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六年九月,高丽战事已定,留颍国公傅友德,信国公汤和等人镇守高丽,皇太孙朱允熥摆驾返程。
其实高丽战事还有许多首尾没有处置,中枢关于建立行省的旨意还没送至辽东,战后的各种问题也没有妥善解决。
但那些事急不得,都要一步步来。而作为储君,朱允熥不能常驻此地,也不可能事必躬亲。如何统治打下来的土地,大明轻车熟路,也闹不出什么乱子。
不过,朱允熥回程,却不是直接回京城。而是要先去晋藩所在,太原古城,奉圣命巡视关陕,然后再去西安秦藩。
当年,朱标在世时,最后一次巡视天下,巡视的就是秦晋二藩。说是巡视,其实是奉旨去修理两个藩王弟弟。
两位藩王都是朱允熥的嫡亲叔叔,往日对他这个皇太孙实在是恭敬中带着亲热,当日老爷子立朱允熥为储君时,不但率先叩拜,而且每年的年礼节礼一样不少,每月都会上书问安,说些家常。
这两位藩王中,三叔晋王还好,二叔秦王则真是一言难尽。在人前,这位是大明的贤王,而在人后,他做那些混帐事,说起来都丢人。
秦王为人有军事才干,统军有方。但是私德上,却不堪入目。为人残暴不堪,在府中稍不如意,动辄打杀奴仆下人,而且还是虐杀,以杀人取乐。zusu.org 茄子小说网
早在朱标在世的时候,老爷子就被秦王这些混帐事,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秦藩之外,西北之地有十八番民。对于这些心向中原的胡人,老爷子一向是好言安抚,视为大明之民。可是秦王朱樉却在出征西番之时,抓了番人男女童,各一百五十个人,男童全部阉割,女童为奴。
更骇人听闻的是,他还抓了许多番人怀孕的妇女,使得人家骨肉分离。此事,差点引起西北诸族反叛。
那一次老爷子一气之下,就要削了他的王爵。多亏朱标跪在老爷子面前求情,并且帮他来回遮掩,才躲过一劫。
但是,他死性不改,才消停了一两年,又闹出事来。
闹的还是家丑,秦王朱樉宠妾灭妻!
朱樉的正妃,是老爷子和马皇后亲手挑选的,前朝天煌贵胄之后,一代名将河南王,王保保之妹。王保保一族,出身蒙古贵胄,入主中原之后,传承百年以汉家儒生自居,家族彻底的汉化。
王保保的养父(舅舅),就是元末第一能臣,忠襄王察罕帖木儿。亲生父亲,乃是大元的翰林学士,督察御史。祖父更是一代贤臣,多次上书元帝,当善待南人,对天下臣民,不因出身要一视同仁,轻徭薄赋施行德政,所以官声名满天下。
他们虽是蒙古人,可在天下士人心中,是真正的名门望族,书香门第,他家的女儿也是大家闺秀。
无论是老爷子还是已故马皇后,对这位出身名门,知书达理的儿媳妇都是满意得不得了,但是朱樉不知哪根筋不对,不喜欢这个妻子也就罢了,居然还把人家给圈禁起来。
锦衣卫报,秦王正妃被圈禁小院之中,饮食用度如同奴婢,住所犹如牢笼。
而秦王则是每日带着侧妃,在府中饮酒作乐。不但如此,成婚这些年,为了不让正妃有子,竟然不同房。而且前几日,还大言不惭的上书,要立庶子为秦王世子。
旁的事都能忍,这种事,老爷子不能忍。在他心中,嫡庶之分乃是天理王法。藩王正室妻子,更是断然不容如此羞辱。须知,即便是在民间,一家主妇,对内宅女人,妾和丫头等,等有生死大权。
怎么到了皇家,竟然让妾爬到了正妃的头上?简直是贻笑天下!
在老爷子传给朱允熥的秘折中,都用上了,大孙你去西安,看看那畜生做了什么好事!给咱,用家法狠狠的修理他!他娘的,老子一辈子的脸面,都让他给丢尽了,败光了等等,这些字眼。
老爷子说,朱家几辈子人,都没出过这么一个,宠妾灭妻,丧尽天良的玩意!
这不是小事,皇家乃天下表率。古往今来,哪个皇室家族,敢这么对待正妃?即便是皇族亲王,再怎么看不上正妃,都要以礼相待。
古语云,糟糠之妻不下堂!
若天下人都学得如此,都宠爱小妾,那还谈什么伦理纲常?他朱樉若是个普通百姓,当官的能直接判他充军三千里,百姓们还要拍手叫好!
