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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我吃了你一花,也还不十分看得出来,”唐非鱼叹了一口气道,“直到你施巧手让方小侯爷的艳神枪扎着了方巨侠,再以妙酥肘刺撞上方大侠的胸膛,我这才看清楚了:这是名闻江湖的‘花拳’独特的招式,我算是见识了。”
大家听了,均耸然不已。
在武林中,通常说一个人使的是花拳绣腿,言下之意,几乎是形同讥笑对方的武功不行、只能充样子,但如果把“花拳绣腿”真的使成一种神功、大法,那么,武林人则闻之而色变,因为懂“花拳绣腿”诀法的,就是会这套武功的人,这个人和这套武功,都名震天下,创这武功的人一向嫉恶如仇,而这套武功一出,也没几个人能破得了挡得住招架得起——这个人一般在江湖汉子口里,都不敢直呼其名,都管他叫做“卯金刀青见子”。
之所以叫做“卯金刀”是因为他姓刘。
之所以名为“青见子”,是因为他的名就叫“靓子”。
也就是说,“卯金刀青见子”这几个字是把他的姓名“刘靓子”折开来,不予直呼。
武林中人怕他,除了他武功高之外,也因为他曾在小范老子麾下,屡立战功,并非江湖上一般争权夺利只讲打讲杀的绿林好汉。
据说,他的样子长得甚美,就如翩翩俗世佳公子。初投军时,种师道军中还因此而拒收之,说他娘娘腔,只会花拳绣腿。然而,他一咬牙就真的创了一套“花拳绣腿”,以轻搏重,三招两式,以柔制刚的绝世武功不但在军高中手内难逢敌手,连小范老子闻之,都试其功,赏其才,不惜亲临乞求其转投帐下,速擢升为裨将。
大家尊重此人,就因为他不光能打能创能立军功,还因为他有一位很有名望的兄长:刘独峰。
——“捕神”。
刘独峰虽然已殁(详情请见《四大名捕逆水寒》故事),但其声名不坠,而刘靓子就是他一位最小也最受宠爱的小弟弟。
不意,今日,高小上所使的武功,竟是这种不传之绝学:
“花拳绣腿”!
高小上不是一直在方巨侠门下的吗?他是怎么学得这“花拳绣腿”的?
他是怎么识得刘靓子的?他与刘靓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方巨侠知不知道这件事?方应看呢?
“高小上”到底是谁?他究竟是不是“小高”?还是“小高”这名字也只不过是一个代号?
高小上却只是说:“好眼力。”
唐非鱼侧着耳,好像也在聆听崖下凄厉的呼号,良久才说:“看来,要在京师争雄,武林夺魁,阁下是一名不可忽视的角色。”
方应看适时加了一句:“何况,他今天还伤了你。”
任怨又凑上了一句:“而且今日他又亲手弑了他的师父门主方巨侠。”
这两句话的,弦外之音已甚明:
这是深山。
断崖。
方巨侠已死。
这里都是方应看的人。
——只要杀了这高小上,大家自然都会以为是高小上谋害了方巨侠,而方小侯爷则与唐三少爷合力为方巨侠报了仇,杀了“乱世蛟龙”高小上。
只要唐非鱼愿意,几乎立即便可动手。
——高小上再厉害,说什么也敌不过方应看跟米苍穹加上唐三少爷的联手。
但若唐非鱼跟高小上联合起来,情形则未可乐观。
在杀了方巨侠之后,方小侯爷好像有意再推动另一场杀戮,另一个阴谋。
唐非鱼却突然一笑。
这一笑里有说不出的讥诮之意。
他说:“当时向我放射暗器,可不只是高蛟龙,你的两个得力助手,也一样对我猛下杀手,可不是吗?”
方应看笑道:“那是因为戏要演得像,要演得逼真,爹才会不虞有他。”唐三少爷一双锐眼十分明利,“万一他们得手,杀了我也好一举两得吧?”
方应看微笑道:“但阁下依然丝毫无损,只伤在高师兄的小花下。”
唐非鱼双目更明亮更锐利,“要是我们现在合力杀了‘小诸葛’,下一个在这山崖上伏尸的,只怕就轮到我了吧?”
他哈哈大笑,意态甚嚣,又说:“小侯爷要在一天之内就铲除三个大敌,岂不是太过心想事成,如愿以偿了!”
