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120

第111章 闹鬼高校(45)

宿月立刻望向光墙外。

塌了半面的教室里,社长瘫坐在椅子上,包裹着笔仙的黑球悬浮在天花板与墙壁的交界处,黑球里透出血色的光,光线映在社长凹陷的脸上。

社长原本枯萎的皮囊正在飞快变得充实,血肉在他干瘪的皮肤下面一点点生发,像虫子一样诡异地涌动。

这本来不是一件特别奇怪的事,但是再联想到大姐头说的玩家们都开始攻击她,宿月心头猛地一跳。

大事不妙。

他突然想起,早在最开始几次交锋时,回旋转斧的行尸、浴室里会攻击人的泥团都已经给了他结论:

林沐文,或者说笔仙的一个技能是使用傀儡。

被他杀死的人都会成为傀儡被他使用。

再联想到大姐头说的,玩家那边的反应,宿月立刻意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

那些请过笔仙后开始做噩梦的玩家,他们的噩梦真不是一个简单的噩梦。

那噩梦是一粒种子,就在笔仙攻击的第三阶段,这些种子开始发芽了.

“阿咫,笔仙的下一步攻击可能导致大量玩家死亡,你需要为我们进行防御,我要尽快净化高卓结束游戏。”宿月当机立断,现吩咐苍咫。

接着,电话那边他又告诉大姐头,“你立刻上来和我们会合,保证自己安全。”

苍咫应声,接过宿月手里的剑。

宝剑名为断罪,是宿月以上神身份平定天下时就伴随身边的武器,时刻不离身,他只会把自己的剑交给苍咫和人偶。

实际上这边没有什么好防御的,笔仙的黑球是绝对防御状态,这种状态下苍咫没法击破它,但是它也没攻击力,没办法左右苍咫。

社长虽然在慢慢充实生命力,但这个“慢慢”是真挺慢的,一时半会应该战斗力恢复不了。

问题是玩家那一边。

走廊的尽头大姐头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在她身后黑压压跟着十几个“玩家”,但现在他们更像是丧尸,行进的速度很慢,可看上去唯一的劣势也就只有走得慢而已。

苍咫握紧了剑.

光墙之内,宿月握着高卓的手腕,魏晚担忧地站在一旁。

金光缓慢地沿着高卓的手臂向上爬升,如同烧灼地面上枯枝败叶的火苗,缓慢吞噬着缭绕在高卓手臂上的黑气。

隐约能听见哔哔啵啵的声响。被神力洗礼过后的皮肤呈现出相当健康的色泽。

“你这是什么高科技?”魏晚又惊又喜地问。

宿月听了心里咯噔一下,虽然说魏晚是NPC,就算被他发现自己的神明身份,也不至于对游戏走向产生影响,最多也就是震惊小魏并改变其未来的三观,但宿月一般还是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戚无咎之前也和他说,尽可能少暴露自己的神明身份。

毕竟神明、神力、玩家、NPC这些概念对于游戏世界来说是论外的东西,这种东西过多的冲击游戏可能会带来不可知的影响,宿月觉得很有道理。

综上所述宿月脑筋转得飞快,为了找到一个成功把小魏敷衍过去的理由。

好在他一向反应很快,没停顿多久就说道:“在那本讲笔仙的巫术书里面找到的古方,怎么样,厉害吧?”

他脑海里甚至已经同步编织出了一套这个“古方”的原理、材料等一系列内容。

没想到魏晚也就随便听他一说,敷衍地点了点头,全部注意力就又转向了高卓:“疼的话不要强忍着啊,很让人担心的。”

高卓见魏晚关心他又弯弯眼睛笑,显然完全不在意疼痛而且心情很好。

宿·单身狗·月:“……”

吃饱了,真吃饱了。

和光墙之内岁月静好、狗粮乱撒的境况相比,光墙外的世界俨然成为了生化危机,宿月转眼间看到大姐头风一样的逃过来,而黑压压一片跟在她后面的,是剩下的那些玩家。

十几个人挤在一起,填满了并不宽敞的楼道。

他们个个双眼翻白,伸着手臂,显然没有自主意识,也无所谓自己被旁边人挤到了胳膊腿,就这么挨挨挤挤地向着宿月他们的方向涌过来。

苍咫迎着这群人的方向,自然地前踏一步挡在光墙和傀儡潮之间。

宿月的宝剑已经延展成长剑形态,苍咫把它横在胸前,但并没有出手。

“别着急动手,他们应该还活着!”大姐头冲过来时,着急地喊道。

她累得很,双手扶着膝盖,剧烈地喘着粗气:“我跑过来的时候注意到有人的手在抖,应该是在和这种控制他们的力量抵抗。”