老爷子是真的怒了,在给朱允熥的密信中写道。
大孙,若你二叔所作属实,你以储君之名,赐死他的小妾。王府长吏,教谕等人,未能尽到规劝之责,一并凌迟处死!
虽有君臣名分,但让侄儿去杀叔叔的枕边人,老爷子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若是让大臣去,那就天下皆知这种丑事,他朱家的名声就臭大街了!
家丑不能外扬!
而朱允熥则是看到了另一点!
朱樉欲立庶子为世子,已经触犯了老爷子的逆鳞。皇族之中,往后这种宠爱庶子的事,可能越来越多。那么,为了防微杜渐,分封各王庶子于番邦,也就顺理成章了。
朱允熥先返回北平,随行五千护军,由曹国公李景隆,开国公常升率领。在北平稍作停留之后,要先去太原。
不过,去太原之前,要先分别!
北平,长亭外,古道边。
所有侍卫都离得远远的,只有朱允熥和蓝玉父子三人。
孤,本奏请皇爷爷,让你为一偏将,驻守高丽。朱允熥负手站在柳树下,看着北地波澜壮阔的景色,开口道,没想到,老爷子给否了,还让你回家务农!
言语之中,无尽的感伤。朱允熥多次提及这次大战,蓝玉的功劳,可是老爷子对蓝玉成见极深,半点不为所动。
蓝玉倒是豁达,脸上半点情绪没有,朗声笑道,做不做官的,臣已不当回事了!今生,能侍奉殿下身侧,灭国之战中,彰显大明男儿风范,臣已是死而无憾了!
说着,笑容微显苦涩,继续开口,殿下不必再和陛下,为臣求什么了。若是求的多了,反而不美!
人都是吃一堑长一智,蓝玉曾经那么桀骜不驯的人,现在也变得心思沉稳了。他话中之意,是怕朱允熥为他求什么,惹得老爷子不快。那对他来说,反而是祸而不是福。
你能如此想,孤很高兴!朱允熥摘下一片柳叶,笑道,做儿孙的,不能说老家的不是,更不能非议。不过,你的功劳,都在孤心里。说着,又是一笑,孤,心中有你蓝玉!
殿下!蓝玉眼角动了几下,带着儿子俯身叩首,得殿下看重,臣此生足矣!随后,起身道,臣,先去了!
好!朱允熥缓缓点头,正色道,虽是让你回家务农,但孤已经和地方官打了招呼了,不再暗中监视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会怪罪你!
谢殿下!蓝玉低头片刻,随后翻身上马,拱手道,殿下,臣走了,您多保重!
你也保重,你我君臣,还有来日!朱允熥微微摆手。
当日,臣说过,若殿下出征,臣甘愿为殿下牵马!蓝玉忽然哽咽,现在,殿下已经长成,英姿非凡,牵马之人不知凡几,不再需要老臣了!
说着,蓝玉倔强的抿着嘴角,大声说道,不过,若殿下再有要用到老臣的地方,只需一句话。老臣赴汤蹈火,肝脑涂地。蓝家上下男丁,以死供殿下驱驰!
朱允熥心中感动,眼前这位老人,对他可谓情深意重。
舅姥爷!朱允熥低声道,慢点走!我不送了!
殿下保重!蓝玉挥舞马鞭,今日与殿下灭了高丽,来日臣等着和殿下,扬鞭草原大漠!驾!
鞭声中,蓝玉渐行渐远,消失不见。
朱允熥的目光一直跟随着,直到消失不见,也翻身上马,回首道,走,去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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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护军,犹如长龙。
策马在朱允熥身后,李景隆见皇太孙脸色有些不好,开口笑道,殿下可是有心事!
朱允熥瞟他一眼,在马上道,孤以为,此次出征,蓝玉能有起复的机会。谁知,他还是要回家务农!
李景隆一笑,策马靠近些,小声道,殿下,臣说句大不敬的话,您是当局者迷!
朱允熥心中一动,此话怎讲?
您想呀,蓝玉在皇爷心中,跟死人差不多了。而且,要说他心里对皇爷没有怨言,那是假话!
李景隆看看左右小声说道,皇爷现在,给他多大的恩典,蓝玉也不能如曾经那般,感恩戴德。但若是将来,殿下施恩于蓝玉,您想想,那是多大的恩典?
原来如此!
朱允熥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孤还真是没想到这一层,多亏你提醒!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为殿下谏言,不过臣份内之事!李景隆笑道。
你呀!朱允熥用马鞭点点他,旁的事,你未必聪慧,这些人和人之间的弯弯绕,你门清!
臣,都是些小聪明!
朱允熥大笑,你不是小聪明,是你大聪明,以后,你就叫李大聪明吧!说罢,一扬马鞭,策马道,快点!加快速度,这要走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