方应看听了,也漂亮地笑了起来:“三少爷言重了,高小上是我师哥,我们刚才才在一起同心合力杀了义父,怎会有二心?我们现在理当联合起来,携手协力去创一番事业,怎能在此时此地内讧阋墙!”
唐非鱼听了,只嘿嘿地笑,笑声似一把冷刀子。
高小上听到这里,也笑了起来,笑得像一头忧悒的狗,笑颜里展示出的忧愁远多于开心。
米苍穹也笑,他的笑在冷风里像一声声轻咳。
雷媚没有笑。
她刚才还哭过了。
——巨侠落崖时,她的左眼有一滴泪,也同时滑落了下来。
谁都不知道她哭过。
谁都没有发现。
除了米有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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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雷媚悄悄地流下了一颗眼泪的同时,方应看、唐非鱼、高小上三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这时,夕阳已沉了下去。
西天只余下一角乱红妖舞。
然而在东望“送子山”的云海之上,却冉冉升起了一轮明月。
月明皎洁,仿似洗尽了刚才山头上的一片仇恨、满手血腥。
“以后,”纯洁、清秀得全不蒙尘、从不染血,像一朵白莲花的方应看十分忠诚地笑着,更非常衷心地道,“还有许多大事,还得仰仗高师哥和三少爷,以及借重米公公诸位,为我们打下大好江山,立下盖世功业来!”
“好说好说,我们今后要想在武林上站得住脚,难免还是得要小侯爷高抬贵手,赏口饭吃;”高小上也笑着说。他愈是笑,脸上的表情就愈是忧郁,“我们都只有向小侯爷俯首听命的份儿了,小侯爷只要有什么吩咐,尽管下令指示就可,不必客气,也不要见外。”
唐非鱼也在笑。
他在笑,连笑声也分外尖锐、刺耳。
“反正,一次骚,二次腥,三次不妨再浑身羊羶!咱们的合作开头了,已经杀了足以怒犯了天条的,便不在乎多杀几个人神共愤的家伙,多干几宗天怒人怨的事情了!”
三人拊掌大笑。
忽然,在笑声中,高小上赞羡似地说了一句:
“雷女侠的‘伤心箭诀’真是天下一绝!”他悠悠地说,“元十三限死后,大家一直都不知道这了不起的箭诀花落谁家。有的说是他在临终时交给他的小妾无梦女手中,也有传言说是落在了王小石的手里,而今,看来都是以讹传讹,这门绝学看来其实是落在你这位巾帼英雄手上才是,真了不起啊!这一箭,要是射我,我可还是招架不来呢!”
说着,他用眼睛偷偷瞄向雷媚和方应看,仿佛,他左右两只眼睛可以分开来,各往一处方向瞟似的。
他是从刚才乍然一瞥中,发现雷媚的出手,蕴藏着绝世武功。
——看来,这个女子的武功潜力才是真正的深不可测。
他也是从方应看适才陡然叱喝里,知晓方小侯爷并不知道雷媚身怀绝技;而且,从方拾青刚才的一声断喝中,可以判断出来:方应看也有受骗的恚怒。
所以他现在特别提起。
他“旧事”重提,为的是要看一看“究竟”方应看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但是方应看却笑了。
笑得很纯真,很真诚,又很诚恳,他的语气,更加恳切。
“原来箭诀在你手里,”他欣慰地说,“害得我几度着人遍搜细寻——要是早知道在你那儿,那就天都光了,又何必要寻寻觅觅呢,只要知道你已学会了,我就放心了。”
他这种说法,连雷媚都显然颇感意外。
“所有的东西,还不是小侯爷的;”雷媚柔婉地笑着说,“要不是小侯爷的示意,我这小小秘技,又怎能从王小石处学得?我这两下三脚猫的功夫,又怎样比得上小侯爷能够叫冬天开出莲花,夏天骤降霜雪,连夕阳西下都能逆天而行的大神通、大法力?!”
