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
左丞相李斯霍然站起,怒指淳于越。
“速速退下,莫要扰了稳定天下之大事!”
虽然李斯在前些时日于朝堂大谈郡县制,让群臣生厌。
但此刻,群臣没有一个认为李斯讨厌的,他们都觉得李斯所言极有道理。
退下退下!
“淳于仆射所言,亦是大事!”一个儒生站起,高声言道。
“比陛下所言之大事,还要大之事!”又一儒生插话。
七七八八,林林总总,一共站起了六个儒生,皆是为淳于越言说。
这六个儒生,是今日到场的所有儒生。
嬴成蟜眯眯眼。
望了还要继续言说的李斯一眼。
李斯言语一停,心中一凛,但看看目不斜视等着始皇帝回话的淳于越。
“荒谬!陛下所言,便是最大之事,尔等还不退下!”
一个又一个儒生站起,且全是生面孔。
入此大宴者,怎会有从未登过朝堂之人?陛下特许这几人入内?
殿内的群臣个个都是人精,当下察觉事情有所不对,皆冷眼观之,不再急躁。
被打断封赏的王翦,强压下心中怒火,闭目养神数息。
待平复心境后,冷目注视淳于越。
淳于越看着刻板李斯,内心轻叹。
李斯维护他之意,他怎会不知?
如今为左丞相的李斯还兼着廷尉职责。
李斯一大早便看到了被打入廷尉大牢的那些儒生,问询过后,才知道淳于越一直没有离去。
白日寻淳于越数次,淳于越都避而不见。
“臣想问,陛下以为自己其功如何?”一心求死的淳于越朗声道。
仆射周青臣站起,对淳于越道:“从前秦国的土地不过才千里罢,全仰仗陛下的英明神武,才能一统天下。现在天下的百姓都臣服于陛下,没有战争祸患,人人安居乐业,这样的功绩,谁能与陛下相比呢!”
始皇帝哈哈大笑,敲打着竹简道:“周青臣之言,乃实话也。”
“陛下圣明!”
群臣山呼一声,其声大且真挚。
淳于越不为所动。
六个儒生不为所动。
淳于越提步上前,在群臣山呼声中一步一步地走向始皇帝。
淳于越坐席靠后,刚开始还没有多少人看到他迈步。
但很快,随着淳于越越过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不断行进的他。
山呼声渐渐地停了下来。
皇后阿房轻轻拍拍坐在她身边的二公子嬴高。
“去大郑宫寻你大哥,将玄鸟殿发生的事都告知他。”
嬴高十四岁,已经懂事。
点了点小脑袋瓜,半大孩子冲出玄鸟殿,奔向大郑宫。
嬴高刚到殿外,平常一直贴身服侍他的宦官立刻上前,道:“道长事急,我带二公子前去。”
皇宫实在太大。
从大郑宫到玄鸟殿。
以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腿力来看,至少需要一盏茶时间。
嬴高方才没有想到。
经宦官这么一提醒,忽然明白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嬴高不断奔跑的小脚一停,扭头警惕道:“你知道我要去哪?”
宦官伸出手,一颗有少许杂色的
琉璃珠,就躺在郎官手心。
嬴高眼睛一亮,一把抢过。
“这是叔父前些日从我这骗去的琉璃球!你竟然是叔父的人?一派西山千古秀!”
“三河合水万年流。”
“快带我去大郑宫。”
宦官背起嬴高,在皇宫中疾驰。
“康健,你是暗卫乎?”
“此事二公子知道可也。”
“暗卫不都是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的,你为何不带我飞到大郑宫。”
“你少看些小说。”
说完这句话,宦官急忙补充。
“此是长安君要我如此答之。”
“叔父猜的那么准……”
少年声音随着风,一路飘到大郑宫。
“大哥大哥,你老师问父皇有什么功劳,他在找父皇的麻烦!”
嬴高自宦官背上一下来,就冲进了大郑宫,边跑边喊。
穿戴整齐的嬴扶苏就在前殿,嬴高一进门就看到了他大哥。
令嬴高不理解的,是嬴扶苏身边的那些人。
“大哥,你为何叫宦官,宫女都围着你?”
嬴扶苏满脸焦急之色,推开围拢的宦官,抓住嬴高,急声道:“是老师主动顶撞父皇?不是父皇要杀老师?”
“大哥你跟我走罢,你去了自然知道,母后寻我来叫你。”
嬴高拉着嬴扶苏便向外走。
哗啦啦~
刚才围着嬴扶苏的宦官,宫女,围了一个更大的圈,将二公子嬴高也套在了里面。
“求长公子怜惜我等性命!”