这就是最糟糕的情况了。

苍咫没有动手,宿月很清楚就是大姐头说的这个原因,玩家虽然快要变成傀儡,但他们还在挣扎。

苍咫不可能亲手把玩家们全杀死。

当然了,肯定有玩家会这么做,但绝对不会是宿月。

而人偶虽然没有感情,但是在宿月的教育之下养成了关爱玩家的三观,所以会自觉保护玩家的安全。

问题是这么一来,苍咫就很难办了,一边被攻击,一边还不能下死手还击,等于说只能被动挨打。

大姐头虽然不明白眼下的情况,但是看看宿月和魏晚、高卓的情况,再看看那边绝对防御状态下的笔仙和这群傀儡,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她立刻问苍咫:“我来帮你?”

虽然战斗能力欠佳,但是大姐头辅助水平挺高的,摆个陷阱挖个坑的不在话下。

但是苍咫没接受她的好意,甚至连看都没往她这边看一眼,注意力完全在前面的傀儡身上,只甩给她一句:“去里面呆着。”

“里面”指的当然是那保护用的光墙。

明显是觉得她碍事。

大姐头:“……”

大姐头虽然希望能帮上点忙,但是对于自己的战斗力不足也很识趣,干脆利落地缩回了光墙里。

本来隔着光墙浅浅的银光,她从外面往里面看还不太清楚,一钻进光墙里,看见高卓手臂上泛起的金光,大姐头愣住了,满脸惊讶地问宿月:“这是什么?”

宿月:“……”

日。

眼看又要露馅。

不过走过这么多游戏,出手救过这么多次人,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宿月在找借口这方面可谓是炉火纯青。

他连思索都没思索,立刻冲大姐头使了个眼色。

以一个相当紧张的姿态。

大姐头一愣,聪明如她,立刻按照宿月的表情把思路顺了下去:

这表情一定是担心NPC发现他们的玩家身份。

那这样看来,宿月用的肯定是从休息区带来的净化道具。

像宿月这么厉害又热心肠的玩家,有富余的净化道具,还分给NPC用,感觉完全说得通。

于是大姐头在自我圆谎之后,顺理成章地附和宿月:“哦!我记得你之前说过跟外面的人问了拔除怨气的偏方,就是那东西是吧!”

宿月:“…………”

他大惊失色,心说这姑娘怎么还自己编内容的。

这下他和大姐头关于这金光的说辞不一样,不是立刻翻车了吗?

结果宿月都还没解释,魏晚已经点头附和道:“没错,就是!”

宿月:“……”

合着您刚才根本没听解释,注意力全在高卓身上是吧?.

和笔仙相比,高卓受到黑气侵蚀的程度可以说非常之低。

刚才和林沐文对峙时,宿月清晰地看到林沐文眼珠都是死黑色的,眼白几乎要看不见了,而高卓的眼睛和人类没什么差别。

瞳仁是偏深的琥珀色,清透干净,甚至可以说比很多人的都要漂亮。

大姐头忽然惊叫一声。只见光墙之外,黑雾像蜘蛛网一般,缓缓地弥散开来,从空教室的四面八方伸出触手,涌向光墙和站在光墙之外的苍咫。

随着黑雾逐渐变浓,傀儡们的反应也越发疯狂。

他们争先恐后地涌向最前面的苍咫,伸出的手五指箕张,黑雾在皮肤之下暴涨,眼白也逐渐被层层絮状的黑雾占据。

苍咫横着向外挥出一剑,剑风扫过击倒了最前面的傀儡,但是后面那一排的傀儡毫不犹豫踩着前面一排的手脚和身体继续往前。

苍咫神情一凛。

要知道那些傀儡实际上都是玩家,而且还都活着,如果这样防御死伤情况会非常惨重。

他只得冲进人群之中,和人群混战,以期望无伤地击倒尽可能多的玩家。

如果只是要击败这么多傀儡,尽管苍咫人偶的实力只有游戏内宿月实力的一半,但依旧绝对不是一件难事。

但是要不伤害他们性命还把他们击退那就太难了,苍咫甚至不得不用剑尖挑开后面一个傀儡踩向他前面摔倒傀儡脑袋的脚。

苍咫:“……”

一边和傀儡对打一边还得给傀儡当妈,实惨.