她一面说着,一面柔媚地笑着。
她一面妩媚地笑着,一面走近方应看。
她知道现在情势是:
方应看本来是不知道她学会了“伤心箭诀”的。
——只要他一得悉,立即就会省悟:当日王小石、温柔扑朔迷离事情的来龙去脉、内里真相。方应看一定不能容忍。
可是,刚才是生死关头,方应看也不知道是真的腾不出手来,还是也不欲出手相救,她如果再不发出绝招,就算不给唐三少爷激炸成一片妖云的“黑光上人”的残骸击落悬崖,也一定会因方应看跟方巨侠父子的“大摩箭”和“山字经”互击之下产生的罡劲,而给炸得个形神俱灭。
她是只好以剑发箭,发出杀手锏。
伤心箭一出手,危机即解,但马上让人洞悉她的底蕴。
她拿不准方应看会怎样对付她。
——方应看正要宏图大展,现在正值用人的时候。
如果她马上逃走,那首先会触怒方应看,假如方应看向她动手,高小上和唐非鱼也一齐出手的话,那她一定活不到下山。
就算她不走,只要高小上和唐三少爷有意要杀她,只怕她也极难活着下熟山——她曾多次进言破坏了方小侯爷与“乱世蛟龙”的密谋合作,而且在“有桥集团”里也曾与唐非鱼争宠而常势成水火。
所以她决定不走。
不逃。
她决心要面对。
她一面说着,一面向方应看靠拢——但是也不是太近。至少万一方应看猝然发难,她还是有个闪避和还击的机会。
她这样一靠拢,旁人也不太测得准她和方应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一面说尽谀词,讨好方应看,一面则明的暗的顺应时势地透露出方应看武功中的一个大秘密。
她知道这一秘密会让在场的人均为之动容。
他们果然动容了。
争权的人注重地盘和势力,争钱的人注重利和益,争名的人注重誉和毁,争武林一席之雄的人,注重的当然是武功和战力。
动容的是唐非鱼和高小上(他的浓眉沉了一沉,又压在眼睛的上方了),还有米苍穹。
米有桥动容是因为他与方应看是最亲密、最接近的战友,方应看有这等绝世武功,他岂可能无所闻?他最近已从许多蛛丝马迹猜到方应看定必秘密练功,而且肯定是极厉害的功夫——但到底是什么功夫,他可查究不出来。
高小上动容是因为他是高小上——一个方巨侠的出室弟子:他在武功上并未得到方巨侠直接真传,但是在道统上和地位上,却完全已得其承传——何况他是“乱世蛟龙”。
唐非鱼则干笑。
笑声尖厉。
然后他直接尖锐、毫不客气地问:“教冬寒开莲,叫夏降雪雨,连落日都可唤回?我听过,但懂的人都死光死尽,有一个已失踪不知道哪里去了,他会?”
他冷视方应看,冷峭地道:
“我不信。”他尖声道:“我不信你能。”
笑的是方应看。
方应看笑了。
然后方应看笑着随和地道:
“你不信?我马上做给你看。”
谁都不会相信方应看竟说出这种话来。
谁都不敢置信方小侯爷可以做出这种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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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双手交叉在腰间,全身进入了一种入定的状态。也许是因为明月皎好,也许是因为残晖映红,也许是因为这山头上刚才杀戮太重了血腥太浓了,而今去看端然立在暮渐深浓月渐明的山崖上,穿着白衣袍的方小侯爷,他眉目姣好,轮廓优美,整个人都让人有纯洁乃至圣洁的感觉,而且让人感到安静宁谧,象一个处子,像一只静止的鸟,像一朵莲花。
白莲花。
方应看是闭着眼睛的,也许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他的樱桃小嘴、艳丽薄唇还微微地向上翘着、笑着。
美得有点可爱。
傲得带点纯真。
他这样瞑目静立于山岚中,风吹袭得他白袍猎猎飞扬,他整个人也似欲乘风归去,甚至隐约传来一股幽香。
其香甚静。
其意甚幽。
奇怪的是,那一缕幽香,跟刚才雷媚发出“伤心箭”时所漫发出来的香味,非常接近。
然后,方应看就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瞳竟是金色的,在荒山之巅,显得格外妖娆,像一只神圣的兽。
然后他双手做半弧形,徐徐扬起。
他的动作很缓慢。
很缓慢。
很缓。
很慢。
但他手挥过之处,手影却仍留在那儿,仿佛并没有消退。直至他双手手背合一并在头顶上之际,那手划半圆形而拱上来的幻象依然没有消失,依然留在众人的视觉里。
然后——这是第四次“然后”,每一次,像百合花瓣、白莲花瓣一样,虽然优美繁复,但依然层次深明,瓣瓣分明,这时候的他,全身绽放出一种七彩的奇晖来。
彩得很明艳。
色泽流动,十分幻丽。
大家都为眼前这样一个奇景吸引住了。
然后——这是第五次“然后”——突然之间,那本来已下沉的余晖残霞。竟一格格地、一层层地、一段段地往上爬升,之后是滚圆的金晖,接着是咸蛋黄似的夕阳,连同镶了金似的云海,竟都一一回到西天边上来了,就好像是时光倒流了,景物还原一般!
