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八章 摧天12

这支新军一共不到两百个人,带头的将领是两个十来岁的小孩,其余都是女子,听上去像闹着玩似的。

“将军,虽说这是主君秘密训练的军队,但训练时间并不长,当真可用吗?”

肖红帆道:“你认为主君是个拿战场当儿戏之人?”

“末将不敢!”副将垂首。

整合之后的赤血军,都是被师玄璎救回来的人,对她感激且敬服,只是那两名小将瞧着也太稚嫩了……

“如今我们暂时不会与徐、瞿两国主力军正面交锋,正是磨砺新军的好时机。”肖红帆能够明白师玄璎为何会选择这个时候把新军送上战场,更不会因为年龄和性别而产生质疑。

她笑道:“莫瞧江三东四年纪小,我都未必能打得过他们,还有那些妇人,都是从泥沼里爬上来的人,应当不会缺少勇气。”

事实证明,肖红帆所言一点都没错。

肖红帆了解新军实力之后,竟大胆启用他们作为攻打渠县的主力军,为了稳妥起见,安排了一千赤血军从旁协助。

这种试锋的机会很难有第二回,她认为值得冒险。

临行前,师玄璎单独交代了江垂星和东方振天几句,二人便带领新军趁着天色将亮未亮之际先行潜入城中。

渠县这个地方与临溪县差不多,地处偏远,在纳入瞿国版图之前之后都不怎么受重视,驻军极少,县城四周城墙低矮,一二阶武修借力便能轻易翻越。

攻城过程格外短暂。

不到两百的新军,斩杀四百余瞿军,后续赤血军赶到收拾战场,最终俘虏敌军三百余人。

百姓被厮杀声惊醒,看到被血浸红的土城墙上树起了陌生的旗帜,这才知道渠县易主了。

阿蒲脸色惨白,看着手上暗红的血迹,颤声道:“冬、冬娘,我杀人了……”

相较之下,冬娘镇定得多,她握住阿蒲的手:“主君说过,权力永远伴随斗争和厮杀,我们不过是想要拿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

“阿蒲,我们赢了!”她笑起来,眼底有微光。

人们为了牛能好好耕地干活,割草喂食精心照料,若是伤了病了,也必然不会强行赶它下地,而她们仿佛天生就欠了所有人,活得远不如一头牛。甚至,曾经连她们都打心底觉得牛比自己要重要。

可谁不想过好日子呢?

虽然冬娘尚不知未来会怎样,但在追逐的过程中,已然尝到了主宰命运的畅快。

命运并非不可战胜,她们也不是生来就应该被人踩在脚下。

当初在师玄璎制造出来的幻境里,冬娘曾经手刃丈夫,上了战场之后,她看所有敌军的脸都是那个把她往死里打的男人,心头杀意便难以遏制,而阿蒲当时选择逃避,心理上仍然没有迈过那个坎儿。

只是这段时间她们没日没夜地训练,早已形成了肌肉记忆,当看着几个瞿兵杀气腾腾地拿刀砍向自己要害,她脑子还没有动,身体便已经做出反抗了,事后冷静下来,便慢慢被潮水般的恐惧淹没。

与阿蒲同样经历的人不在少数。

赤血军远远望向这群妇人,不由想起刚刚上战场时的自己。

“喂!”一名汉子朝着城墙远远喊了一声。

娘子军向下望去,却见许多赤血军举着火把站在下面。

汉子冲她们高声道:“这一场仗打的漂亮!你们都是这个!”

他竖起大拇指。

明亮的火光照亮那只手,汉子们在下面齐声高呼“勇”。

这一刻,妇人们只觉得浑身热血翻涌,瞬间冲淡了初次杀人的恐惧。

阿蒲眼底泛红,急促喘了几口气,转头想要说点什么,却见熹微晨光落在一张染血的面上,冬娘似乎整个人都在发光,她愣了片刻,才喃喃道:“我们……赢了。”

“是,我们赢了。”

不仅仅赢了这一场仗!

