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七年之痒
李秋水已经不记得自己曾有过几次能像这样与无涯子肩并着肩的经历。明明是寻常巷陌,明明已近秋后万物萧条,甚至四周的建筑已经破烂得降了她的格调,但她心里却是无限的欢喜。
微微侧头便可以看见无涯子线条清晰的下颚,还有他那一袭青衣。想到这里李秋水竟抿唇偷偷笑了起来。
当然,这一些女儿家的情怀无涯子是并没有察觉的。他只是照着自己那些斑驳的回忆试图寻找一户人家。等到了记忆的位置却发现,庭院空空,房屋破败看起来根本不像是有人居住。
“呵呵……”无涯子不禁莞尔,“没准那户人家早就搬走了也不一定。”他在原地伫立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才摇了摇头转身要走。
“师兄?回去了么?”李秋水有些如梦初醒之感。
就在此时,一个过早显现老态、脸色蜡黄的中年妇女佝偻着腰缓缓地与李秋水擦肩想要往门里走。这让李秋水厌恶地往后退了一步,她甩了甩袖子,想要拍掉那些莫须有的灰尘。
“大娘?”无涯子试探着喊道。
“你是?”那个老妇慢吞吞地转过身眯着看看向无涯子,试图将他看得更仔细些。
无涯子笑了起来,他上前一步拉着老妇的手,“大娘还记得我么?大概是在十七年前,你儿子生病了,我找的一个小姑娘给他看病来着!”怕老妇听不清,他又大声地重复了一遍,这一回老妇才堪堪听懂。她冲着无涯子看了很久,才大笑着说道,“记得记得!没想到你这个娃娃长得这么俊了!”说了,她又朝无涯子身后的李秋水伸出手,但是李秋水退后一步,避开。老妇看着自己枯黄嵌着尘土的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才道,“姑娘也长得水灵了。你们成亲了吧?”
此言一出,李秋水笑得妩媚。她想亲近老妇,也朝她走近了些但终究没有朝她伸出手。但是无涯子倒是不介意地拍了拍老妇的手,笑道,“她不是当年那个姑娘。不过,我的确要跟当年那个姑娘成亲了!”
听了这话,老妇很宽慰地笑了。仿佛她脸上的每一条皱褶都舒展开来,她笑言,“我当年就觉得你们两个合适!真的!”
无涯子抿唇笑着,眉宇间洋溢着幸福的气息。
“大娘不清我们进去坐坐么?令郎近来可好?沉疴有否复发?”无涯子波澜不惊地朝那间破败的屋子瞥了一眼。看着屋子破败的样子,可见老妇的潦倒。难道那小子长大了就忘了娘亲,竟舍得如此刻薄自己的亲娘。
老妇局促地将手在身上粗布衣裳上擦了擦,才说,“屋子里寒酸,我怕弄脏你们的好衣裳。至于我儿……不提也罢,不提也罢……”老妇说着说着便带上哭腔,她垂头打开大门,趁着转身的功夫偷偷抹了把眼泪。
“进来坐吧!”
入得房间,一阵腐烂的恶臭混合着药汤的苦香的气味便迎面而来。熏得李秋水以袖掩鼻,坐立不安又不想在无涯子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厌弃。
这小小的一间房,可真正是家徒四壁。放眼看去除了一个灶台,一个桌子两张床,已经什么多余的物件都没有了。老妇想招待无涯子和李秋水,但却连一个可以让他们落坐的地方都没有。
“他……怎么了?”无涯子直直地看着躺在靠墙的那张床上的年轻男子。他消瘦得就像是在骷髅上附了一张人皮,那阵腐臭便是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老妇没有回答,只是转过头偷偷抹了把眼泪。
无涯子走过去,掀起盖住那男子身上的跟破布似得薄被。薄被下的景象看然看着都觉得心惊肉跳。那男子一边的腿上皮肉渐渐腐烂,隐隐可见白骨但却筋骨具在。而另一条腿可是真真正正只剩下白骨,筋肉尽失。
“这是……谁……干的?”无涯子将薄被再度慎重地盖了回去,顺手替那个男子把脉。脉象微弱,且带着异常的波动,可见他曾经中毒却余毒未清。
老妇没有说话只是抿着嘴拼命摇头。
“你怎么了?有话就说啊!”李秋水慢条斯理地打理着衣袖,微睁着美目横着老妇。
老妇像是忍不住了,终是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她哭诉道,“是山上的人干的!是那个什么什么宫的宫主干的!他不是人!不是人!他要我们每隔十五天便献上一个年轻力壮的青年给他试药……他怎么可以这么残忍!?他就竟是不是人生人养的呀!”
“是不是……灵鹫宫宫主?”李秋水像是来了兴致。
“对对!就是那个魔鬼!”老妇瞪着沾满浑浊老泪的眼睛,恶狠狠地咒骂着,“那个杀千刀的宫主不得好死!”
