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正文第二九二章
除荣烺坐车,诸人皆是骑马。
御史台就在皇城外,进宫很快。
议事地点在万寿宫。
郑太后居正殿玉榻,荣晟帝在左侧斜下方的位子上,颜相等已从内阁过来。荣绵荣烺一同进入,方李程三人跟随在后,颜姑娘几人不能进入,侯在外面。
荣绵大婚后已正式议政,他习惯性坐在父亲身畔的位子。宫人为荣烺搬来一张圆凳,方在荣绵相对的、郑太后的右下首位置上。
河南巡抚的奏章在几人手里重新传阅了一遍,奏章写的非常清楚。是河南那些将田投到赵家的百姓,要求将田产归还他们,不然他们将失去生计,不知要如何过活。
因为巡抚府外面的百姓多达万人,河南官员一旦动用官兵会直接导致事件失控,酿成激变,巡抚、按察使、知府,不得不与百姓代表进行谈判。
荣烺视线移至奏章最末,这是一封联名奏对。
这个河南巡抚不光是废物,简直连半点担当都没有。
荣烺将奏章递给方御史。
待看过一遍,郑太后问,“都说说吧,要如何处置?”
颜相看向三司主官,“上一封河南府是奏章,是三司应对的。今日之事,也因赵家案而起,三司可有应对之法。”
方御史道,“既然是河南巡抚、按察使、知府的共同判断,也是百姓的强烈要求,赵家案要处置,也不能让百姓没了活路,流离失所。只要百姓投田证据,官府会以百姓的意愿为先。”
程御史道,“如果没有投田的证据,租赁契约,买卖不破租赁。田产依旧如契约所言,继续租给百姓。”
李尚书道,“当时河南有挤兑之事,派一队帝都兵马过去相助就好了。亡羊补牢吧,臣看河南不大安稳,娘娘、陛下,不若着兵马过去帮助河南维系治安。”
秦寺卿以三司之一的身份参加御前会议,他从政经验不及前面三位大佬,也有外任官经验,说,“只要百姓得到田地,此围应立刻能解。”
李尚书道,“但依律,这些投田百姓,亦有罪责在身。赵家案尚未处置,先答应他们的条件,以后类似案情,难道都依此例而判么?”
程御史道,“有投田证据,按例也要退回田地,再行处置,或罚金或罚役,盗税千两以上方会判刑。没投田证据,田产即便归属有变动,也要以先时签的租赁契约为先。这并无违背律令之处。”
李尚书问,“谁去主持此事?”
方御史上禀,“河南巡抚有失机变,先是挤兑,后又遭围困,臣请陛下着副都御史韩澄为钦使,全权料理此事。”
李尚书说,“刑部侍郎亦可一同赶赴河南,协理此事。”
不论副都御史还是刑部侍郎,官都比大理寺卿要高。秦寺卿简直无语,干脆不参与御史台刑部之争,直接说,“大理寺人手紧张,只能负责帝都这边的案件。”
颜相几人也赞成派钦使赴河南之事,河南巡抚是真无能,再叫他干下去,还不知会弄出什么事。
只是,是由御史台副都御史为钦使,还是刑部侍郎为钦使,内阁亦有争议。
齐尚书说,“按察使不就隶属都察院么?你们都察院倒是谦虚,说河南巡抚是废物,我看河南按察使也没哪儿比巡抚强,哼,他们不联名上折子么。半斤八两。还不如让刑部去,更叫人放心。”
史太傅就事论事,“赵家案是程御史揭开的,自然是御史台最熟悉情况,按察使虽有疏漏,派个没疏漏的去就行了。”
明显史太傅更倾向御史台。
吏部徐尚书道,“不只是巡抚、按察使,河南将军领兵是做什么吃的?百姓围堵巡抚府前,河南将军难道一丝不闻?最终酿出此事,非一人一官之无能。”
兵部黎尚书道,“帝都派哪支兵马过去。军衔最好高些,起码得压得住河南将军。”
颜相道,“着禁卫吧。禁卫久在帝都,与河南当地关连不大。且禁卫兵强马壮,出行方便。三千禁卫足够。”
禁卫军这个提议,没人反对。
荣晟帝与母亲商议钦使人选,郑太后看向长孙,“阿绵,你以为谁更合适?”
