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躺在病床上幽幽转醒的陈南伊通过杰克之口这才知道,原来最后是路易斯先冲进来救了她,后者稍微想想,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不过说起来这算是路易斯第二次救她了,上一次是差点毁容却侥幸“逃脱”,这次是仅肋骨断了三根好过被活活掐死。

但这两次说是拯救性命也不为过,如果毁容,以陈南伊的性情虽能再支撑个一两年的,但也实在活不下去太久,而那个肋骨,不说再拖延会刺得脾脏更深,光是嘴上的无法呼吸就已经能让她当场毙命。

这样的亏欠简直令人负担,让人难以承受。

她想了想如何报答无果,不由好奇现状,看着空无他人的房间,转问道,“路易斯他们呢?”

“他们都去找彭斯那个小贼麻烦了”,杰克坦然,“徐先生看过你以后就冲去打他了”

“徐先生?去打谁?”,陈南伊疑惑,声调都高了几分。

“布莱恩啊,我叫他哥他还说我差辈分的那个,他带着那个叫皮特的大高个去了,我让他也帮我打一份”,杰克嚷嚷着,“结果他对我说——滚你妹的,看好你师父就够了——害我可气可气了,真的师父,这种人你不要和他多接触的……”

杰克在那边振振有词,自顾自说。

陈南伊却为此感到怪异,总觉得像是在听别人的事一般。zusu.org 茄子小说网

这情况说得,他们是在维护自己,在为自己讨公道吗?

她总感觉不敢相信,可要是说他们要去针对彭斯的话,那的确是只有因为她的媒介,他们才会针对他的。

这感觉真的很怪异,但陈南伊没有说什么。

说起路易斯,如果他们都听到自己说的话,那路易斯还有可能也因为波罗万娜的原因,才去找彭斯麻烦的——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十分正义,和之前说的,对她还算得上欣赏的缘故。

可徐祈恺呢?她实在想不出他要帮她出头的缘故,她可以理解他在这里为自己担心,照顾自己,但是,光凭几次男女朋友名义下的亲密关系,也没什么感情——就这样冲去揍别人,好像有点太过了。

一想起徐祈恺,就不由会让人想到太阳闪耀丶光芒万丈,令人不自觉的微笑,且他的身体,像上次她进房看到的横陈那样,虽然是很让人脸红心跳的存在,但那样修长的肌肉,如果被踢到的话,应该会痛死吧?彭斯莫不要被踢死的好……

一想到这,陈南伊的思绪就不由地跑偏了些。

讲真,她其实很疑惑的,自己这身体,十个指头,一个月牙白都没有——据说这样是气血不足丶营养不良丶内分泌紊乱又各种早夭之相的人,磕磕绊绊也到了三十五岁——她本来觉得自己都不会活这么久的。

而在床上的事也是这样,她觉得自己连普通的运动都很撑不下去,怎么就在徐祈恺身下挨那么久的?这到底是算她天赋异禀,还是他略有欠缺?

但这又好像涉及了某人的尊严问题,陈南伊无从比较,也只好作罢。

反正也不是真爱,在意这些东西干什么呢。

“……师父师父!”,杰克大喊。

陈南伊从浮想联翩中醒悟过来。有些尴尬,“怎么?”

“你干嘛发呆啊?”,杰克有些委屈,“我问你要吃什么老半天没应我”

“没什么,我要一份沙拉,面包和果汁就可以了”

“噢好”,杰克应道,就要走出去买,但转瞬他的脚步一顿,回头有些犹豫地看她。

陈南伊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擡起头来疑惑。

“怎么?”

“嗯,就是……”,见陈南伊开口,杰克有些主动地期盼,又有些扭捏,“师父你能不能教我怎么骂人啊?”

陈南伊一瞬间白眼翻过,然后恢复冷淡,“你说呢?”