大家都为之怔住、震住,目瞪口呆,张口结舌,为这神奇景象,神荡魄凝。
同一时间,月亮的光华也似黯淡下去了。
只听雷媚失声说道:“这……这才是真正的‘山字经大法’?!”
只听方应看笑道:“刚才我出手射义父的是‘忍辱神功’的箭法,这才是元十三限的秘传杀法‘山字经’。”
第一次,他神色间有难以压抑的得意之色、狂妄之意。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他那双金色之眼,忽然有一只转成了红——只不过一瞬,又回复了金。
妖艳的金。
也在同一刹那间,原本已冉冉上升的夕阳,忽然间,好似自圆心里飞出了一只昏鸦,迅速地破红而出,振翅掠起,疾迅膨胀,但又在刹瞬间消失于无形。
这都只不过是瞬间的事。
唐非鱼与高小上悄悄地对说了几句话。
话都说得好快。
很轻。
唐非鱼看着也咋舌,惊心动魄,“没想到他真的已练成了‘山字经’。以他之才,只要练成了,只怕天下难有人是其所敌。”
高小上眼看已沉落西山的太阳竟然复升,同样为之目眩神悸,只不过他马上指出了一点,“他要是真的有足够信心,就不会故意在我们的面前亮出来这看家本领了。”
“看来仍有破绽,”唐三少爷斜指了东天冷月,像在鸡蛋里挑骨头地道:“是太阳复升,但月亮未消,而且山顶上并无阳光,亦无暖意,看来这等神功仍不过幻象。”
“他仍棋差一着。”高小上亦向那太阳里乍然裂飞而出的魔鸦瞄了瞄,似是安慰自己地说,“这个黑子就像是一颗老鼠屎掉落在米缸里,使人发现了他‘山字经’的破绽。”
唐非鱼道:“尽管你看出了破绽,但仍是击不倒他,是不?”
高小上愣了愣,才答:“是。”
这时候,方应看已然收功了。
彩环忽然自他的身边消失。
天色大暗。
夕阳急沉。
天地间又回复原来的一轮皎月,暮色四合山岚劲急。
米苍穹扪着苍髯,低低叹了一声自语道:“原来他秘密苦修的是‘山字经’和‘忍辱神功’。”
任怨忙悄声道:“怎么了,对侯爷的盖世神功,公公可有高见?”
“小公子是练武的罕世奇才,在‘山字经’的修为,恐已在元十三限之上了,了不起!”米有桥有感而叹道,“可惜有两大缺憾。”
任怨忙问:“什么缺憾?”
“他一是不该在这两个宵小之辈面前运使,其实他又何必在这两人面前炫耀功力、显示实力,反而让他们得以观摩,早加防范,他几时变得这般沉不住气的呢?”米苍穹惋惜地说,“二是小公子在分神与雷媚说话之际,大概是‘郭东神’故意引他分心之故吧,他的一只眼还是红了一红——那是功力尚未完熟之故!”
任怨听了,一时沉吟不语,也不知他是没听懂,还是一知半解,又或是在仔细咀嚼米公公话里的玄机。
只有任劳搔着头皮、抚着伤口,在喃喃地赞羡道:“哇,能令天生异象,时光倒流,小侯爷真是神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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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人里,大概要算‘小穿山’和胜玉强最不明白。
所以他们也看得最神眩魄荡、钦佩莫已。
越是不明就里的人,反而越容易陶醉、崇拜、投入。
——对于这一次的伏击巨侠、狙杀巨侠,这些人里,要算是胜玉强和“小穿山”最不明所以。
他们所接得的指示是:
诛杀方巨侠!
没有理由,只有命令。
而诛杀的方式是:只要唐非鱼一出手,他们就得同时出手。
——不管唐非鱼向谁下手,他们就得向对唐三少爷下手的人出手!
他们理所当然地以为是:既然要狙杀的是方巨侠,那么,唐非鱼一定是向巨侠出手的了!