“呵!”听了老妇的话,李秋水禁不住轻笑出来。
“请……别这么说好么?”无涯子闭起眼深深吸了口气。片刻后,他轻声开口,“麻烦您去通知镇子上其余的受此苦难之人,就算让他们统统都去运来客栈,我替他们诊治。还有令郎的这双腿是保不住了,若想保命便须得将腿锯了。”
………………
夜已深,无涯子在问诊完最后一个病人后,疲倦地放下挽着的衣袖。
“呵呵,最近师姐倒是下手轻了不少,下毒也不出人命了。”李秋水斜睨着疲惫地坐在藤椅上的无涯子。见无涯子不语,她又开口,“事实摆在眼睛,现在师兄该不会认为师姐生性纯良,天真无邪,并不会下次毒手吧?就像是我们一路上看见的那些个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妖魔鬼怪打着灵鹫宫的名义烧杀抢掠,你说他们可能是狐假虎威。”
无涯子蹙眉看着李秋水,心情没来由的烦躁。他检查过,那些横遭毒害的人当中不少人身中的便是经过巫行云改良过的□□,药性迅猛,霸道非常。
“秋水师妹,我要休息了,你也早些回房罢。”无涯子叹了口气,整个人完完全全地瘫坐在宽大的藤椅上。
李秋水也没有觉得意外,冷哼一声,甩了甩袖子转身就要离开。
“对了,我明日一早就上缥缈峰去取药,若要是还有人来,请你先替我担待着。”
李秋水没有回答,只是冷眼斜看着屋内的男子。
他总是做着与他身份不合的事情。
如果一切倒回到二十年前,如果他的父亲没有出变故,现在的他一定是国家的栋梁之才。那么,这就叫做胸怀天下,忧国忧民。
但是以他现在的身份——逍遥派掌门人来说,那不合适。现在的他只能被称作——妇人之仁。
这世上芸芸众生,单凭一己之力又岂能救苍生于苦难?
不过,就这一点也倒顺了她的意。
次日上午,巫行云照常在天机阁内练功却听见小余说无涯子已经返回别有洞天,她的心里突然间产生一种巨大的失落,就像是迷失了目标的空虚。尽管如此,她还是想立刻见到他。提气丹田,巫行云拉着裙摆就朝别有洞天飞奔而去。
巫行云到的时候,无涯子正在留云阁内的丹药房内。
那日阳光正好,抬起头天是纯粹的蓝,却让人睁开不眼睛去看。飞鸟掠过,留下一闪而过阴影和缭绕在耳边的鸟啼。
两个人只隔了一扇门的距离,很多时候正是这样看似渺小的距离隔绝了两个人所有的可能。
无涯子默默地转过身收拢握拳的手收进宽大的衣袖,巫行云急匆匆地喘着气带着些不安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襟。
“行云。”无涯子轻唤。
巫行云推开门,大步跨了进去。眼前的男人突然令她陌生,说起来他们有多长时间没见面了?他不再是以前那个瘦高清隽的少年,光是嗓子都变得让人一听便怦然心动。可就是这样的人,周身却散发着某种疏离的气息。
巫行云站在无涯子面前抬起头仰视着,从没有发现他们之间竟有这么大的差距。
“你终于舍得回来了么?”为了不表现出自己的慌乱,她变得更加盛气凌人。
“行云……”男人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他蹲下身宠溺地伸手摸了摸眼前人的脸蛋,珍视地不敢用上半分力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一点没有变。无缘无故地他生出一种恐慌,自己会在她的面前老去,死去,而多年之后的她依旧如斯。
“抱一抱好么?”无涯子看着巫行云,一双凤眼流转出丝丝的风情。
“?”巫行云有些诧异,她迟疑着点了点头。
这一个拥抱很紧,倾注了很多不明朗的感情。
一瞬间,两个人都有些恍惚,分明是两个最亲近的人,但却又觉得如此陌生,好像一切都不对了。
“行云,你还喜欢我么?”无涯子轻声地问着,像是呢喃。
巫行云顿了顿,才点头。
“那你呢?”
“嗯。”
“什么意思?”
“傻瓜!”无涯子看着巫行云笑得有些疲惫。
“你拿这么多药材要做什么?”隔得这么近,巫行云自然闻到了无涯子身上透出的药香,“受伤了?”她伸出手,想去搭无涯子的脉象。
“如果我受伤了?”无涯子避开了她的手,但一双眼睛却留在她的身上。
“我给你治。”巫行云接口,“你到底哪里受伤了?”她皱着眉,伸手扶住他的脸。
“那如果受伤的不是我,而是别人呢?”无涯子笑了笑,将巫行云的小手拉下,攥在手里。
“别人的死活与我何干?”巫行云嗤笑一声,回答得自然而然。
无涯子侧过脸轻笑一声,接着又问,“那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人……是你的属下?”
“怎么?”巫行云挑眉反问,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丁春秋收编了那些妖魔鬼怪,算起来他们的确算是灵鹫宫的下属。
“为什么纵下行凶呢?”无涯子又问。
其实巫行云并不明白无涯子究竟在讲些什么,但是他口吻中淡淡的责备她听得出来。
他无涯子一走就是五年,现在回来了,并不第一时间去见她也就算了;她来找他,他却开口质问自己。
这让巫行云气恼,她瞪着他,防备的。
鬼使神差地,“那又如何?”这四个字几乎是脱口而出。
“呵呵……”无涯子苦笑,“那么镇子上的人呢?为什么这么做?他们是无辜的。”
“我乐意,你管得着么?!”巫行云狠狠地推了无涯子一把,接着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这真是个杯具……我卡文卡得,这一段我改了三遍,才稍微好点。总觉得这两个人的感情几乎算是一种执念,已经变质了的爱情,所以就七年之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