“哦”,得知答案的人不无失望地往外走去,却在下一秒被叫住,转过头来。

陈南伊深吸了一口气擡眸。

“那个,我想问你……如果是你的观点,你会和亚裔结婚吗?马上丶认真回答,请告诉我你真实的感受,我也才会对你真实以待”

“嗯……”,这点让杰克有些为难,他咬了咬唇,“我个人是不会,我旁边的朋友……好像也很少——但我觉得那是因为我们都有约定俗成的潜规则,额,我也不懂怎么说好,因为文化的差异本身就是一种差别,加上如果在政府机构里想要爬上高层的话,有些不得不做出取舍,所以我觉得只是很多人不会……”

杰克还想再说,陈南伊却已经明白,其实她本就知道,就像她一个能赚钱的不会想去找一个不会赚钱的穷光蛋一样,本质上是相同的嫌弃,只是还留有期待罢了。

就像她的妈妈一样,其实刚开始离婚,也并不是这样同她都没有交流的,但现在却因为想嫁入一个有点底蕴的华人精英家族,所以和自己断绝了联系。

“你长大了,以后就不要联系我了,就当我们的缘分到这,我也只不过像个代孕的女人而已”——她是这样说的。

以前的陈南伊还有些不理解,但后来她明白了,她用自己跟爸爸换了能留在这个国家立足的身份,现在她想要重新开始——说有头有脸的华人家族也有自己的尊严,应该也是介意跟过白人的,所以她需要这样的断绝,都是互有宿取舍的。

讲真,这其实也没什么,就像每次回爷爷奶奶家的待遇,和爸爸离婚后立刻又找了一个亚裔女友那样,那都是他们的事,与她无关。

这就同一个经常很难得到某些东西的人——不管是橡皮擦还是爱人,感到沮丧的次数多了,人生便会悲观绝望,那便会像她这样了:她默认自己是得不到爱的,也默认任何事情自己都无足轻重而变得漠然。

“没事你出去吧,我饿了”,顿了下,陈南伊恢复了面色,还催促了下。

杰克还没有回来,门外边却有鬼鬼祟祟的人在。

陈南伊想要爬起来看,但是肋骨那边实在太痛了,呼吸就已经有点喘不过气,只能看着。

门被打开,一个看着同自己一般毫不起眼丶眼神和精气神却贼亮的矮个子女生举着微型麦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高马大的端着摄像机的胡须男子。

“打扰了安娜女士,我现在进来了噢”,矮个子女生说着,还鞠了一躬。

陈南伊愣愣地,完全被搞蒙了,也没想到拒绝她的进入。

“你是?”,虽然看着情形大概知道是个媒体主持人,她不想在镜头前出现,但还是皱眉问了对方的来历。

“你好安娜女士,我是西湾电视台的外景节目主持人诺拉,德州电视台最新播出的节目里,你说彭斯的妹妹另有死因,而且还极有可能就是彭斯导致的,是真的吗,你从那里判断出来的呢?”,矮个子女生语速很快,语言也很清晰,

陈南伊明白了她的意思,但却有点反应不过来,“我最近参加的那个节目是录播的,理论上要下周二才播……”——而且节目组怎么可能把那个放出来?她觉得这个女生在诈人。

“据说是在场的一个不知名人士上传到网站上的,彭斯自出道以来都是以温暖男星而着名的,他妹妹的经历也为众多人所遗憾——很多人都为他们之间的兄妹情而深深感动,但按照你说的却完全不一样,你能对此解释一下好让我们知道真相,也对彭斯的有个得到公正审判的机会可以吗?因为那段传出的短视频,他现在已经被带到警察局了,民众有知道真相的权利”,矮个子女生一脸正直地看向陈南伊,非常迫切想得到她的答案。

“麻烦请不要把摄像头对准我,我不想出镜”

陈南伊如此说,摄影师也不好举着,只好将机器的盖子盖上。

但那个诺拉还不死心,想要继续说服,“不摄像也好,安娜女士我能不能为你做个专访……”

“我不想要,我想要休息了,麻烦你们离开”,她断然拒绝。

“可是事情现在闹得这么沸沸扬扬,所有人都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到底是谁对还是谁错,终要有个定论……”

