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阁东南是一片白墙黑瓦的院落
青玉阁以主楼为中心，主道直通城门，化形凝形的武者执事住在主道两旁的大院中，而凝形以下的成员则住在东南角的院落，禽鸟司，功德司，府库司的普通吏员皆是住在此处
院落群居中的位置是一座两进的小院，后院中栽着两株高大桃树，树下摆着圆形的石质桌椅
天空阴沉，昨晚下了一夜的雨，树上新抽的枝叶被打落，嫩绿的小小叶片散落在地面桌椅上，湿漉漉一片，显得有些寂寥
吱呀
连接前院后院的耳门被推开，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小院的宁静
一个身穿青色长袍的男子走进院落，男子神情严肃，脸上看不出喜怒，两鬓的头发已是微微发白
青袍男子身后是个穿着黑色袍服的中年男子，男子扫视了一眼院落，神情随意
两人后方跟着六个身穿黑甲的士卒，铠甲右手护臂上刻着一朵黑色的曼陀罗花，甲胄碰撞间发出铿锵声响
青袍男子径直走向院中主屋，只是刚走了几步，眉头便微微皱了起来
屋门打开，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屋子中间是一张檀木圆桌，桌子上杯盘狼藉，一个消瘦男子躺倒在桌上，脚边倒着五六个黑色酒坛
“三十年以上的花雕，他倒是会享受”，黑袍男子嗅了嗅，轻声笑道
桌边的男子似乎是听到了声音，眼神朦胧的抬头看了众人一眼，然后又迅速倒在桌子上
“你就是王青”
青袍男子看着桌边浑身酒气的男子，声音淡淡道
消瘦男子摊在椅子上，头靠椅背，两手微微垂下，醉眼朦胧的睨了众人一眼
“不错，爷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你王青王爷爷，嗝……”
男子打了个酒嗝，身子往上蹭了蹭，扫了眼门口众人
“禽鸟司老子让出去了，泾阳城也没了，你们还有什么招，来啊，大不了老子退出青玉阁”，衣袍散乱的男子忽然大喊起来
“看来是快被逼疯了”
杨平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黑衣男子，轻声笑道
泾阳城只是做名不见经传的小城，人口不足三万，但在一个月前王家却突然放弃城中的产业搬出了泾阳城，与其说是搬，不如说是被赶出了泾阳城
整个王家上百口人提心吊胆的在荒野里走了五六天，在被游魂袭击了三四次损失了十几口人后，终于进了临近的大城
这种世道，除非迫不得已，否则有几个家族敢扶老携幼的大规模迁移
而一个月前，王青正好被撤掉职位，禽鸟司主事被换成了焰盟的人
“来人，给他醒醒酒”，杨平对着身后的黑甲士卒道
哗啦
黑衣士卒提着木桶，冰水猛的泼在消瘦男子身上
男子惨叫一声，浑身一抖，一下滑落到桌子底下
男子双手撑着地面，愣了半晌，眼中开始恢复清明，待看清眼前众人，忽然惊叫一声，赫然起身，然后脚下一软，又是跌坐到地上
“你们是谁，这里可是青玉阁，容不得你们放肆”消瘦男子衣衫淋漓，脸上神情惊惧道
“知道这里是青玉阁，看来是真的醒了”，黑袍男子对着前方的杨平笑道
“你是禽鸟司的主事王青”，杨平审视着地上的狼狈男子，轻声问道
“去他娘的主事，我就是个养鸟的仆役，现在的禽鸟司的主事是李江，你们有事找他去”，男子双眼通红道
地上男子似是忽然反应过来，盯着眼前的几人，忽然道
“不对，你们不是青玉阁的人”
“你们是徐常……徐阁主的人？”，男子有些不确定道
“看来是没找错人了”，杨平轻声说了一句，却是没有回答王青的话语
“禽鸟司王青听令，奉阁主谕令，即日起，由王青接任禽鸟司主事”
杨平从黑袍男子手中接过黄色的布帛卷轴，放在桌面上
禽鸟司不同于别处，其他各司他们可以换上自己的人，但禽鸟司却很难
禽鸟司的灵禽基本上都是由禽鸟司的人从小养大，这些灵禽基本只听抚养之人的指挥，哪怕他们拿到指挥禽鸟的口令手势，也很难让这些灵禽乖乖听话