江垂星却在欢呼声里怔怔望着自己的刀锋陷入沉思。

作为一个刀修,他自然杀过人,还多次越阶战胜过比自己更强的对手,那时候,他心中只觉得畅快,而今日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却觉得浑身难受。

尽管以他的实力,杀普通人如同碾死蚂蚁一样容易,但杀死同类毕竟不是碾死蚂蚁。

“愣着做撒子!走噻!”东方振天进过许多次尘芥,并非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对此没太多感触。

“喔。”江垂星收起刀,在她身后下了城墙。

想不通的事情,江垂星通常很快便抛之脑后,然而这回不一样,之后他还要频繁上战场,一想到倘若每打一次仗都会是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他便觉得浑身刺挠。

于是回到大营之后,他便直奔主帅营帐。

“师叔。”

师玄璎声音微冷:“何事?”

那种细微的陌生感令江垂星怔了一下,但见自家师叔面上与平常无异,便忽略那一瞬的感觉:“我杀了很多人,心里不舒服,但又想不通哪里不舒服。”

师玄璎托腮思索。

难道是因为欺凌弱小?似乎是这样,似乎又不是。

不同环境中会开出截然不同的花,前世的师玄璎从猪圈里爬出来,弱小的、强大的,只要阻碍修行道路,皆是她刀下亡魂,当她强大之后,也不是没有恃强凌弱过。

于她而言,普通人与蚂蚁并没有太大区别,她不会无缘无故去杀死一只蚂蚁,只不过是因为蚂蚁并不在她“食谱”里罢了!

所以,她并不理解江垂星的困惑。

毕竟她前世几乎是达到了修真界巅峰,她面对的绝大部分人都是弱于自己的人,也习惯了弱肉强食。

“因为你觉得自己是在滥杀无辜、伤害弱小。”宴摧见两人皆一脸迷茫,开口道,“普通人弱小,聚在一起却能产生巨大能量,不然,你以为这个世界里大宗师境界的修者为何愿意与普通人保持一种‘互不侵犯’的平衡?倘若你把军队看做一个整体,便会明白他们并不弱小。”

“至于这些人无辜不无辜?他们已经死了,仅仅残留一个虚影,却还会前仆后继源源不断的涌过来阻止你走出这个尘芥,如此,还会觉得他们无辜吗?”

“好有道理!”江垂星觉得他这番话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师玄璎却没这么好打发,她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她对肖红帆说“天下为公”、“天下大同”,不过是进入杉尘芥之后,阅读这个世界无数书籍得出的结论,当她阅读到这些与自身观念截然不同的理论后,知晓它们讲得是“平等”,恰好正是肖红帆所求,便直接拿来用了,并未深思过。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师玄璎如今仔细想来,其实打心底并不相信这种理论,“这种‘道’,当真存在?”

那些书籍里面,还有诸如“公而忘私、国而忘家”之言,虽然还不算完整,却已然能窥见一缕截然不同的“道”。

迄今为止,她只见过羲女的无私。如果普通人都能做到,岂非人人都是神?

她想,莫非这就是杉尘芥里产生新天道的契机?

可……似乎也不对。

这个世界里,哪怕肖红帆是天命将星,也会对瞿帝生出彻骨恨意,抓住时机便会决然反叛。

“我想,会存在。”宴摧笃定道。

“你可知晓肖梦羽为何会死?”宴摧没有等她的回答,继续道,“他当时手握瞿国大半兵权,若不愿引颈就戮,今日瞿国未必姓瞿。”

“听闻他们年轻时曾发下创造盛世的宏愿,彼时肖梦羽还相信瞿帝不忘初心,认为自己的存在或许真的会阻碍那个盛世的到来,因此才会束手就擒。肖梦羽或许天真,却并不愚忠,他选择死亡,非是‘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他是为理想而死。”

肖梦羽错就错在,过于赤忱,信错了人。

“倘若天下有无数人都肯为了同一个理想和信仰牺牲,那个‘道’就会存在。”宴摧忽然问她,“你有理想吗?”

师玄璎并没有被他说服,但闻言毫不犹豫道:“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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