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不息,折腾不止。
现在的黄明远在所有人眼中就是一个疯狂折腾的人,哪怕黄明远的本意只是让自己更轻松一点。
在黄明远的心中,把所有的事都理顺了,使问题解决于事发之前,然后把剩下的事情再交给部下,他不就能够轻松了吗?奈何世事繁杂,他一直处于理顺之前的状态,真是一刻也清闲不了。
六月十七日,大同骠骑府。
第一批兵田授予凭证已经发放到众人的手中,民生银行也给军中的众将士开了户头。因为大同骠骑府之前有基础,为了稳妥起见,第一个试验地就选在了大同。
老苍头望着自己手中的兵田授予凭证,两眼浑浊,满含热泪。他从军三十多年,第一次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
老苍头姓魏,也没有名字,更是无儿无女,他原来是苍头出身,后来叫着叫着,众人也就叫他老苍头了。他自己说是管州管城人,十几岁的时候被北齐抓了壮丁,再之后被大周军队俘获,辗转流连于关中、关北,差不多十年前到了丰州。他也算是命大,三十多年的军旅生涯竟都没有死掉,只是在二十年前掉了一支胳膊,后来不能再打仗了,也就成了一个辅兵。
黄明远到丰州后,在军中裁汰老弱病残,老苍头自然是在裁汰行列,只是他无儿无女又无家可归,黄明远见他可怜,便将他安排到仓曹担任打更的。
老苍头倒也随遇而安,被岁月磋磨了一辈子,他啥念想都没有,就这么活一天算一天,做好分内的事情。
他常说:“将军可怜我,给我分配了一个好差事,我得知恩图报,好好替姐姐守着官仓。”
人老了,觉也少。老苍头每夜都几次查看仓中情况,从没有出现过纰漏。大同军几次战争红利,老苍头也分到不少东西,不过他这个年纪,对这些东西也不怎么看重了。
他以为他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在大同城的仓库里一直到死,没想到到老了,还能有这样的经历。
老苍头努力地去看这个兵田授予凭证,试图看清楚上面到底写了什么,可惜他根本不识字,但是他就是想多看看。
这时跟他一起的一个大胡子打趣道:“老苍头,你看啥呢,你认字吗?再看也看不出花来。”
说着众人哈哈大笑。
老苍头两眼一瞪:“兔崽子,滚一边去,就跟你认字一样。”
“哈哈哈哈!”
众人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人,将军虽然已经在军中建立识字班了,可惜他们年纪实在是大了,这字别提多难学。他们宁肯砍上一天木头,也不愿去识上一上午字。
“这个叫兵田授予凭证,就是跟田契一样,我懂,这银行户头又是啥?”
有个不太明白的人向众人问道。
这时立刻就有人嘲笑道:“老孙,你连银行户头都不懂,还领啥钱,赶紧回家给婆娘端洗脚水吧!”
“哈哈哈哈!”
众人又是哄堂大笑。
老苍头也笑得泪都出来了,他拿起那个银行户头递给身旁的一个年轻人,说道:“哎,秀才,你看看上边到底写得啥。”
一个年轻人抬头看了看他们。他最讨厌这群人叫他秀才,他一个就识了三年字的人咋能叫秀才。人家秀才都是大德之人才被这么称呼的,都是能被直接举荐成官的。他说了好几次,可众人都觉得他识字厉害,就是叫他秀才。
秀才拿过凭证,读了起来。
“银行户头,一三一二六七七八,姓名,魏苍头,共五千五百钱。”
“五千五百钱?你咋存的。”
众人都吃了一惊,老苍头不显山不露水的,还真有钱。
老苍头骄傲地说道:“老子省吃俭用,把咱将军赏的都存起来,哪像你们这群兔崽子光知道吃吃喝喝。”
有个听了酸酸的,便大喊道:“老苍头,你这土都埋脚脖子了,还领到了土地。要这么多钱干啥?准备死了都带土里去了。”
大家都熟络了,也开得起这种玩笑。
老苍头两眼瞪得牛大,骂道:“去你娘的,老子还得好好活呢,活十二年拿到这份土地。”
说着小心翼翼地将授予凭证和银行存折都放到内衣贴身口袋里。
“老苍头,你活这么长小心成妖精了。”
老苍头瞪着这群人,说道:“你么这群家伙,往日粗枝大叶惯了,让你们去打更,我可不放心。”
说到这,老苍头更像是自言自语道:“唉,我活了五十多岁,还没见过像咱将军这么好的人,我还得好好活着,我得活着给咱将军打更。”
众人听到这,都有些沉默。
老苍头这个年龄都想着再为将军尽一份力,更何况他们呢?
这时一个脸上有道疤痕的男子说道:“我离家八年了,也回不去,天天思念我那娘子,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带着老子的儿子改嫁了。今天功曹府来我这统计家庭地址,说是咱家将军要把咱们的家眷都给送到丰州,往后咱们也要一家团圆了。”
这男人说着说着,有些哽咽了,忍不住用手捂着脸。
“八年了,八年了,五年前有乡人来丰州服役的时候跟我说我老娘临死的时候还念叨着我啊,想我回家,到终了了她老人家都没看到我一眼。”
众人听了都沉默了
还有一个脸色稚嫩的小个子,这时候忍不住哭了出来。
老苍头看着众人,大声说道:“这年头谁没点糟心事,老子从军三十多年了,见惯了生离死别,早就以为自己也就这个样。在这丰州,谁拿咱们当过人,谁又正脸瞧过咱?没有。只有咱家将军把咱们当人看,一心想着咱们。
将军来了之后,咱们总是能够杀尽胡狗,替乡亲们报仇了;将军来了,咱们才能吃饱了、穿暖了;将军来了,再有没有人能欺负咱么了,咱们的日子才有了奔头。你们说,咱么要是对不起将军,还算人吗?”
众人激情也被带起来了,有人高呼道:
“丰州军万岁!”
“将军万岁!”
“丰州军万岁!”
“将军万岁!”
这样的声音此起彼伏在丰州的原野上,吹遍了阴山南北,吹入了丰州将士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