陈南伊有些动怒了,她心脏本来就有些不舒服,很小的时候也有过,但是说过几次无果后她也没有再说了。

再后来她总是病体缠身,有的时候忍着忍着也没了感觉,这就导致了她已经可以忽略有些普通的难受了。

不过现在她的心脏又开始紧缩的痛了,一阵一阵,那个诺拉又在那边喋喋不休凑的很近,陈南伊想要骂人,又觉得有些气短,按不到呼叫铃,她便朝着床头柜上的手机呼喊。

“布莱恩help me……”,陈南伊说着,声音都因为虚弱而小了好几度几乎微不可闻,那一瞬间,她既希望徐祈恺能听见,又希望他不能听见。

陈南伊也不知道那个诺拉僵持了多久,没吃饭的她第一次觉得时间居然过得如此漫长,她连伸手去拿手机都感觉都做不到,也不想动……天呐,每次到这种时候,她总是非常想离开这个世界。

杰克很快赶回来了,他把房间里奇怪的两人赶出去后,又赶紧凑到陈南伊身旁。

“师父你没事吧?”,他有些焦急。

陈南伊睁开眼看他,眼神扫了一眼,有些迷迷糊糊地,“你不是去买东西了吗,东西呢?”

“徐先生刚刚打电话叫我回来,说有人骚扰你——师父你干嘛不直接给我打呢,还费这二遍事”,空手而归的某人嘟囔,“然后徐先生叫我别出去了,就照看着你,他会把东西买过来的”

陈南伊听了无言,只是眨了眨眼表示自己知道。

她感觉很累。

一般她心情不好丶低丧的时候,她的状态就会更差,所以她只静静地躺着。

杰克见状没有打扰,不成想床头柜上的电话却响了起来。

陈南伊伸手要接,杰克赶紧帮她拿了过去。

“喂?”,陈南伊没看来电显示就接了起来,事实上除非熟悉的人,一般人也不会打这个电话。

原来是路易斯。

电话那头的他声音很轻,话却字字敲击在她的心头。

“安娜,我想其实你应该感觉得到,我喜欢你——我也知道你的答案是否定的,只是还是想告诉你而已”

陈南伊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般她听到这样的话会直接挂断电话,但路易斯对她来说有救命之恩,而且年纪又小,她对他还是很有耐心的。

想了想,陈南伊开口,“老实说,我们平常没接触过,你的话我并不会十分相信,但既然对我没有别的影响,我也就当做没有听见了”

“呵”,电话那头的路易斯愣了一下低笑,“你可真是……”

“我要回路易斯安那州了”,顿了一下,路易斯道,“可能很久都不会回来这里”

“我们不是还有节目吗?”,陈南伊觉得奇怪。

路易斯的声音有些苦涩,“我倒是有勇气面对他,但,我没勇气在克服种种困难留下来以后,能够受到的,只是你的普通对待,那会让我的努力和为此所付出的代价感到可笑,我承受不了这样的差别”

“他?”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路易斯笑了一下,“他甚至最后都不肯让我去见你一面——不过我让步不是代表我放弃,我会一直记得你的,我希望的是你一直都很开心,不要多想”

“是徐祈恺?”,陈南伊还是想确认一下,问出了口。

路易斯沉默了很久,“他在折断你的翅膀,你没发现已经很久没有人向你委托案件了吗?他都打好招呼了,下一步,你要怎么走呢……”

电话线突然被切断了,陈南伊看了一眼突然亮起的屏幕,又拨了回去,但却始终都打不通了。

有些着急,陈南伊坐了起来。

杰克赶忙将她扶起坐好,还放了个枕头垫在身后。

陈南伊想要下床,他却拦住了她,“怎么了师父?你有事叫我做就好了啊”

闻言,本来就因为移动而胸口疼痛的某人顿了一下,思考了一会,最终还是决定算了。

“我联系不上路易斯,你待会帮我问一下波罗万娜他们现在在哪好吗?问一下他们现在在哪就好”

“当然可以啊,那我等徐先生来了以后再说吧,他给了我你家的钥匙,让我去收拾些日用品过来”,杰克道,“嗯,如果联系不到的话,我去酒店和电视台看一下,看他们要不要过来看你……”

