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胡同里,我拐进了一条死路。
老树高大遒劲的枝干如伞般撑开,遮住了太阳,只透出斑斑驳驳的光影,光影落在沧桑的青石板路上,点缀了褪尽色彩的高墙。
“沙,沙沙……”我的爪子踩在满地落叶上,后退时发出阵阵轻响。
“吉他。”山鬼站定了,沉下脸来,“还给我。”
我半是歉疚半是安慰地摇了摇尾巴,并没有物归原主的意思。
“哼,”山鬼冷笑着撸起袖子,“你确定?”
话音落处,我那双原本因为紧张而耷拉下来的耳朵重又支棱起来——山鬼意识到不对劲,神色微变,再想闪避已然来不及了,只听头顶的枝丫“哗啦”一颤,一个身影从天而降,以泰山压顶之势将他反剪双手,摁倒在地!
“哈……”山鬼没有挣扎,倒是药蓠用力太猛,按疼了他的双腕。
我轻轻放下吉他袋,踱步来到他们身边。
“干得漂亮,小狗!”药蓠腾出手来揉了揉我的脑袋,“等一下把这家伙的衣服扒下来给你穿,你就可以变回去了。”
下面的山鬼听得急了,抗议道:“喂,你不会真的有这种爱好吧?”
“有也轮不着你。”
“那快放开我啊!”
他俩拌嘴的时候,我已经躲到一旁的树丛里,化成人形穿好了衣服才出来。
“我,我真的没有躲着你们,我保证……嗯!”药蓠冷哼一声,把山鬼的双手捆了个结实,末了还狠狠一勒,山鬼被动地直起身子,两颊烧红。
“有什么话,跟我们走了再说吧。”我上前拍打山鬼的肩,然后转向药蓠,“阿蓠,这里还有他的部下呢,给鬼主留点儿面子吧!”
忽听得我这么称呼他,山鬼不由一怔,最终还是听话地和我们走了。
一路七拐八弯,过的全是鲜有人迹的小巷,两分钟后,三人一行上了皮卡,枭哥趁车子启动,透过后视镜望了眼夹在我和药蓠中间的山鬼,目光轻飘飘的,好像对这个低下头去,试图掩盖自己狼狈模样的家伙毫无兴趣。
“咱都是自家兄弟,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大家还可以回到从前。”药蓠把枪放在手中把玩了一阵子,忽地又放回去,面对山鬼,正色道。
车子已经驶上高速,两旁的建筑慢慢变了样。
“你们想知道什么?给点提示,可以么?”山鬼没有抬头,任由异色双瞳被额前的白发虚虚遮挡,说这话时显得漫不经心。
我告诉了他发生在学院里的事,末了又加上一句:“我们都很担心齐默,所以才用了这种粗鲁的方式请你帮忙,对不起。”
“没关系,”山鬼依旧没有抬头,“那个棺材是前几任鬼主留下的,据我所知,那里面关的全都是历年来琉璃会中背叛了组织之人的魂魄,连我都不敢擅自打开。如果齐默真的是被它们击中了,那多半会怨气缠身,治疗起来,会很麻烦……”
“那大蛇怎么解释?”我急问。
“大蛇么,虽然我没有见过,但……”山鬼扭过头,和我四目相对,“……那有没有可能是被某一任鬼主养来看守棺材的宠物呢?”
“但是就学院那里最近的消息来看,大蛇与棺材里的东西关系并不一般。泉生翻译出了大蛇的语言,说它面对棺材时,总是在重复同一句话:‘醒醒,快,回家了。’”我道。
“这样啊……”山鬼仰面叹息,这时,天色有些暗了,窗外开始飘淅淅沥沥的小雨。
“喂!”药蓠突然一把扯过山鬼的衣领,迫使他睁大眼睛,扬起下巴,“给我打起精神来!想请楚了再回答!”
“好好好……你,咳咳,你先松手……”
话音落处,快要窒息的山鬼被药蓠一把摔开,脑袋重重地磕在靠垫上。
“呃嗯……”
“现在开始我来提问,小昱,你准备好解他的衣服,从衬衫开始,一直到扒光为止!”药蓠怒声下令,一把抽出我裤腰带上的刀,直抵山鬼咽喉——“啊别,我不……”不等我说完,他就开始了:“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进琉璃会?”
“为,为了复仇。”山鬼脸色煞白。
“给谁复仇?”药蓠追问。
“那些为了争取和人类同等的权利而被残忍杀害的同伴。”山鬼稍有恢复,正色道。
“同伴……”药蓠重复道,“是指和你一样的猫妖么?”
“嗯。”
“那你是怎样当上鬼主的?”药蓠将刀挪开些许,揪着山鬼的衣领往自己面前这么一拽,丝毫不心慈手软。
“唔……”被整个儿提起来的山鬼轻咳两声,闭上眼,气息无力却字字笃定,“我杀死了上一任鬼主。”
“那是谁,你怎么杀的他?”我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急道。
“鬼主么?他是个十二岁的少年,终日戴着萨满的巫师面具,面具拥有一双野兽般的细长眼眶,头发被涂成火红,一根一根向上竖起,好像他的性格——热烈,暴虐。”山鬼向后仰去,双唇一开一合,像是茫茫然陷入了回忆,“他总是穿一件不合身的鹿皮长袍,坐在过高过大的王座之上,或者立在连手下最勇威的干部也不敢抬头仰望的、由地狱烈火淬炼而出的九十九级台阶之上,带着最童真的笑意,下达最凶残的命令。他在任的时候,制订了组织成员配戴鬼脸面具集会的制度,发明了几十种将巫术与科技融合的杀戮武器,甚至制造了多起灭门惨案。你们使用的电光杀,其子弹就是他的杰作,只不过当时设备有限,那种电流只能循着猎物的气息聚合,扩散和转向,却起不了虐杀对方的……”
“嘭!”
药蓠一拳上去,打断了他。山鬼的白发甩向一侧,旁边脸登时肿起,嘴角溢出的鲜血将凌乱的发丝黏合在一起,显然这回下手不轻。
后视镜中,映出枭哥冷然一瞥,蒙蒙细雨中,车子驶向了野道。
“那明明是个疯子,魔鬼!你为什么还好像一副陶醉在对他的崇拜中的模样!”药蓠不顾我的阻拦,攥紧了山鬼的衣襟,怒吼道。
“正因如此,杀死他的我,才更应该自豪呀……”山鬼舔舐着自己的鲜血,似笑非笑的神色,“……我用幻术杀死了他,才发现原来他的脸早已和面具生长在了一起,那恐怕就是巫术的反噬吧!而我,也因为那场战斗被吸去了一些力量,从此往后,再也使用不了幻术。”
“萨满,巫术,灭门……阿蓠!”我飞速思考着,赶忙按住药蓠,“你还记得端木一家是干什么的么?”
“世袭萨满。”药蓠一字一顿,恍然悟道。
“他们还是鄂温克人。”山鬼又说。
“你怎么知道?”我问。
“因为那个少年,他是鄂温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