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见过礼,之后变也没什么流程了。家族在长安的人不多,黄明远要去拜见的人也没几个了,也就是太子杨广和师傅张衡那里去转一圈,不过二人现在应该没有下值。
眼看天色不早,黄明远辞别大父等人,便和裴淑宁先回自己的院子。
回到自己的院子中,黄明远没有再耽搁时间,他还有一项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黄明远让裴淑宁穿上昨日宫里刚送来的郡夫人礼服,又让下人给自己换上全副武装的盔甲,腰配横刀,头戴兜鍪,显得无比威风。
裴淑宁经过昨日之事,猜出丈夫要干什么。
裴家也有不少人当将军,裴淑宁对于一些御下手段也算了解。书上说当将军的“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但其实又有几个人能够做到。
尤其是这个贵族统治时代,这些只是书上的东西,没人再去做了。所以裴淑宁充满疑问,黄明远这样大张旗鼓的厚待手下人,甚至不惜违背礼法,受人诟病,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黄明远看裴淑宁的脸色便心中明了,这些世家大族最大的毛病就是忽视下层人民群众的力量,哪怕裴淑宁已经做的很好了。
黄明远将穿好衣服的裴淑宁扶起来,扶着她的肩膀一本正经地说道:“淑宁,不要以为这些只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其实他们才是今天我们最应该去见的人,没有之一。
其实当兵的更纯粹,你对他们好,他们就给你卖命。我黄明远,出身相较那些豪门算是卑微的了,天下有几个人看得起我。我能够有今日的成就,不仅仅是我有能力,也全仗着这些兄弟们给我卖命,而我投桃报李,也要想尽办法厚待我这些兄弟们。”
裴淑宁若有所思,黄明远接着说道:“天底下的事,都是要由人去做的。凡上位者,必然是御下而做事。所以上位者要敬畏两种人,一种是支持自己的人,一种是能够推翻自己的人。认不清这二者,即使侥幸成了上位者,他的统治也不会安稳的。”
裴淑宁心中一震,她从来没有听过这种理论,虽然好像有悖于往常的认知,但是仔细一想却别有道理。
裴淑宁看着丈夫,有些迟疑地问道:“夫君认为自己的支持者便是这些将士们吗?”
黄明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着回问道:“那淑宁以为呢?黄明远能有今日,靠得是那些世家贵胄,是裴家、崔家或者是太子、魏王?”
裴淑宁想说“当然是太子、魏王的支持”,可是仔细想想丈夫当年无论是在婺州还是在大同,不都是一手力挽狂澜,得立大功,又跟太子、魏王有什么关系呢?
黄明远摇摇头,接着说道:“都不是,这些人用我支持我都是有利益支撑的,一旦有什么变故,就是抛弃我也并非不可能。可这些士兵不同,除非我搞得天怒人怨了,否则他们就是我最忠实的守护者。而反过来,我得靠着他们来和朝廷对话。”
裴淑宁心中愕然,丈夫心底的雄心壮志不小啊。
看着丈夫侃侃而谈,裴淑宁顺势又问道:“那夫君又认为谁能够推翻你?”话说出口裴淑宁才感到不妥,忙欠身道:“淑宁失礼了。”
黄明远扶起有些惊慌地裴淑宁,笑着说道:“这有什么失礼的,知道谁能够推翻自己的人才是聪明人,若是浑浑噩噩,自高自大,连什么人可能成为自己的敌人都不知道,那才是真正的愚蠢。”
见黄明远没发怒,裴淑宁才放下心来。
“淑宁,你觉得能推翻我的是谁?”黄明远笑着问道,“至于天子和太子、魏王,那就不多说了。”
裴淑宁想了想才说道:“夫君难道是说李家、于家他们吗?”
黄明远摇摇头。
“那是关东的‘五姓七家’吗?”
黄明远还是摇摇头。
裴淑宁有些不明白,除了他们还有人能成为夫君的敌人吗?
黄明远笑着说道:“无论是关陇世家,还是五姓七家,虽然背地里实力超凡,但一旦战事起来,一个家族绝不如一万士兵能打。他们可以伤得到我,但消灭不了我。”
裴淑宁仿佛有些明白。
裴淑宁试探着问道:“夫君是指普通老百姓吗?所以夫君在丰州大肆招揽百姓,开垦土地?都是为了培植根基。”
黄明远点点头,接着说道:“淑宁说得不错,很多人看不到社会真正的危害,忽视了底层的变化与声音。为上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你以为各大世家为什么能够颠覆一地守牧,真的以为靠得是诗书或者是私兵吗?那两汉的酷吏也不会在地方上杀得人头滚滚了。
其实这些世家的本事无他也,就是控制百姓。百姓易受舆论影响,明事理者并不多,世家大族靠着控制舆论,掌握文化垄断,压制下层势力崛起。而他们控制着当地百姓,而这些百姓又能够帮着他们倒逼官府,所以他们才能轻而易举的掌控各地,而官府也不敢掠其锋芒。”
裴淑宁虽然不懂政治,但懂人性,懂人心。
“夫君是担忧未来自己做什么事会被反对者用舆论压制吗?”
“差不多吧!”
黄明远没法再跟裴淑宁往下深聊,再说多了就要说到隋末之乱了。现在告诉裴淑宁这么多,也不过是想让他知道自己的人设,她也能一同按照人设进行下去。
黄明远为什么让人在北地极力宣扬自己是胡虏克星,是北地百姓的守护者?又为什么将缴获的牛羊低价卖给北地老百姓?不就是希望和那些北地世家争夺北地的舆论基础。一旦天下大乱,这些心向自己的老百姓就能成为他最坚实的通知基石。
隋朝为什么失败,不就是被各世家撺掇起来的各地农民起义军活活耗尽了隋朝最后一点威望和实力吗?
黄明远暗暗发誓,自己绝对不会沦落到杨广那样逃到江南却最终难免一死的地步。
看着丈夫有些睥睨天下的目光,裴淑宁第一次发现,或许丈夫的未来未必会只是一个将军。天下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