荣绵一直在听大家的讨论,闻言答道,“孙儿认为不论副都御史还是刑部侍郎,都是处理案子经验丰富的人。孙儿更担心的是,帝都官员到地方办案,必然要得到地方官的援助。刚刚听几位大人讨论,孙儿有些不放心巡抚、按察使他们。”
颜相温声解释,“大殿下,这就是要派禁军协助钦使的原因。”
荣绵忧心忡忡,“河南官员应该很担心朝廷对他们的处置吧。他们定然非常不安,我觉着应该派一位擅安抚的钦使过去。”
荣烺一边眉毛微微吊起。
如赵家这样的大案必然会牵连到地方官,赵家案结束时,不知有多少河南官员落马问罪。这是必然的。
面对这样的局面,要如何应对?
皇家要如何应对大范围的官员失职?如何选派出合适的官员处理此事?
审案有三司,重要选官必需皇家自己来。
荣烺抿了抿唇角,就听齐尚书道,“我记得刑部左侍郎是位性情温厚的官员。”
“至于御史台,不是臣率直,天下皆知御史台鬼神辟易的个性。他们查案是一把好手,不见得适于安抚百姓。”齐尚书似笑非笑的瞥了方程两位都御史一眼。
这话得到史太傅的赞同。
郑太后并未急着下决定,“阿烺,你认为当选什么样的人为钦使。”
齐尚书自信满满看向荣烺,荣烺没想到自己与齐师傅意见相佐会在是万寿宫正殿内阁议事之时,还当这么多人面前。荣烺当然知道怎么回答齐师傅会高兴,可她不能违逆自己的判断,她认为自己的判断是准确的。
心上涌起一丝歉疚,荣烺道,“找一位与程御史气质相仿的官员。去告诉河南府上下,失职失责让他们将功补过,谁要现在还打主意扯朝廷后腿,试图蒙蔽圣听,朝廷绝不宽恕!吏部立刻调派新巡使新按察使新将军人选!堂堂巡抚衙门被人围堵三天两夜,他们难道还想全身而退吗?”
荣烺的举荐人选一出,内阁都人人震惊。
谁都知道公主与齐尚书的关系有多好,听说过年过节,齐尚书得到的公主赏赐是史太傅的三倍不止。
而且,一年四季,公主连成衣都会赐给齐尚书。
今日齐尚书拿的折扇,据说扇面就是公主画的。
没想到公主竟然否认齐尚书的意见,径自推选御史台。
即便御史台本身也不掩惊愕。
御史台因监察百官之故,各衙门当然都不敢轻易得罪他们,但这也意味着,御史台在朝中是盟友最少的。
齐尚书脸上的温度一点一点消失,他眨了下眼,仿佛才从这一寸寸的寒意中清醒来。他捏了捏扇柄,像是在叹息的问,“殿下这样信任御史台,真令人意外。”
“我认为御史台更合适。”
“如果御史台真似殿下所信赖那般,那么,在河南发生挤兑事件时就应该有所警醒。”齐尚书道,“我认为是御史台的失策导致这次巡抚衙门被围困的事件。”
齐尚书竖起扇骨撑着下巴,质问程蔷,“程御史能揭开赵家的案子,那么你对河南的情况一定很清楚。你对河南巡抚、按察使应该有准确的判断,即便你已经上了对他们的弹章,但在没有明确的证据前,朝廷不能罢免他们。可是,河南挤兑事件时,你为什么没有更进一步的作为。你只是把几个商人派去河南处理此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程蔷道,“因为我需要判断河南的兵将到底被侵蚀到何等地步。”
“这是我在巡视各地时发现的状况,州府兵马与当地牵涉过深,利害之间,似乎害处更大。”程蔷道,“彼时朝廷没有撤换河南高级官员的意思,我纵是提议派禁卫援助河南,只怕也起不到太大作用。”
齐尚书声音中带着无比的讽刺,“那现是可以起到作用了么?换掉巡抚、按察使、将军,右都御史与三千禁卫就能平息河南府的事件么?”
