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州,漳南县。
“漳南县人窦建德,私通贼匪,阴谋作乱,十恶不赦,兹判处阖族死刑,即刻执行。”
随着一声“斩!”字,闹市之中,二百多窦家的男男女女被纷纷诛杀。鲜血染红了街道,刺鼻的腥气迫得人喘不过气来。城里的百姓刚开始看到杀人的场面还拍手叫好,而看到最后,看着这满地尸体和滚滚的人头,只剩下抱着肚子不停地呕吐。
这么多人,杀得刽子手都有些麻木了。
就是这么一份狗屁不通的判决,既没有经过朝廷刑部和大理寺的审核,也没有等到秋后,就决定了窦家二百多人的生死。
这不仅仅是一份草菅人命的处置,而是整个大隋官场开始出现动荡的具体表现。地方绕过中央自行其是,中央以为无法再约束地方。
而如窦家的事情一般的,还在整个河北各地上演,比比皆是。
窦建德今年三十八岁,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有点勇力和威望,但本身还是个农民。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也不过是县令老爷,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跟贼匪搭上关系。
窦建德悔啊,早知道做什么农民,跟着黑子兄弟去丰州不好吗?当初刘黑闼逃亡丰州之后,过了三四年,便让人来接自己的老娘,还给窦建德捎了一份信,让窦建德也来丰州。
可窦家在漳南县立足百年,也还过得去,窦建德实在是故土难离,便婉拒了此事。
四年前,刘黑闼又给窦建德来信,说他在北平郡做了鹰扬郎将,劝窦建德前来北平,混个功名。当时窦建德心动了,谁能料到当年那个人憎狗嫌的刘黑子也当上了贵人,吃上了皇粮。
可等他刚准备动身,窦建德的母亲去世,便耽搁行程。然后数年,家中琐事缠身,窦建德到底没有前往北平投奔刘黑闼。到了今年,窦建德已经年近四十,都抱上了孙子,已经快要算老年了,很多事也便失去了心气。
窦建德都想好了,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做个一辈子农民,把儿子送到黑子兄弟跟前,有他照料,求个前程也好。
天子下诏征讨高句丽,高句丽在那窦建德也不知道。不过县令甄选了两百个精壮汉子,也一同前去。
窦建德虽然只是个农民,但在县里也是名声在外。县里挑选勇敢优异的人当小帅,于是便把窦建德这个里长报了上去,委任为二百人长。
窦建德接了官家的令,便准备带着这二百人前往郡里集合,跟着前往高句丽。谁料想今年秋天发生水灾,漳南县离着黄河不远,也遭了灾,不少人纷纷逃走,这队伍也集结不起来了。
同县有个孙安祖,房屋财产被洪水冲走,老婆孩子饥饿而死。县里看上孙安祖骁勇,也把他选进了队伍。孙安祖以家庭贫穷为理由不愿入伍,便向漳南县令当面申说。
在县令眼里,孙安祖一个贱民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敢拒绝自己,因此大发脾气,下令狠狠打他。这孙安祖驴脾气上来了,也愤而暴起,竟然杀死了县令。
杀人之后,孙安祖也怕了,因此他连夜逃跑投奔好友窦建德,而窦建德也收留了他。
这时孙安祖劝窦建德和他一起起事,听说平原郡挨着黄河水灾更严重,平原县人刘霸道以负海带河、地形险阻的豆子航为根据地,已经起事了。豆子航内成群的盗贼多隐匿在其中,刘霸道喜好仗义助人,打抱不平,他家的食客常达几百人,待到群盗兴起,远近的盗贼很多都依附于刘霸道,他拥有部众无数,号称“阿舅贼”。
但窦建德还是犹豫。
不过窦建德本人虽然是个农民,但见识却是很深,他并不反对孙安祖为匪,反而认为天下将要大乱,为兵为匪,只是转换之间。
窦建德对孙安祖说道:“文帝在位时,天下富裕兴旺,派出百万人马征讨辽东,尚且被高句丽打败。今年河南、河北发生水灾,百姓贫困,民不聊生,但天子不体恤民情,要亲自到辽东督战,加上往年西征,损伤的元气还没有恢复,百姓疲劳困乏,连年征战,长年在外的人不能回家,如今又要出兵,很容易酿成动乱。男子汉大丈夫只要不死,就该建功立业,怎能去当仓皇逃跑的俘虏啊。我熟悉高鸡泊,那里面积辽阔方圆几百里,湖沼上的蒲草又密又深,可你以到那里去隐藏起来,找机会出来抢劫,足够生活、积蓄,拉起人马以后,等待时局动荡,必然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孙安祖认为窦建德所言极是,因此再次劝窦建德跟他一起前往高鸡泊。窦建德有心同往,但他不像孙安祖孤身一人,阖族二百多口,他没法一走了之。
孙安祖离开之后,窦建德帮着他招集引诱逃避征兵和没有家产的百姓,得到了几百人,让孙安祖带领,进高鸡泊当草寇。同年孙安祖在高鸡泊内起事,自称将军。
于此同时,鄃县人张金称也邀集了上百人,在黄河的险要水域活动。
蓨县人高士达也兴兵造反,招集了一千多人,在清河郡一带活动。
当时往来于漳南县境的各股盗匪,沿路屠杀抢劫当地百姓,焚烧房屋,惟独因为窦建德蜚声在外,所以不到窦建德的家乡骚扰。
郡里有个主簿王密,是当初被刘黑闼杀死的王洚的堂兄,本就觉得兄弟的死跟窦建德脱不得干系。这一次王密便以此上告郡里窦建德跟盗匪们相互勾结,郡里也不分青红皂白,或者说根本不在意窦建德的生死,只是拿窦建德做个儆猴的鸡,因此将窦建德家族两百余口全部杀死。
窦建德此时正前往高句丽的途中,听说家族被灭,如遭晴天霹雳,五内俱焚,痛不欲生。
窦建德欲找郡里报仇,可实力不足,没奈何之下,窦建德带着手下的两百人逃跑,前去投奔东海公高士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