众宦官,宫女言辞一致。
嬴高呆呆地看看跪倒的众人,回头看看大哥。
“大哥,他们这是作甚?”
“叔父说,我若敢出大郑宫,就要将他们全部处死。”
“这是叔父说的乎?那他们好可怜。”嬴高点点头同情地道。
众宦官,宫女心下刚出了一口气,想着二公子也很是仁德之时。
“但大哥,我问的不是这个。”嬴高指着一众宦官,宫女道:“他们是在拦着我兄弟?”
众宦官,宫女心中一跳。
嬴扶苏不懂嬴高之意,眼前情势已经很明了,高弟怎会有此一问?
“然也。”
嬴高满眼惊奇,扭过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不断祈求哀鸣的宦官,宫女。
“你们如何敢行此举?”嬴高冲着大郑宫宫门外喊道:“康健!”
一直背着他来到大郑宫的宦官康健入门,低头行礼道:“臣在。”
十四岁的嬴高右臂伸出,右手食指伸出,在自己身前划了一道。
“把他们都杀了。”
“唯。”
玄鸟殿。
淳于越已走到宴席第一排。
群臣山呼声早便停了,都对淳于越行注目礼。
李斯知道淳于越是铁了心,此刻也停了怒斥,只是怒视着淳于越。
偌大的玄鸟殿。
就只能听到精铜河道的“哗哗”水流声,和淳于越“哒哒”脚步声。
当~
嬴成蟜丢了个一个酒樽,砸在淳于越面前。
“停停停,别走了,再往前就是上次荆轲刺陛下的距离了。”
“无知小儿。”淳于越看都没看嬴成蟜,一脸不屑地道。
“嘿我这暴脾气!”嬴成蟜撸袖子就想尊老。
“成蟜。”始
皇帝一言以制止。
嬴成蟜气呼呼地坐下。
但这个酒樽,却让淳于越再没往前迈步,止步于此。
“自古以来的君王统治,都是分封子弟功臣来辅佐自己的,如今陛下实行郡国并行制,王畿之地包含巴蜀,关中,赵,韩,魏等地。须知远水难解近渴,陛下管辖如此之大,朝堂一旦出现奸贼篡位,分封齐,楚,燕的忠臣们来得及救援乎?”
“臣还没能听说过,不效法古人能长久的,所以请陛下三思,不要轻信周青臣那样阿谀奉承的话。”
“陛下一统天下乃大功,但若是不完全行分封,这便是遗臭万年之大过也。郡县并行不可取,分封方是正道!”
群臣静静地听,呆呆地看。
有些懵逼,有些费解。
你们儒家闹了这么大阵仗,是说分封制?
你们是不是集体患了狂疾?
陛下都答应分土了,你们儒家非要逼着陛下把天下都分出去?
“荒谬!谬论!汝之言何其可笑邪!”
一人拍案而起,其蓝眼,异域容貌,正是之前吹起分封冲锋号的隗状。
“五帝,夏商周的制度虽然有类似之处,然制度各异。时代不一,状况不一。现在陛下开创大一统之局面,怎能和以前相提并论?郡国并行制乃千古绝制也!一介儒生,也配谈治国?”
这话隗状说的真心实意。
在其被始皇帝罢相后,忽闻郡国并行制消息,隗状将自己关在屋中想了三日,竟是难以想出此制还有何大缺陷。
以秦国国情,分封,郡县两制并用。
既不误发展而不造分裂。
既可揽臣意而不损君威。
既能收民心而不坏秦利。
思来想去,真叫隗状拍案叫绝。
“陛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隗状此胡人如此推崇新制,恰能证明此制可亡秦矣。陛下切不可做夏桀,商纣,送我华夏之土予以蛮夷,到时陛下会被咒骂千年万年!”
隗状大怒。
迈开大腿就要冲过去和淳于越真人pk。
王绾拦下蓝眼胡人,费解地看了淳于越一眼。
你们儒家到底想做什么?
“《孟子》有言: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是说上天给的苦难还可以作为,自己找的苦难就难以活下去。绾虽不知淳于仆射何意,但愿此话,送予淳于仆射。”
“《论语》有言: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小人亦有所为,亦有所不为。然君子之所为者,乃天降之大任也,小人之所为者,唯己利是图耳。是说君子,小人,都有要做的事和不做的事。但君子做的事是正直高雅,不为名利的事。而小人做的事,都是追名逐利的事。你们这些小人,又怎么能懂我这个君子想做什么?以纵横侯之言盖之,在座者,尽皆鸟人也。”
淳于越看着始皇帝,高声道:“陛下若不行分封,为大鸟人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