没找!”卢修远焦急道。“我一开始觉得也是这个理,所以也没敢惊动您,直接让人去周围找了一圈,结果根本见不到一个人影——而且我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过,这寺里可能有风险,让所有人尽量都别出这个院,所以他人又能去哪啊?”
看着已经开始用力抓起头发的卢修远,周游忽然说道。
“那这人出没出现过什么异常?比如说和平日里大相庭径的举动之类的....”
“异常?”卢修远愣了下。“他倒是说过这几日一直在做噩梦来着,但问噩梦内容他又始终不说,镖局里其余人都以为他又是想偷懒了,至于别的.....”
——一双满是血丝,不像人类的眼珠忽然闪过他的脑海。
在犹豫了一会后,卢修远才说道。
“道长,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就在昨天....”
然而还未等他开口,一阵敲门声忽然响起。
“请问一下,卢镖头和周道长在吗?我家主持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