程蔷冷冷道,“我以项上人头作保!”
“程右都真是自信的可以,你的人头还没这样高的价值!”齐尚书转向荣烺,“殿下举荐御史台副都御史为钦使,如果副都御史没将差使办好,您会负什么样的责任呢?”
荣烺想,齐师傅真是睚眦必报,全不讲情面。
□□烺也想不出她要如何承担,她又不是官员,难道还能降职?罚俸也不现实,这种场合说出来像是玩笑。
齐尚书看出荣烺窘境,追问,“公主想如何承担?难道公主不想承担?”
荣晟帝拦道,“齐卿,公主年纪尚小,不必承担此事。”
“即便古之贤君,为政不当,也要下罪己诏。臣从未见哪本书上写年纪小就不必承担责任的道理。”齐尚书寸步不让,“若陛下以公主年少为借口替公主推卸责任,那么,臣就要以公主年少为由请公主退出议事殿!”
荣烺脸色一沉,“那齐尚书你说要怎么办?不如我把脑袋寄你这里!”
“那也不必。不如这样,若御史台有失,请公主从此退出政务。臣看公主举荐人的眼神委实欠佳!”
“是吗?那下回我举荐一下齐尚书。”
“您可真是乐观开朗又自信,还下回?”齐尚书嗤笑。意思明显,这回你都过不了关!
荣烺直接给齐尚书笑火了,她怒道,“乐观开朗又自信怎么了!总好过你阴阳怪气!”
“殿下真是误会了。臣明明只是对您的能力不信任。”齐尚书振色道,“臣身为内阁辅臣,出于朝臣责任对公主提出质疑而已。便是臣提出的意见被君上采纳,臣一样会有保举之责。这是朝廷通行的道理。公主能有担责的认知,对我们做出承诺,您才有在内阁面前举荐的权利。”
“不然,纵在太后娘娘与陛下面前,臣身为阁臣之一,也绝不承认由公主提议的人选。”
荣烺忽然又觉着齐师傅是好人了怎么回事?
荣烺心有所感,她郑重接受齐尚书的提议。望下殿下的阁臣们,她承诺,“这是经过认真思考后做出的举荐。这里面,并没有私心。我认为御史台比刑部更适合做为朝廷钦使,主理此事。”
“当我举荐某位官员时,我会用我的身份成为这位臣子的盾牌与盔甲,所以,让他专心差使,不必有任何后顾之忧,因为第一责任都由我直接承担。如果证明我的举荐有失,从此,我会退出内阁政事,这是我的承诺。”
荣烺望向方程二人,“我信任我的举荐,我信任御史台的能力。”
内阁还以为师徒翻脸了,md,齐康这个混账,你干脆敲锣打鼓让公主进入到内阁议事中来好了!
连初回帝都的程蔷都深深望了齐尚书一眼,倒是听闻齐康与公主师生情深,还真是保驾护航滴水不漏。
其实,即便没有公主支持,程蔷也有把握拿到这个差使。
但是,公主对御史台表现出的信任的确不令御史台讨厌。
哪怕这是来自公主的信任。
御史台必需对公主的信任回以忠诚,方御史上前行礼,“御史台必不会辜负公主殿下的信任。”
颜相道,“似乎不能不用公主举荐的人选了。”
齐尚书道,“说的真是不情不愿。颜相还有更好人选?”
“不。御史台足够用了。”颜相温和的声音继续主持着内阁会议,“大家说一下禁卫将领的人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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