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敢拦我?”刘大炮中气十足的声音像在姜家院子放响了一个高射炮弹,那回音绕着院子嗡嗡作响。只是他身后的马翠翠早已惊得花容失色,踏着小碎步亦步亦趋跟着,就像到了野外害怕迷路的小女孩恨不得时刻抓着爷爷的后衣摆。这人民教师都是斯文人,哪里见过这样横冲直闯气吞万里如虎的架势,“他爷爷,你说不会出什么事情吧?”——中午的时候,马翠翠听到消息,刘一帅被一伙小流氓堵住后又进一辆轿车给带跑了。
“什么,劫持?”,马翠翠惊呼,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法律,简直骇人听闻,光天化日下居然有人绑架学生,马翠翠教书多年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棋盘山下的大宅子?”,马翠翠一下明白过来,那里是姜波的家,联想到几天前两个学生下棋打斗的事故,马翠翠心里一咯噔,大事不好,姜波的爸爸姜上绝不是省油的灯,那可是跺一跺脚棋盘山晃三晃的主,她这心里一着急就像蚂蚁上了热锅,“他不会对刘一帅做什么吧”;“可是小孩子打架,大人总不能参和吧”;“谁能知道他们那种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zusu.org 茄子小说网
人民教师的生活也并非单调得每个夜晚群星闪耀、彻夜明亮,社会上的一些事情他们比谁都知道得多——谁家有钱了,谁家母猪又怀胎了等等都有爱拍马屁的学生日常给做汇报。姜上是什么人?马翠翠心里了然:有得是钱,有得是手段。那天刘一帅和姜波打架之后,马翠翠特意又把姜波叫进办公室一顿无微不至的安慰:波波,你是老师见过最听话的学生……嗯,这事情不要给家长说什么,你看你,这额头青了老师怪心疼的。说着连忙一把把姜波拉到怀里,这上体育课人也多磕磕碰碰也难免。
一顿操作猛如虎,谁知什么用没有,到头来还是要出事情,,马翠翠赶忙找到镇上“花木道馆”里正悠然品茗谈棋的刘大炮,两个人就快马加鞭朝着姜家院子扑了过去。
客厅外虎背熊腰笔直站立的黑西装便来推挡,双手迎着刘大炮的胸口铆足了力气恨不得一把将人推飞出去,“老头,姜家大院不要乱闯”。
“装腔作势,狐假虎威”,刘大炮一声冷笑,“下盘虚浮,如烂根枯木”,一双利眼紧锁住黑西装腾空而来的双拳,说时迟那时快,刘大炮抢先一个横移侧跨步,电光火石之间精瘦的影子已到黑西装的背后,刘大炮头也没回,一抬肘,只听得好像好似杀猪一般哎呦一声,黑西装脚底腾云顺着台阶就飞了下去,就好像扔出去的一把柴火。
“姜上,臭小子,赶紧出来”,刘大炮挥一挥衣袖只带着马翠翠继续往里走,又吼着,“迎接晚了我可拿大鞭子抽你。”
……
花木道最讲究的是什么?
尊师重道!
“好,我以为你不知道”,刘大炮双手一扫身上灰尘,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然后大咧咧一屁股坐在客厅乌木沙发主位,那架势就如不怒自威的人民教师准备开始上改造人类灵魂的思想政治课,“姜上,按教门里的规矩,你要离姜家大院正大门一里外的路边迎我。”
“是,刘叔”,姜上回答,“您这来得匆忙,怠慢的地方,您见谅。”姜上虽然不卑不亢应对自然,但四周几个光头马仔早已经面面相觑,几时见过来者坐着而姜上却站立一旁作陪的,原来这个不起眼的精瘦老头大有来头:江湖传说的真正幕后大佬并不是西装革履在写字楼,而是挽着裤脚躲在田间地头?
