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咸阳古渡

进入十一月后,天气越发的严寒。秋水微凉,斑驳的色彩也渐次发黄变皱,凋枯凄零。秋叶纷纷零落,漫天飞舞着,连同飞扬的尘埃,把上苍搅得灰蒙蒙一片。而时间在这最后的飞舞中变得清冷而哀婉起来。

此时远处的渭水虽尚未结冰,但寒风扑面。一路南来的黄明远一行人在此勒住了疾驰的战马。

大军南返,归心似箭。大军昼夜兼程了十几日,一路上不断有军队离开,回归到那些翘首以盼的人群中去。

大军从进入灵州之后,一路上穿州过县。因此每日官道两旁,都有白发苍苍的老人、荆钗布裙的女子以及黄发垂髫的幼子成群结队的在路两旁等待,各自呼唤回家的儿郎。人群中不时的出现欢呼雀跃的声音,或者又是嚎啕大哭。

黄明远知道,每一声的嚎啕大哭里,或许是一个战死沙场的儿郎再也无法归家,他的死亡倒下的很可能是一个家庭。

每每这个时候,黄明远更能感受到自己肩头的重任。身为一个将军,身后是千家万户,败不得。

众人看惯了沙场上的你死我活,这个时候才发现其实得胜归来时去见战死同袍的家人的场面更可怕。那一份份期盼,那一道道心若死灰的泪水,很多时候无声却令人恐慌。

回京的大军过了泾阳之后,离长安已经不远了。除了杨广出京时率领的京师禁卫以及要回京受赏的将领,其它各州的府兵皆已回归本州了。

朝廷发往各军的赏赐要到大封赏以后才能经各骠骑府、车骑府下发到他们手中。当然除了官职外,众将士也不在乎这些三瓜两枣的封赏。此次大战,但凡能活着回来的,此时也早就赚得盆满钵满了。

黄明远跟杨广一路南下到了泾阳之后,便在此分了手。杨广直接率众将继续南下,而黄明远则是请假绕道泾阳的骁果军营,探望自己的叔父黄玠。

黄明远这些年一直待在扬州,偶尔公干也是来往于扬州和江南各州郡。而黄玠更是一直在边地为将,所以叔侄二人其实很少见。

看到黄玠一跃而成骁果军的主将,黄明远也为其欣喜。但是因此黄玠也进入了晋王府这个大烂泥塘里,黄明远其实是不愿意的。虽然黄明襄希望留下二叔在京给自己一些臂助,但这几年朝廷之患在内不在外,黄玠待在长安风险不比边塞要小。而且黄明远自己一个人愿意去闯荡,但并不意味着全族上下都要进入争位的陷坑中去。

黄明远在泾阳留了一夜,叔侄二人对月畅饮,直到天明。虽然叔侄二人已多年未见,但血缘里的关系,并不感到陌生。

看着黄明远身边静默如山的卫士,再看看风采不凡的侄子,黄玠心中不住地感慨这个长侄比当年的大兄要更加天资卓绝,更加的胆大才高,也比兄长更加的精明果决。或许当年他们几兄弟做不到的事情,这些子侄辈的可以做到。

长安日近,黄明远也不能在此多待。第二日一早,黄明远一行人便离开泾阳,直奔南面的渭水渡口而去。

旅泊穷清渭,长吟忘浊泾。东流的渭河水冲击出古老的关中平原,滋润了八百里关中的土地,让这里成为一片天选之地。而关中也在前汉灭亡沉沦之后,经历了数百年的风雨侵蚀,胡汉交杂,再次焕发出新的蓬勃生机。

古老的渭河渡口,沿河的栈台石已磨得发亮。

这是渭水封冻前最后的繁华时光了。从两淮往长安运粮的商旅此时拼了命地向长安云集,唯恐哪天大河冰封,被堵在半路上。

西来的商旅在东面的灞桥渡口根本排不上队,有机灵的船商便向东在这处古咸阳渡口过河。

虽然比不上灞桥渡口的繁华,但这里也繁忙地紧。人流涌动,马蹄声乱,吵杂的声音让这里越发显得欣欣向荣,大抵一座商业城镇的形成都要经历这么一个过程的吧。

这里不仅商旅众多,也是从长安通往关北的要道。

从这一路往北就是甘泉了,那里冬暖夏凉,是个夏天避暑、冬天养生的好地方。因此这里与长安之间来往多人,达官贵胄不绝如缕,更不时有公子王孙之人上前抢道。

这种事见得多了,黄明远也不愿做什么除暴安良的大侠多生是非。长安不大点地方,什么物质都紧缺,可就是官多,敢抢道的也都不是凡人。自己虽然不怕事,但也不愿惹事。

黄明远做不出那些欺男霸女的事情来,因此命手下亲兵包下一辆大船,又让他们去排队等候过河,自己便领着其余人向渡口头上的几处酒家走去。这里不是东来或西出的货物收储地,只是灞桥渡口和咸阳西渡口的一个分流点,因此运输业和商业发展起来也没有多长时间,还没有形成大规模的草市。

不过毕竟是焕发新生的渡口,还是有不少人流在此歇脚的。因此在沿着渡口往东走,倒还是有几家客栈和饭店,连青楼都有两家。

眼看今日渡口人极其多,都拥堵在码头上,怕是不到傍晚很难渡河了。

黄明远也不愿在太阳底下等着,便准备进入一侧的酒馆内,边歇边等。

众人往东走没多远,便看到有不少豪华的车辆停在一处店门前的路上,门口还有手持刀剑的从人。

黄明远打眼瞅了一下,看对方车辆的款式,对方应该是哪个豪门大族的家眷。但未着标记,也看不出具体身份。不过对方的侍从虽然都是普通家丁打扮,但只看他们手中所持的刀剑,便尽是备身府的制式兵器,而且黄明远还看到有手持弓弩的人。

这个年代能用得上备身府制式兵器,还敢堂而皇之持弓弩的人,其身份恐怕也不简单。

黄明远没有贸然的往里闯。这种豪门贵胄家中规矩多,也避讳多。而且对方有女眷,自己更是没必要失礼。

眼看对方几乎要把几处门店前的道路都堵住了,黄明远也不准备过去了,便命手下调头,去前边第一家小酒馆等着便是。

黄明远这一行人,也没有穿甲胄。众人各持刀剑,骑着骏马,尽是些粗人武夫。这两日官军大胜,来往两岸的军校多了去了,因而黄明远这行人并不太引人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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