这点毋庸置疑。
谁知不是。
唐非鱼竟向方应看出手。
那一刹那间,“小穿山”是呆了一呆,胜玉强却毫不犹豫,脚踏“鸳鸯蝴蝶步”,右发鸳鸯鹣鹣梭,左打“流星蝴蝶拳”,攻向方小侯爷。
——那是一个命令。
胜玉强只有服从。
“小穿山”见胜玉强出手,他也只有出手了。
他发出了他的穿心十字挝。
他们当然没要得了方应看的命,而唐三少爷第二轮攻袭,很快已转移了目标,全力集中打杀方巨侠。
以他们的武功,当然不可能伤害得了方巨侠——直至巨侠沉坠于绝崖之后,两人才醒悟出来。他们的作用,只在助唐三少爷扰乱方巨侠的心神,包括“黑光上人”在内也只不过是过河卒子,不惜牺牲一己之命来掩护方应看、雷媚、唐非鱼、米苍穹等数人为主的狙击!
——他们得以幸存,已算命大!
而今,他们目睹方小侯爷在山巅上,显奇功,能叫落日复升,夜幕重放,真是令人咋舌不已,叹为观止。
虽然他们并不知道方应看在杀了巨侠之后,为何还要去做这种极耗损内力的事,但这等不世神功,莫说他们见所未见,简直也闻所未闻,大开眼界。
在他们心目中:巨侠已殁,方小侯爷当无敌于世。
——他们跟着小侯爷,自然是富贵荣华,享之无尽,就像是几只耗子掉落到米缸里,吃也吃不完一样。
他们在行事前接到指令,十分仓促。
——一度,指示说是要让“何十三太保横练”及陈九九九执行任务,但后来好像是米苍穹认为陈、何对方巨侠太过崇敬,若要他们进行狙杀,恐怕误了大事,后来还是改派了胜玉强和“小穿山”一同上山、祭奠、下毒、落药、杀巨侠。
事情绝密,且一收到命令即时执行,连“小穿山”与胜玉强也不及通知同僚“何十三太保横练”、“红袍老怪”何红申、孤行大师、“绝神君”陈九九九、“二十七划生”、小李公公以及“展魄超魂舒云手”余木诗、“酒神醉妖摩云手”金小鱼,甚至近日得势甚嚣的“破坏王”雷艳,胜玉强和小穿山都不及相告,不及照会,更不及辞行。
他们正庆幸今次一齐联手,得杀巨侠,就算自己只是凑合着干,却也是一份殊荣,更是一项大功,日后在江湖上,难免都得要记他们一笔。对于这一点,“小穿山”很有些忐忑不安,只怕巨侠的门人会找他报复;胜玉强则,只怕这件事必广为人知:他终于做出一件除了贪色采花之外的轰动天下、教人刮目相看的大事来。
不料,方应看一旦收功,自他身旁飞絮似地围绕发光的彩圈陡然不见,方小侯爷已沉着脸色沉声向二人吩咐道:
“明儿赶早,你们请小李公公、余司监、金内监率人下去山崖,务必要把我义父的遗骸找出来,让我验证过,再妥为安葬。”他沉住气道,“还有,他是让‘黑光上人’暗杀的,而詹别野已死在我们手上——我们已为巨侠报了仇,你们听明白了没有?!”
“小穿山”忙答:“明白了。”
胜玉强也应道:“知道了。”
——当然明白,巨侠总不能死在他们手上!
这消息一旦泄露,只怕,江湖上有许多自以为正道之士,是绝不会放过他们的。
“如果风声有一点走漏,”方应看厉声说道,双目又绽出两点金色寒芒,“你们之中,谁也脱不了关系!”
然后他才向身后诸人拱手谦逊地道:“抱歉抱歉,在下献丑了。”
“哪里,哪里”高小上从刚才方应看一收功就马上咐嘱“小穿山”、胜玉强二人要搜索巨侠尸首一事,发觉这“神枪血剑小侯爷”在施展“山字经”大法时,并没有聚精会神,集中全力——分心之际尚且有如此扭转乾坤之大力!如果悉力以赴,那就更匪夷所思了!想着不禁有点心悸胆寒,“小侯爷神功盖世,巨侠一死,当真是天下罕有匹敌!”
“原来你已经练成‘山字经’了,”来苍穹在夜色里神色苍茫,连语调也甚为苍寒,眼神也显得苍老,“恭喜你。”
唐三少爷闷哼一声:“我佩服的是元十三限,他能创此神功,可惜死得太早——可憾的是我晚生迟来,不能找他比拼!”
“不过,”高小上却匆匆补充了一件事,“这个大计恐有泄漏。”
方应看与米苍穹最注重这点,一齐有了反应:
“哦?”
