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黎秘境外,甘州城。
赶来此地的修士本就是冲着秘境机缘而来,眼下秘境已开启有几日,自然街道上人影寥落,冷清了不少。
江水连绵不绝,流经整座城池,两岸的观景楼阁上,琅琊台此次带队长老裘济,正满脸憋屈但又无可奈何地提着个酒坛,推开最里侧的房门。
“喏,你们要的酒。”
裘济龇了龇牙,嫌弃道:“一群酒鬼。”
先前跟这群老不羞打赌打输了,不得不亲自主持秘境事宜,方才他连输第二次,在起哄声里忍着肉疼,把自己珍藏多年的美酒都给挖了出来。
他忍不住狐疑,“为什么输的总是我,你们是不是出老千了?”
上首传来连连的咳嗽声,一群老大不小,放外边各个威震一方的修士,保持如出一辙的端庄微笑,连声说:“怎么可能?你想多了。”
“裘老弟,是不是输不起啊?”
裘济:呸!
他算是看明白了,一个个都拿自己消遣呢。
没办法,谁叫自己是这群人里修为最低,辈分又最小的那个。
裘济认命地叹了口气,酒坛咚一下砸在桌案上。
这坛子看着也就比手掌要大些,以蓝白渐变的陶瓷制成,外壁温润流光,仿佛色调更为深暗的玉髓。
揭开封口,顿时有香气飘散四溢。
初时只觉清冽幽渺,像是误入云蒸霞蔚之间,而后这淡如薄雾的霞云腾地一下烧了起来,火燎一般沸腾灼烫的感觉,顺着鼻腔一路蹿进肺里,烧出一种痛快淋漓的感受。
眼见那群端坐着的老家伙,露出些许满意之色。
裘济紧接着两指并拢,往上轻轻一挑。
澄澈的酒水自发涌出酒坛,在空中九曲十八弯地飘浮着,流入各自的酒杯。
有人端起杯晃了晃,这酒看似无色透明,实则涟漪微漾间,会有五光十色藏匿于其中,宛如将天上云霞纳入杯里,就连正悬浮的酒液也氤氲泛光。
正应了这酒名——流霞。
当下这人便迫不及待一口饮尽杯中酒,爽朗笑道:“不错!”
“原以为裘老弟不喜饮酒,品味兴许要差些,没想到意外也很懂嘛。”
裘济:……他能说这仙酒本是他用来修炼的吗?
“行了。”懒得再扯皮,裘济落座后开门见山,“已经过去快四天了,差不多该去看看那群小崽子的情况了。”
“是极是极!”
“要是再不出手,只怕我那可怜的师侄,都要以为我抛弃她了。”
“那可不,当初就是怕他们太过乱来,才没提前声名万事有咱们兜底。”
“你们说那群小娃儿得救了,会不会抱着我们的大腿痛哭?”
“唉呀,光是想想都觉得有趣,这场面一定要记录下来。”
裘济:……
莫名地,他对那些小崽子们产生了深切的同情。
这时,一声清咳自轩辕丘长老的方向传来。
“诸位道友,我理解你们的兴奋,不过该办正事的时候,还是沉稳些为妙。”
“楚道友,方才笑得最欢的明明是你。”
楚北望眼神一飘,竭力维持镇定自若的表象,他抬了抬手腕,神色也从心虚尴尬转而沉淀下来。
临窗远眺,底下波涛汹涌的江河,像一只小心翼翼收拢爪牙的野兽,波澜霎时间变得安逸。
逐渐清晰的水面上,映出合黎秘境此时的景色。
略过那些依旧争夺机缘的修士,五棵神木抽枝发芽,根系虬结于一处,正是建木曾经所在的地方。
同样,此处也是鬼国旧都。
对于圣宫的盘算,他们并非一无所觉。
明知合黎秘境是陷阱,是踏入后迎来围剿的绝境,可他们仍义无反顾地唤醒建木与此地的联系。
甚至不惜将前途无量的弟子,送入那片可能使他们葬身的地底世界。
又是为何——
“数百年前,圣宫一旨召令,向天下发起了征伐。”
楚北望低低的嗓音,在众人皆安静下来的室内,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
“每被攻下一城,便要行焚书之仪,此后有志者不得入道,有为者无计可施,终日只能在圣宫的庇护下蝇营狗苟。”
“于是宗门与世家联合,五宗八姓齐聚中州,立下射日盟约。”
“沃野之战过后,天下间不过五指之数的渡劫期都死了一个,圣宫势力节节败退,眼见人族就要取得胜利。”
“可就在这个时候——”
“人族,居然出了背叛者!”
说到这里,这个身形高大、面相粗狂的修士眼中沁出点点猩红。
“他们怎么敢的!”
“……”
将那些不甘与愤恨悉数压下,楚北望冷冷地说:“经此一事,五宗八姓功败垂成,联盟就此瓦解,让圣宫有了喘息之机。”
“事后虽各自清理了一批有问题的,用以稳定局势,可联盟终究是不可能了,才造成现在三分天下,五宗八姓勉强与圣宫持平的局面。”
楚北望举起酒杯,环顾在场众修士,“若我们不与世家联合,根本无力对抗圣宫,可有前车之鉴在前,背叛者至今未曾揪出来,对盟友付诸信任更是天方夜谭。”
“因此,在察觉到世家有意与鬼国合作,助那些异族人夺回太阳的权柄,以压制圣宫后。”
“我们同样做出了一个决定。”
“去他娘的同盟,去他爹的圣宫!”
“五宗各派一名核心弟子为诱饵,在他们尚未反应过来时,将圣宫引入鬼国。”
“就是要强逼那些各怀心思的世家做出决定——”
“是就此放弃鬼国,让圣宫唯一的弱点消失,后路从此被斩断。”
“还是与我们合作,摒弃前嫌,正式向圣宫宣战?”
“退一步万劫不复,那么进一步呢?”
历经背叛,宗门与世家之间已再无信任可言。
那就将信任这码子事当个屁给放了,只管杀便可!
杀尽天下拦路者,此后道途必将顺遂。
楚北望缓缓地,一字一顿给出了心中的答案——
“进一步,破而后立!”
他们正是在赌。
赌那心口尚存热血难凉,胸中仍有意气未平!
楚北望自窗口遥遥举杯,杯中酒液因周身翻涌的灵力,蒸腾出血一般的猩红。
酒水泼洒,如同割喉断颈后,一捧喷涌而出的热血,飞溅在了空中那轮旭日之上。
或敢以酒敬天地。
试问诸君,同射日否?
千里之外,猩红酒水落入水晶樽盏。
苍白的唇轻抿美酒,舔去嘴角那一丝残留的血色。
一只手同样举起酒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