宿月这边,给高卓的净化已经几近完结。缭绕在高卓身周的黑气几乎散尽,只剩下右手指尖的一缕黑气。

眼看着拔除最后的黑气就可以任务完成,宿月引导着自己的神力来到高卓右手中指的指尖,神力轻而易举地蔓延而上,包裹住黑气,出现滋滋啦啦的轻微声响。

“应该是没问题了。”宿月松了口气,放开高卓的手。

但就在他手指刚刚离开高卓手腕的瞬间,变故陡然发生!

按照之前的状况,那轻微的声响是神力在祛除怨气,可是这一次,金光散去之后,宿月悚然一惊。

不知何时,高卓的整根手指竟然都已经被黑气染透。

黑气透着浓郁的死亡气息,正顺着高卓的手掌向两侧扩散,又向手臂蔓延。

神力仍然在努力地包裹着黑雾,却被黑雾不断地击碎、蚕食。

高卓的手在发抖,眉头也皱着,显见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高卓!”魏晚脸色惨白,大叫一声,“你怎么样高卓?”

高卓说不出话,他只能摇头,却不知道是在说自己没事还是并不好受。

他试图站得离魏晚远一点,又试图把魏晚推开。

高卓本来和魏晚也就只是半虚半实的触碰,现在好像更没那么大力气了,虽然努力想推开魏晚,魏晚的肩膀却只是晃了一晃。

可即使在这种时候,高卓筑下的光墙依旧是固若金汤。

宿月这时候看明白了。

说到底,高卓是接受了怨气附体,才能成为笔仙盘旋在世间不散。

他固然凭借自己强大的意志力一直压制着怨气,但那怨气不会消失,甚至只会在高卓的压制下变得更强。

此时此刻,随着净化进入到尾声,眼看即将失去宿主,怨气在被极度弱化的同时也失去了禁锢,倾巢而出,准备给高卓来一场最后的反扑。

高卓的身影都变得更虚幻了,而且好像成了重影。

宿月能够清晰地看到他的身影之内,心脏的位置,有一团扭曲狰狞的黑色魂灵正可怖地挣动。

黑色的魂灵盘踞在高卓的躯壳之内,此刻正在飞快地涨大。

这团黑色每长大一点高卓身上的黑雾就更重一点,他眼睛的颜色也被浸染得更深。

宿月猝不及防被如此凶猛的怨气反扑,神力的气势一瞬间弱下来。

黑雾就像有毒的藤蔓,抓住这短暂的机会飞快生发,顷刻之间顺着高卓的心脏到肩膀,再到手臂、腰、腿,几乎将高卓整个人都包裹在了黑雾里。

魏晚看着眼前的变故脸色惨白,他不知道该怎样去做,只能伸出手试着抓住自己的心上人。

他的手纤细漂亮,在黑雾的映衬下肤色近乎雪白。

高卓看着魏晚,目光流露出极痛苦的挣扎,他试图推开魏晚,可又像是舍不得,眼睁睁地看着魏晚向自己靠近。

就在魏晚的手指即将触到高卓的瞬间,黑色雾气突然暴涨。

高卓的瞳仁一瞬间被死黑吞没,他突地伸手,猛地抓向魏晚细白的脖颈!.

光墙之外,傀儡们摇摇晃晃地迎面而来。

他们走的速度不算快,这让拎着剑一次次将他们击退的苍咫看起来就像一只玉米投手。

可一直这样也不是个事。

黑球里邪异的红光越发旺盛,这些傀儡们也显而易见地越发疯狂,现在的问题不光是苍咫不能伤这些变成傀儡的玩家的性命,而且他也不能再拖时间了。

再拖下去,可能这些玩家就要真的变成笔仙的傀儡,失去玩家的身份,那也就相当于是死了。

还好随着红光越发旺盛,黑球上也逐渐出现裂隙,笔仙已经不再是绝对防御状态。

苍咫不假思索,一剑横着推出打退了傀儡,随后迎着黑球飞身而上!