“不用了”,陈南伊打断,“你……帮我确认一下他们的位置就好,确认他们的安全”

让他们过来看她?她没这个脸面。

陈南伊垂眸,一瞬间两人无话。

杰克眉头紧皱,犹豫了下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徐祈恺推门进来了。

他甚至没有敲门,一副急匆匆的样子,而他们也没意识到,只是奇怪。

杰克,“徐先生你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

徐祈恺没有回他的话,只是看着靠在床上的陈南伊,目露无措。

陈南伊收回视线,想要躺下睡觉。

“师父你还没吃饭呢”,杰克见状阻拦。

徐祈恺眼睛直盯着床上的人,边朝床走边挥了挥手让他出去,“你先去收拾东西吧,衣服什么的等我晚些自己回去收拾就好”

杰克看了一眼没有出声的某人,为难了几瞬,还是从善如流地退出去了。

一声咔哒响声,房间里只剩下两道呼吸。

徐祈恺在床边的座位上坐了下去,然后将床上可移动的餐桌放下,再把她要的沙拉面包和果汁打开放好。

他没有说话,陈南伊也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拿起面包来吃了。

面包很干,她咬的费劲,事实上她连拿着面包的手都有些抖。

不光是饿的,也有思绪乱的。

陈南伊慌乱地时候会不由自主地胡言乱语,但越冷静的时候越却越沉默——她也不得不沉默,因为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出来,就再也止不住了,她不想吃了,放下面包,手撑着桌沿就要从另一侧下床。

徐祈恺按住她的手,有些慌乱,“你去哪?”

陈南伊停止了动作,似乎考虑很久,最终看向徐祈恺的眼,“你为什么会给杰克打电话让他回来?”

谁也说不清那眼里究竟蕴含着什么,徐祈恺只感到喉咙艰涩。

他清醒的意识到,这可能是她唯一一次给她解释的机会了,如果错过的话,那她也自然会错过他。

他决定抓住这次机会。

“对,是我听到的,你的求救”,徐祈恺捏紧了她撑在桌沿的手,往自己身前握了过来,认真看她。

“可是你手机里的监听器不是我安的——那是在你去华国之前,和从华国回来以后,他们分别安装的,为了保证你和国家的安全,我是后来在许司令那边得到的许可……我知道我做出这样的行为是一种无可争议的绝对错误,但我,我只是很怕失去你而已”

徐祈恺的眼眸低垂,但又擡起坚定了起来。

“你太出色了——虽然我知道你总是觉得自己没什么,嘴上有时候说的话也是那个意思,但其实后面很多人想通过五十六弟向你委托……之前在华国你每次参与进什么案件的时候,甚至即使只是都没做什么,也会受影响住院,不然就有生命危险,我实在很怕,所以我自作主张地截断了想向你委托的人,就偶尔做做指导丶收个徒弟这样就好,你也不是不知道你的身体,我真的很担心……”

“你很担心你不会跟我说?”,陈南伊实在听不下去,“还是你就这样做事的?仅为我好就可以帮我做所有决定?”

“可是,如果我跟你说的话,你不会听我的,甚至我还有可能离你更远了,我不能冒这样的风险,我只是想保护你丶照顾你的”,徐祈恺焦急,甚至想要去抓她的另一只手。

陈南伊躲开了。

即使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的确差,平日里也真的很烦那些不可避免的人和事,但她也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被抹杀了所有能前进的方向,最后是要成为他脚边圈养的一条狗吗?

要知道,即使这很难以啓齿,但她在教会学校的工作相当于公益性质,后面辞职做起侦探也因为见多了不忍,所以有的时候也花钱如流水,根本没什么额外的钱可以高枕无忧,如果她真的沦落到跟他伸手的地步,那她这一辈子之前所做的努力有多可笑她都不敢去想……

她实在无法忍受,沉默了很久,陈南伊想清楚了,她擡头看他,然后把被他握着的手抽了出来。

“那我们分手吧”,陈南伊冷静地说,“我不需要你的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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