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慎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过,一场普普通通的葬礼,竟然会将卢家推到进退维谷的地步。
卢承兴是卢慎次子的长子,因为从小承欢膝下,因此卢慎对这个孙子疼爱的很。虽然他也知道卢承兴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但卢承兴毕竟才二十岁,他总是以孙子还小劝自己,仿佛有一天卢承兴就能突然变好。
卢承兴死在了怡人馆,着实令卢慎心痛。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最疼爱的孙子,卢慎的悲伤溢于言表,于是卢慎让人砸了怡人馆,又绑了妓女青青,准备给孙子殉葬。
但谁曾想,这个二儿媳崔氏速度更迅速,当青青被绑到家里,他还没来得及处置,便被哀痛儿子之死的儿媳崔氏给做成“人彘”了。
崔氏是博陵崔氏第三房崔达拏的女儿。其祖父崔暹,为北齐宰相。其父崔达拏,其母为北齐文襄皇帝高澄之嫡长女乐安公主,舅舅便是兰陵王高长恭。隋朝建立时,崔达拏跟随尉迟迥造反被杀。
博陵崔氏,最显赫的便是崔懿八个儿子传下的六房,黄明远母亲便是第二房的人。若论起辈分,他和卢承兴还是同辈表兄弟。
崔氏素来毒辣又善妒,连他丈夫都不喜欢她,即使外放,也把她留在家中。崔氏就生了卢承兴一人,中年丧子,悲痛之下,什么事都能够做得出了。
崔氏杀了青青之后,身边的亲信便劝崔氏道:“小郎君去了那边,孤孤单单,保不齐有什么狐媚子勾搭,再害了小郎君。这青青是小郎君喜欢的,不若将他放在郎君身边,也能摒退那些别有心思的狐媚子。”
崔氏也不是个清醒了,被人一怂恿,便决定将青青做成的人彘,放在儿子的坟前,以作祭祀。
(娘啊,你都把人弄成这样了,我怎么喜欢。)
崔氏一心如此,谁也劝不动。
刚开始卢慎不同意,卢家是世家大族,做这样的事情,旁人怎么看,还要不要名声。
但是卢家不少人却觉得此事不错。这两年随着黄明远坐镇幽州,颇有强龙压了地头蛇的势头。陈远将涿郡内外属吏换了个便,包括卢家的人也不例外。涿郡官府只认黄明远,卢家再想做什么,就感到颇为难。
不少人认为,这是一个震慑涿郡内外的好机会,要让旁人知晓,卢家不是谁都可以随便欺辱的。
卢慎盘算了良久,最后还是同意了此事。于是卢家才有了大白天在出殡的时候拉着一个“人彘”满街走的现象。
可惜卢慎料错了,他的敌人不是旁人,而是黄明远,他这样的做法并不能恐吓住对方,反而会激怒所有人。
于是在大街之上,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卢家的暴行激起了民愤,终于引得蓟县百姓群起而攻之。
听闻家门前流血,卢慎终于坐不住了。他年轻时也见过流民之乱,很清楚这些暴民的威力,于是忙让人护着他和家人翻墙逃走。也果如卢慎所料,愤怒的百姓冲入卢家,一阵打砸抢烧,最后卢慎府上什么也没剩。
卢慎经历的事也多了,这样的乱子并不能让他乱了方寸,于是他让管家去郡府报案,他要让这群暴民付出代价。
但很快官府的人就来了,但事情跟他想象的一点也不一样。
涿郡郡府以故意杀人的罪名,将卢慎的儿媳崔氏收押入狱。卢家人根本拦不住,眼瞅着崔氏被带走。
卢家雄踞幽州数百年,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屈辱。
卢慎一面写信给朝中亲友求援,一面前往涿郡郡府,向陈远施压。可惜陈远以政务繁忙,根本不见他。
卢慎活了大半辈子,还没有被涿郡的地方官拒之门外的经历。此时他满是屈辱,又羞又恼,但却无计可施。
世家大族控制地方,要裹胁百姓,掌握舆论;占据土地,控制税赋;控制文化,把控入仕;最后以此与地方官府合作,经营个数十年、百年,成为豪族。
但现在他们能使的手段,在黄明远面前,全没有用。
最后还是卢慎的一个族孙卢承庆认为,涿郡郡府受行台的管控,整个事件的处理,最后还是黄明远说了算。与其再和涿郡郡府纠缠,不若直接找到黄明远,来寻求解决问题的方法。
在卢承庆看来,今日发生的种种,未必与黄明远脱了联系。这一切应该还是跟幽州的税制改革有关。
卢慎有些半信半疑,真的与黄明远那个寒伧子有关。
世家大族的人,天然的对寒门子弟有种偏见。尤其是卢慎这种年纪大又见多识广的人,因为他们见过太多惊艳绝伦的寒门子弟昙花一现,所以总以为那些寒门子弟不过如此。他不知道的是,并不是那些人无能,而是他们穷尽一生都没法站到与他们能力相匹配的平台上。
很多人留名青史,未必是因为他的能力,只因为他投了一个好胎。
不过卢慎还是决定去见一下黄明远,毕竟此事黄明远有拍板定性的权利。
卢慎第一次到黄明远的行台府邸,前几任幽州总管的时候到过,黄明远时代是第一次。仔细打量,这府邸显得朴素了不少。
卢慎摇摇头,朴素可以,但显得小家子气了。
毕竟卢慎是老人家,黄明远亲自带着幽州十数文武在正堂等待,给足了对方礼遇。
双方宾主坐下,卢慎便将卢家遭遇暴民冲击的事情向黄明远阐述了一下。在卢慎看来,这些暴民行为恶劣,无异于暴乱、谋反,势必要严惩之。
黄明远安静地听着卢慎的话,心里止不住发笑。他还以为卢慎怎么也得拿出些东西,做个交换,但谁能料到,人家根本不搭理黄明远。或许在事后,他会施舍黄明远些东西,但绝不是现在,因为那表明他们在向黄明远求助。
真是可笑啊!
黄明远看着卢慎自说自话,演得是像模像样,他也不说话。
最后卢慎也看出黄明远样子有异,便问道:“卫公是怎么看的?”
黄明远看着卢慎,放下杯子说道:“卢公,此事怕是与我耳闻的不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