他手中的剑精准地刺穿了黑球,红光骤然大盛,黑球内爆发出一阵频率极高的尖叫声,那声音诡异尖锐到几乎要把人的灵魂都撕裂。

苍咫本能地察觉到不对,回头看时,瞳孔骤缩。

高卓筑下的光墙把宿月他们保护在其中,但是对于高卓不想放进来的人,光墙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坚固。

方才有些傀儡其实已经触碰到了光墙,但是被拦在外面之后,很快又被苍咫吸引了注意力。

当时他们无法穿越光墙就会避开。

可现在,傀儡们竟然毫无惧色地冲向了光墙。

他们的头和身体撞在墙上,一次次发出“咚咚”的闷响,有人头破血流,门牙也断了半截,但还是反复地冲撞着。

所有的傀儡都向着笔仙的方向而来,他们失去了理智,笔仙越是孱弱他们就越是疯狂。

而笔仙最忠诚的信徒,也就是社长,正慢慢苏醒,周身被黑气萦绕,几乎已经成为了笔仙在世间的实体。

笔仙俨然已经成为了这个游戏世界里的邪神。

黑球之中,缓缓睁开一只眼睛,那是笔仙的眼睛,它在一片黑暗里盯着苍咫。

笔仙的眼睛望着苍咫,眼里满含恶意,似笑非笑地,仿佛在问,这就是你要的结局吗?

“当然不是。”苍咫回答。

他凑得很近,声音很冷,萦绕着黑球的黑雾丝丝缕缕的触角几乎要触碰到他的头发,但总是差着那么一点距离。

苍咫眼眸冷冷凝视着笔仙那只漩涡般的眼睛,用只有他和笔仙能听到的声音,清晰地一字字说道:“骗来的信仰,不过是伪神欺骗自己的把戏罢了。”

黑球中的眼睛陡然睁大,满含怒意的黑气如箭般喷薄而出,向苍咫激射而来!

剑光大盛,苍咫毫不犹豫地举起手.

整个教室都被死黑的雾气笼罩,即使身处光墙之内,大姐头还是被如此浓重的死气刺激得昏了过去。

高卓黑化的那瞬间,宿月无暇他顾。

他第一时间挡在了魏晚面前,神力顷刻间凝聚于掌心,金光大作,蚀骨的黑气迎面而来,耳钉疯狂般报着警-

[检测到神力数值超标!请规范行为!]-

[检测到违规操作!请规范行为!]-

[检测到游戏框架受损!请规范行为!]-

[检测到……]

这样的报警声宿月挺熟悉的,是游戏框架承受太多神力不堪负荷时发出的警报声,他动不动就会把事情搞成这样。

按理说这次他用的神力不至于到这程度,但检测系统在这游戏里已经出现过bug,再出现bug也不奇怪。

令人意外的是,宿月手中的神力并没有能够打到高卓身上。

因为高卓的手在离魏晚的脖子只有那么一点点距离时,居然硬生生停了下来.

高卓的手一直在抖,他的眼睛虽然被染成一片漆黑,却仍能感觉到其中剧烈的情感波动。即使那情感波动完全是负面的,满含着痛苦与挣扎。

黑雾在高卓的手上缭绕,像火苗一样跳动着,似乎竭力伸长想要去缠绕魏晚的脖颈,可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再伸长半分。

围绕着高卓身体的黑雾却越来越重,他自己的身形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怨气正在剧烈地反噬高卓,高卓越是用仅存的意志力让自己不要去伤害魏晚,对自身的防御就越弱,被怨气吞噬的速度就越快。

魏晚大睁着眼睛,瞳孔里几乎映满了黑雾,他起初还有点茫然,可很快就注意到迷雾里高卓的身形越发模糊不清。

如果连灵体都消散,那就是彻底什么都没有了。

魏晚顿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眼睛一下就泛起了泪光。

“高卓!”魏晚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拼命伸手想要去抓高卓,却被宿月死死拦住。因为他只是个人类,被黑雾沾上就必死无疑。

黑雾里高卓的脸都几乎看不清了,魏晚死死望着那张模糊的脸庞。

他拼命挣扎,试图推开宿月,疯了一样带着哭腔嘶喊,“松手!高卓你别不管我!你带我走啊!”

就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围绕着高卓周身的黑雾突地偃旗息鼓了一瞬。

那一个短暂的刹那,高卓居然被魏晚的喊声唤回了神智,

虽然黑雾顷刻就要再次涨起,但宿月已经抓住了那唯一的机会。

他的手掌一把按在高卓胸前,神明的净化之力霎时冲入躯体。

神明显现,金光大作.