“此话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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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本来是九个人一起上山,”高小上条分析道,“方巨侠、小侯爷、米公公、唐三少爷、任劳、任怨、胜鸳鸯、余好闪,还有我,对不对?”
——胜鸳鸯当然就是胜玉强,他无论在衣饰、手帕、帾巾、兵器、靴子上都绣有鸳鸯图形,熟悉他的人,都昵称他为胜鸳鸯。
高小上这么一唤,胜玉强知道这将取代方巨侠的一流人物一直以来都那么注意他,不禁心里有些感动。
——余好闪就是“小穿山”。他原来一直在军中服役,却不意高小上一样能闲闲地道出他的原来姓名。
“小穿山”听在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惊悟:他原来一直在军旅生活,成了习惯,跟“有桥集团”的人混在一道,尔虞我诈,明争暗斗,他难免会力不从心,这时便生一念,毕竟,这“乱世蛟龙”麾下都是武林人物、尽是江湖好汉,会不会比较臭味相投,合适一些?但随即念及:刚才高小上弑师出手之毒,岂是好相与之辈?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又想到方小侯爷着意栽培自己,一手把他自军营中拉拔出来,岂会那般轻易放自己离开,另投他人?忆及适才方小侯爷杀父之狠,不由自主地马上打消了刚起的念头。
“是的,”任怨持平地接道,“是九个人,但还有雷媚化了妆先上对面的折虹峰,还有‘黑光上人’先行预伏在熟山部署。”
“你是说还有一个我们在山路上遇上的‘对神’项非梦?”方应看谨慎地问,“可是他是个瞎子。”
任劳龇着又黄又黑的烂牙,别人也不知他在怪笑,还是在示威,“瞎子是看不到东西的。”
高小上平静地道:“瞎子是看不到——可是听得到。”
“世上有几个人尊重瞎子听到的东西?”任怨不同意,轻蔑地道,“只要他没看到,那就不会有人相信;就算他听到了,你以为他能说得出去?”
高小上仍平和地道:“他看不到,但‘错鬼’却看得见。”
“就算‘对神’项非梦和‘错鬼’施算了是在一起,而且都在山上,并且还密切留意我们。”米苍穹慎重地道,“可是方巨侠还是死了,‘黑光上人’也死了,死无对证。”
高小上依然愁眉未展,“在陉到‘对神’之前,巨侠已然说过,有十一人一同上山。”
任怨反问:“他会不会是指詹别野和小夫人?”
高小上道:“不是。至少,有另一个人,在上火水约前我已发现。”
唐非鱼、米苍穹都为之动容,问:“谁?!”
方应看和高小上几乎是同时回答:
“‘何十三太保横练’。”
“何红申。”
——“何十三太保横练”是一个人,何红申又是另一个人,虽然他们都姓何。
“何十三太保横练”是个女的。她的“十三太保横练”练得太出色了,大概是练这种硬门武功有史以来练得最好的一个,她又恰好在“下三滥”何家里排行第十三,故而人皆称之为“何十三太保横练”,甚至,旁人早已忘了她真正的名号了。
何红申外号“红袍老怪”,喜穿大红绸袍,是个男的,也是“有桥集团”中的强人。这两个毕竟是迥然不同的人。
两个答案都不同。
但也有相同处。
方应看笑了笑:“我以为跟踪的人是何红申,因为他施展的是‘下三滥’的轻功,而且他原本出身于‘血河派’旁支,跟义父很有特殊的渊源。”
高小上也解说道:“我推断来的是‘何十三太保横练’,那也是因为她使的是‘下三滥’的特殊轻功提纵术,而且她与方巨侠私交非同凡响,同时一向十分崇仰方大侠。”
方应看点点头,表示嘉许:“好,这件事我一定着实调查清楚。”
高小上审视地道:“我们现在最该搜寻的,还是方巨侠遗骸为首急。”
方应看哂然道:“这个当然。”
高小上望定方应看道:“看来,在京城里,小侯爷还得多费心机,才能消除像戚少商、王小石、雷纯、狄飞惊这等障碍,在‘有桥集团’里,只怕也得要先撬起几根钉。”
“那只不过像几粒米落在老鼠窝边上,”唐三少爷也不知是讽是嘲,还是赞或夸,“方小侯爷对他们是吃定了的。”
方应看不置可否地一笑:“不过,高师哥在‘金字招牌’里,也有的是碍眼的米粒,还得清除打扫。”
“怕什么?!”唐非鱼陡然笑了起来,“这狡猾的东西就是只现成的大耗子,就等着吃大米!”
