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趣味运动会的热闹让顾清兮的身体好转了一些,她虽然不能参加,但是愿意看别人运动游戏,尤其是孩子们纯真欢乐的笑容,让小镇在冬季不再那样的肃冷。
全程参与运动游戏的百夫长索尔达特别喜欢运动会,萨丁人没有举办过类似的活动,他对张孝武说,不如每年冬季小镇都举办这种活动。
张孝武说好,索尔达又说:“你的能力不止于治安官,开春之后我推荐你入城做更大的官。但是呢,你需要再娶一个萨丁人的妻子,最好生一个孩子,如此才能得到重用。”
张孝武看了一眼捂着嘴,兴奋地看着百姓们在雪地里欢乐地打雪仗的妻子,宠溺地笑着摇头,索尔达知道这个汉人重情义,暂时不再勉强。张孝武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犯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到底是收复塞北五城重要,还是百姓幸福生活重要,当下的百姓最需要的是塞北大捷的消息,还是活着?
萨丁人的统治并不残暴,萨丁统治下的木城似乎百姓欣欣向荣,且这里没有苛捐杂税,没有官员横征暴敛,他为什么要破坏这里的生活?为什么要破坏别人的人生?
他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刚刚进入圣汉历的腊月,天降大雪下了三天三夜,整个塞北全都被白色覆盖,几乎所有狩猎的队伍全都撤回来了。今年的狩猎成果不好,大家必须勒紧裤腰带度过这个漫长的冬季了。
在得知张龙和赵虎成亲后,王朝与马汉向张孝武坦白,他们在狩猎的时候被牧民说服,分别入赘到鬼镇其他人家里做了上门女婿。张孝武并不反对,甚至还分别给他们四个人每人一百个银币做贺礼,四人感激不尽。
腊月初八,顾清兮忽然来了精神,竟然主动牵着张孝武的手,在院子里堆起了雪人,她说:“张大哥,将来会不会有一天,人们不再打仗了,彼此之间只做游戏?”
“一定会有那么一天。”张孝武笑着说,目光坚定。
“你怎么知道?”
“历史规律。”
“历史有规律吗?”
“有。”张孝武道,“你是看过中原历史的,为什么一个王朝最多三百多年就要被推翻?我认为每个王朝都是由人建立的,也是由人维持的,所以建立和维持王朝的人,成为了士族,成为了贵族,成为了国家脊柱。然而几百年后,这些脊柱开枝散叶。随着他们的后代的繁衍,他们需要更多的土地,更多的财富,于是他们便拥有了极大的权力和势力。而当他们的能力足以影响到皇帝的时候,他们便是皇帝的心腹大患。此时皇帝面临这些士族即是皇帝的支持者,又是国家的蛀虫。皇帝如果不杀他们,他们会吸干国家的血液,最终逼得百姓造反,皇帝要是杀他们,他们便会黄袍加身杀掉皇帝改朝换代。于是战争出现了。当国家阶层固化,需要重新分配权力和土地的时候,战争一定会出现,而战争就是资源重新分配的过程,这就是历史规律。”
“就像是江南的林家与岭南的施家,还是天火教的叛乱?”顾清兮笑问。
“天火教代表的是百姓对阶级固化的反抗,林家与施家代表掌握了兵权的士族。”张孝武看着雪人说道,“人心是最贪婪的,人性也是最难以相信的,如今朝廷的柱石,将来可能便是掀翻朝廷的屠刀。”
顾清兮说:“你说的是李家吗?”
张孝武道:“不止是李家,顾家呢?王家呢?”
“顾家……是啊,顾家家族其实很大。”顾清兮说,忽然咳嗽了起来,张孝武扶着她坐好,她转移了话题说:“我把你从我妹妹身边夺走了半年,我亏欠她的,不知下辈子如何报答她。”
张孝武安慰道:“没有谁亏欠谁。”
顾清兮笑了起来:“我以前从不快乐,但和你在一起之后,每天都是快乐的,即便在塞北牧马放羊,也是快乐的。”
“嗯,我也是。”张孝武道,“有个道士告诉我,让我慢下来生活,在这里的几个月,我终于体会到了慢下来生活的意义,甚至不想着政治、战争之类的东西,这几天我在想,我要不要收复塞北五城。”
顾清兮问:“是不是因为我,你想过平静的生活,也是因为我阻挠了你建功立业?”
张孝武摇头说:“对我来说,建功立业早就没那么重要了,当我看到了塞北草原上的百姓生活如此平和,便觉得即是塞北回到中原手中,又如何呢?”
顾清兮见他没有责怪自己,便放下心来,笑着说:“你曾答应我三件事,娶我,来木城生活,但还差一件事没做到呢。”
张孝武道:“第三件事是什么?”
“我以后告诉你。”顾清兮笑着说,眼中带着留恋与遗憾,轻轻地看着南方。
张孝武带她回到了帐篷里,帐篷里与外面是两个世界一般,他替她轻轻解下外套,她坐在火盆旁,望着火盆里的木炭发着呆。她的身体很轻了,甚至有些枯瘦,头发也有了白发和干枯,张孝武替她撩了一下头发,顾清兮笑了,倒了两杯清酒,说:“我们共饮如何?”
张孝武举杯喝了一口,顾清兮笑了起来,将眉笔给他,让张孝武给她化妆。张孝武虽然不会化妆,但依旧哄着小孩一样替她画眉,一只手端着酒杯,一只手握着眉笔,忽然笑道:“我这杀人的手,握着画眉的笔,想必世上人不知我还有如此才艺。”
次日一早,张孝武发现顾清兮已经没了呼吸,她终于还是没熬过这个冬天,虽然多活了两个月,可依旧在塞北香消云散了。
张孝武抱着她发了一早上的呆,直到女奴走进来见到顾清兮已死,忍不住摇了摇头,这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女主人,从不打骂奴隶,没想到她没坚持过这个冬天。但草原上死个人太正常了,且女主人身体一直不好,如今算是解脱了吧。
女奴问:“主人,怎么办?”
“你替她穿好衣服吧,穿上她最美丽的衣裳。”张孝武呆呆地说,顾清兮是第二个死在张孝武怀里的女人,他想不到自己的命是这样的苦,为什么跟着自己的女人总是这样那样的意外或者身亡,难道自己命犯天煞孤星?
“好吧。”他叹了口气。
在给顾清兮穿衣服的时候,女奴发现她怀里有一封信,便交给了张孝武。这是一封遗书,顾清兮的最后一个请求是将她葬在幽州河间王墓中,葬在他的衣冠冢身侧。
他望着空荡荡的房子,悲从心来,眼泪忽然流了出来,女奴忙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