如果要重新培养驯服，起码要耗费两三年的功夫，而如果让自己人重新从小驯养，那更是六七年都不止
“眼下只能先用着了，过后立马让带来的灵禽家族着手培养，通信灵禽放在外人手里始终不安全”，杨平想到这里，眉头微微一皱
他们手中虽然有着更安全的水月境，但水月境的消耗太大，哪怕是徐常泰这个灵境修士的弟子，也不敢整日使用水月境传讯，更何况在灵禽在运送方面，还有着水月境难以替代的作用
“好在这个王青应该暂时没什么问题”，杨平扫视了一眼身前的狼狈男子，暗暗道
消瘦男子一下从地上爬起，踉跄走到桌边，一下打开卷轴，一个红色的篆字大印落在布帛右下方
“真的是阁主大印”，男子嘴里轻声喃喃，然后便呆立在桌边一动不动
“王青，还不接令”
杨平看着半晌无声的消瘦男子，眉头皱起
桌边男子手里展着卷轴，神色阴晴不定，却是没有回话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要是过了这一趟，你恐怕连青玉阁也待不下去”，黑袍男子忽然冷声道
杨平摆了摆手，止住身后的黑袍男子
“王青，你以为你还有退路吗，上次你自以为能置身事外两边不选，结果是什么，焰盟的人直接撤掉了你的职位，别人则夺去了你的城池”
杨平声音一顿又继续道
“现在的你只有两种选择，要么领了这道谕令去做你的禽鸟司主事，要么投向焰盟和我们作对，如果还想着站在中间，恐怕这次就不只是丢掉一个主事的位置了”
杨平扫了一眼神色愈发难看的王青，声音淡淡道
“我要泾阳城，还有，我要李江死”
消瘦男子忽然抬头，双眼通红的盯着杨平，声音冰冷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们谈条件”，黑袍男子嗤笑一声，不屑道
“禽鸟司的灵禽，除了我没人能指挥的动，就算是李江，也只能驱使半数禽鸟，那两头凝形境的阳血鸽除了我，谁都指挥不了”，王青目光盯向黑袍男子，声音狠厉
“我王家数代在禽鸟司，哪只灵禽没经过我王家的手，除非你们打算废掉禽鸟司，重新再来”，消瘦男子狠狠道
“不知好歹，你找死”
黑袍男子神色骤然阴冷下来，身上突然浮现出黑色的气流，发出嘶嘶的诡异低鸣声
“楚英，听他说”，杨平神色平静，伸手止住身后的黑袍男子
“一座泾阳城，一个凝形未入的李江，可以”，杨平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
“我还要十枚凝气丹，李江不用你们动手，我自己杀”，男子舔了舔嘴唇，有些紧张的盯着杨平
“十枚凝气丹，可以，还有什么要求一起提吧”，杨平看着眼前双目通红的男子，神色不变
“不敢，承蒙大人提携，属下愿为阁主效死，为大人效死”，消瘦男子声音在大人两字上加重，忽然躬身下拜
“这样吗”
杨平声音终于是有了些变化，有些玩味的自语道
一旁的黑袍男子神情先是一惊，然后又是不屑的扫了一眼身前衣衫狼藉的男子，一个凝形未入的武者而已，又有什么用
“好好做，阁主不会亏待有功之人”，杨平轻声说了句，便欲转身离开
“还不知大人姓名，大人提携之恩，卑职没齿难忘”，消瘦男子再次躬身问道
“老夫杨平，添为青玉阁副阁主”
青袍男子脚下一顿，轻声说了一句，然后脚下不再停留，大步离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院落中再次恢复宁静，消瘦男子呆立在地上，楞楞望向远处灰暗的天空，身子久久未动，如同石雕一般
天空中的乌云渐渐汇集，冷风穿过院落，将木门吹得吱呀作响
消瘦男子浑身一抖，像是忽然回过神来，眼中的迷茫终于渐渐散去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
王青轻声喃喃，像是在提问，又像是在自语
狂风骤雨将至，深处隐匿的暗流正缓缓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