“好,姜上,算你还懂规矩”,刘大炮不绕圈子直入正题,“有人看见你把刘一帅带了过来,现在我让你把人交出来,学校老师也在找他。”
“刘一帅?”姜上赶忙问,“刘一帅是您什么人?”
孙子。
姜上大概也已经猜到了,难怪马老师和刘大炮今天突然到访,难怪刘一帅小小年纪有如此棋力。
他脸上却没有露出半点痕迹,又笑呵呵地对马翠翠说,“一帅啊,他是姜波的好朋友,今天中午他来和姜波下棋,吃了饭,我已经让人送他们回学校去了。”姜上越是轻描淡写,马翠翠心里却越是忐忑——凭着直觉,她明白这绝不是一个正常人应该的反应。
“刘一帅打了姜波”,刘大炮平静地说,他又像是明白马翠翠的心思,直接捅破窗户说亮话,大大方方说出来,多大个事。
“是的”,姜上回道,“我知道。”
“他该打”,刘大炮一字一句地说。这意思就是打了就打了,我孙子打你儿子,那是我孙子能耐,这你得认。
“是的,该打”,姜上回道,“掀棋盘是我辈大忌。”
“姜上你安排人送马老师先回学校”,刘大炮知道姜上也是明白人就不再多说什么了,“我走得有点累了,还要在这里坐一会”。
……
“姜上,你师父神机李广走后我们叔侄很多年也没有这样面对面聊过了”,刘大炮示意他坐下来。姜上递过一支中华,刘大炮自顾自点上,“这些年我走我的路,喝我的酒,其他的事不关心。长江后浪推前浪,我知道在这些年你赢过很多棋,也赚了很多的钱,花木道的后起之秀中你是最让人期待的那个。”
“你有成就,我们这些老头子为你高兴”,刘大炮接着说,“有很多同道人在我面前这样形容你,说你是棋盘岭夜空中最亮的星。”
“夜空中最亮的星?”姜上心里一咯噔,一时竟领悟不出这话的意思,似乎一个长辈夸一个后辈能干,用不着委婉得如诗如画一般。
当你不明白他意思的时候,你可以问或者你还可以等——他不说,你也不说,然后是长长的沉默,就好像一根烟被点燃却没人去抽,放在烟灰缸的缺口处,寂寞的,从烟头一直自顾自燃到烟的末尾,噗的仿佛能够听到长长烟灰突然断裂的声音。
“花木道从来不是黑道”,刘大炮沉默良久,像是狩猎中等待的猎手,突然睁大眼睛直直逼视着面前的姜上,摇着头,“花木道的人不是黑夜中的星。”
像是一个脑筋急转弯的谜底被突然揭开,而那个弯旋转的圈圈太多,让人头晕。姜上一时无语,只能默默把玩棋盘上的黑檀棋子,那黑檀被人手把玩早已经包浆出让人爱不释手的的油亮。黑檀?黑炭?不过是人为了活路为了挣钱罢了。红道?黑道?能赚到钱的就是好道;红棋,黑棋,能赢的就是好棋。
“刘叔”,刘大炮的质问更像是灵魂拷问,姜上自己何尝没有这样自我拷问过,“当别人拿了红棋的时候,我能拿的就只有黑棋,我没有选择的权利,或者,或者,我是局外人,什么也不拿,什么也拿不到。”让一个局中人脱局而出,必定心不甘,比从肉体中剥离灵魂还难。
“你自己选的啊,这客厅黑色的阴沉木沙发、茶几都是你自己选的”,刘大炮继续发问,“钱在五行中是哪一行?”
姜上:属水,水生木。这些年棋盘岭花木道弟兄们比以前吃得好、穿的好,日子越过越好。不想办法赚钱,花木道还是别人口中的“木花子”。
刘大炮:行棋和做人一样,一定要正,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邪招可能会得一时之利,长久必被反噬。钱亦属金,金克木。刘大炮起身便走:姜上,你好自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