高小上不温不火地道,“问题是:重大任务已完成,幸不辱命。如果小侯爷没什么别的吩咐,俟明天搜得巨侠尸首,我就护送遗骸回到门里去报这噩耗了!”
方应看忙道:“吩咐不敢。高师兄来了,何必忙着要走?”
高小上笑道:“我留在这儿?恐怕不死在唐三少爷手里,米公公也绝不会让我活命,小侯爷也不会放心我长期留在京城吧?”
“说笑了,高兄,”方应看正色道,“我却有正事托公公和师兄去办。”
“而且是大事,”方应看又补充了一句,“此事能成,小上哥岂止是‘金字招牌’的一方之主?大展宏图,名动京华,在天子脚下,也依然大有作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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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崖底下,有猿啼猴嘶,悲呜不已。
这时天色已然全黑,明月皎皎,凄寒浸衣。
方应看迅速地皱了皱眉头。
他好像很不喜欢听到猿枭嗥。
可是他的话已引起了高小上和唐非鱼莫大的兴趣。
——一旦能在朝廷、殿堂站得稳阵脚,谁愿意仍陷身于大江大湖的大波大浪中,刀口舐血、剑底超生?
“乱世蛟龙”可不愿一直领导着“金字招牌”那帮豪杰,那班义士,一天到晚,东征河湟,西攻吐蕃,北伐西夏,南剿卜漏。可是,往往冒大险、立大功却无朝廷赏赐,反受禁军节制,惶惶不可终日,徒劳无功,为的是谁?为了什么?
——假如手握兵权,又有官可封,高小上当然乐得当权臣宠将,而不欲再混在血与汗混合的死人堆里求出头!
唐非鱼来到京师,加盟“有桥集团”,为的就是要成大功、成大名、成大事!除此无他!
他也想像方应看一样有王侯封爵,可是他没有!
他也想似方应看一般能出入宫廷,晋谒天子,光宗耀祖,荣华富贵,可惜他不能!
他更想如方应看一样一手纵控京师三大帮会、三大武林江湖势力之一的“有桥集团”,不过他还不能!
他没有这个清誉。
没有这样子的幸运。
没有这组织能力。
但他能战。
他擅暗器。
他剽悍。
所以他不服气。
他想有。
“蜀中唐门”的决策人派他入京,要是他能越众而出,出人头地,能在京城里稳住步子,另辟天地,乃至能在朝廷争得个高官厚职,他就能借此光大唐门,把唐家势力引入京师,那时,他可在武林中十面威风,同时也可以在他家族里以大功臣自居了!
那可是件好事!
大好事!
大大的好事!
是以,他也跟高小上一样,心动了。
高小上问:“是什么事,你说。”
方应看道:“你知道,承蒙天子赏爱,有时候,在下是屡获良机面圣启奏。”
唐非鱼不耐烦地道:“我知道你能。但我只想知道有什么你不能做的而我们能做的。”
方应看笑了,好整以暇地道:“也不只是我。”
他回头望向米苍穹,米有桥神色落寞地立于山边,黄髯衣袂,为劲风吹得直欲飞去。“米公公也是皇上跟前红人。他听得方今圣人,时有感叹。”
高小上饶有兴味地问道:“却不知叹些什么?”
方应看好整以暇地道:“他叹说京师局面,不够稳定,江湖势力,若不是似‘六分半堂’让蔡京纵控,就像‘五虎将’、‘万人敌’遭童贯操纵,或如朱冲、朱勔父子,掌握了‘七帮八会九联盟’,不然就像王黼,控制了铁剑大将军、惊怖大将军,而蔡攸则豢养了‘四大凶徒’。皇上也想有他自己的江湖势力、武林高人襄助。”
高小上冷冷地道:“那么,他大可以自己栽培一些高手出来啊。”
“有。”米苍穹道,“皇上重用张虚白、王老志、王仔昔、林灵素、虞仙姑、张怀素这些术士、方士、道士之流,大兴土木,广建道观,就是为了便于培养这些致力效忠于圣上的能人高士。‘黑光上人’也是一例,到头来却为蔡京效命。圣上本来也下旨召义父前来,为的也是组织一干江湖高手,加强保卫圣上安全的事。”
“请那些妖邪妄行、讹骗不惭的家伙来护驾,”唐非鱼冷峭地道,“不如请我。”
“正是。”方应看马上接道,“不过你们首先得立功,清君侧而上动君闻,圣上便很可能擢升你们,封官加禄,便无事不可为矣。”
“那么,你们呢?”高小上总能够冷静去分析事理,“这么大的功绩,你们何不力争谋取,只要翦除敌人,侯爷权势,可就百尺竿头,更进七八十步了!”
“我是很想,可是有些时候我不便。”方应看很诚恳地道,“譬如‘六分半堂’已暗里隶属蔡元长,我们同在宫中,不好得罪。又如‘迷天盟’已为梁师成收买,米公公与他份属同侪,不便招惹。你们又不同!”
“还有‘发梦二党’、‘金风细雨楼’、‘天机’等组织呢?”高小上仍抓住了不解之处,“他们正大可招安,为朝廷卖命呀!”
方应看道:“他们?戚少商已上动天怒,皇上怎么会用他?王小石曾弑傅相,至尊岂敢容之?要得到皇上信重,还得先灭这二巨恶才行。‘发梦二党’未成大器,‘象鼻塔’只是亡命之徒,‘天机’都是草莽,‘毁诺城’不外女流,用‘小雷门’则不如借重你们,岂不更有势力、实力、魄力!”
唐非鱼遂奋悦起来,大声道:“你说得对!若有为当今圣上效命之处,必定粉身以赴。只不过事成之后,我要统领禁军,要封册加爵,要我家门得以在京里受封接诰。”
方应看即道:“这个容易。我一定上奏,为‘蜀中唐门’开入京万世荣华之路。”
唐非鱼更为兴奋,“却应当从何开始?”
方应看四顾一巡,见大家都专注侧耳细聆,才说:“我已使计,令‘六分半堂’当家雷纯约了‘金风细雨楼’主事人戚少商明晚相见。我们打算……如此这般……只要你们配合……这般如此……必定手到擒来,大事可成!”
大家都听得头头是道,只山风愈吹愈劲,愈吹愈急,山涧猿啼虎啸,更此起彼落,凄寒彻骨。
月在中天明。
明月仿似点亮雷媚一双媚目。
风太大。
山也仿佛在动。
——是这山真的长了双足,还是纯属一种错觉?
崖也仿似微微在摇。
但山崖上这一干出室弟子、侯爷太监、亡命之徒、武林高手,刚刚不惜怒犯天条,杀父弑师,而现在血迹未干,又已兴致勃勃地在密议聚计,正要进行下一步的大阴谋。
这正是个月冷风急杀人夜。
京师血腥风暴却由此而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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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于一九九八年四月十八日:睇各人手绘“四大名捕”,真个笑死,有些好似黑社会设香堂,有些是郑伊面影印,有些似只变形甲虫,有位出脚时屁股像长痣疮,好玩极了/自二月二十七日识静以来,尤其在三月十四日后,静如“静女幽魂”,夜夜缠绵,无尽风光,依恋不已,欢畅甚矣,心欢神怡/叶浩赴澳接维青入珠/与静、仪、家、方、礼、钟海渗接待林先生,厚礼赠我和静/酒店遇张敏/与小静结识以来,大家初次郊游,接待维青兄邀园明新苑,映橙相、野生训练秋千荡架,喂鱼好玩/送林入住五星酒店,食于竹家庄,维逗乃醉,当席谈完《我和她和狗》/杯子门口当街饮茶,静儿读《我女友的男友》,梁四何七,伴林万象“巡视”“地盘”,林观察力强,气息沈雄。
校于同年四月十九日:各人观赏“四大名捕”画稿后啖笑,但交稿者勇,不交待者可悲/早上应、和、淑、念接待林兄逛珠海看书店/小方十点几与林先生会谈/中午于九洲城红茶馆接待维青兄,家礼、益华加入/各事理交换卡片、睇近日与静静相/逛九洲城、珠海百货,一路操兵步行至绿树林,畅快/饮茶各有各谈,逗流动唱山歌/林去何送/大佬大大为著作签名,各路兄弟吵死人/食于银海,温静梁何方念孙仪欢聚,阿静靓也,旗袍感性/聚于炭烧,约定交稿交画,孙走,陈去,仪亦离。
修订于:二零零六年四月七日成功解约原“少年四大名捕”,重新解禁,又可出书,冷血又可热血,追命又再玩命,铁手依然铁胆,无情到底深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