正欲复苏的黑雾一头撞上灿烂的金光,发出凄厉的、被挤压一样的吱吱声音,它们不断地从高卓身周涌出,疯狂地与宿月的神力碰撞,却又飞快地消融,化成浅淡的肉眼不可见的烟。

黑雾渐渐消散,如同云开月明,魏晚怔怔地站在那儿,看着黑雾后渐渐现出身影的高卓。

高卓依旧是灵体,但看起来比笔仙时还要生动得多。

他闭着眼睛,在他左边胸口的心脏处,隐隐像有金光在跳动。

他并不会复活,但看起来他也不会再消失了。

魏晚狠狠地抽了下鼻子。

高卓听见他的声音睁开眼睛.

相比魏晚此刻的茫然,高卓的眼神要坚定得多。

也许他从另外一个世界回来,见过诡谲的东西早比这要多得多,也许他停留在魏晚的身边等他看到自己的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高卓低头,确认了正在自己身周飞快消散的黑雾已经不再有伤害的效力。

没来得及宣之于口的爱意终于不再是遗憾,高卓毫不迟疑地向前走了两步,紧紧抱住魏晚。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曾经错过的恋人。

就在高卓和魏晚相拥的刹那,时间停滞。

扑棱扑棱的羽翅声响起,熟悉的黑鸟在云端出现。

它悬停在云间,用和之前同样的声线说道:

“《闹鬼高校》游戏结束,将在30分钟后关闭世界并送离玩家。”

——

宿月眼前出现浅紫色的结算界面,反正不给他算分,他直接最小化掉窗口。

游戏结束,世界的剧情仍在继续,但玩家不会再受伤,他们仿佛突然成了这个世界的观影者。

昏倒在地的大姐头哼了两声,慢悠悠醒转。

挤成一团想要拥进光墙的玩家们也都苏醒过来,因为刚才实际上已经是快死的状态了,现在人有点懵懵的。

有人脸还贴在光墙上就清醒了,一脸问号,看着跟表情包似的。

高卓和魏晚在光墙里相拥,并没有刻意想要引起谁的注意,但也不再怕被任何人注意。

在这个拥抱进行时,一些分不清属于他们俩谁的记忆,像电影画面一样在宿月眼前徐徐展开。

宿月暂时没空欣赏这套“狗粮吃到饱”主题画卷,因为玩家虽然已经脱离了游戏,但对于这个世界而言,笔仙复苏的惨剧还在继续,宿月要阻止这件事发生。

哪怕这只是一条世界线,好像挺没意义的,但至少这个世界线里他嗑的cp历经生离死别终于HE了,他要阻止笔仙毁掉这一切。

不过宿月还没来得及动手,光墙外面已经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苍咫在外面。

虽然苍咫是人偶,虽然游戏结束已经不会有致命伤,但宿月还是下意识冲出光墙外。

出乎他意料的是,苍咫虽然站在黑雾边,但那声响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天花板和墙壁的交界处,黑雾凝结成的光球悬浮在那里,一只惨白的手从中探出,手指伸开成爪形,好像要抓住什么。

第三阶段,笔仙在绝对防御状态下唤醒自己的全部傀儡,发起最后反扑。

看这黑雾酝酿的气势,一旦唤醒成功,bug级战斗力的笔仙将成为这个游戏世界里的真正boss,在这个游戏世界里,笔仙将彻底统治金岭大学,将这里变成怨气与死亡的温床。

但现在,看着那只了无生气耷拉着的手,毫无疑问,笔仙已经“死”了。

魂飞魄散,永无复生可能的那种“死”。

枯瘦的手仍然伸着,好像要把所有人的性命都握在手心。

但实际上,它的手心里却插着一把刀,就像漏了气一样,黑雾源源不断、了无生机地从刀口流出。

宿月顺着刀柄的方向看去。

他愣了一下。

因为握着刀的那人,居然是社长.

那把刀整根没入了那只惨白枯瘦的手掌心,刀口处黑雾源源不断地流淌消散。

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声,黑色光球的颜色越变越淡,黑球缺口处那只眼睛变得赤红充血,充满了恨意。

功亏一篑,笔仙完全没有想到最忠实的信徒会对自己下手。

充血的眼球瞪着社长,社长也凝视着那只充血的眼球,僵持数秒,社长狠狠地拔出了刀。

那把刀插在手上反而像是堵着伤口,刀一拔出来,黑雾喷涌而出,黑雾不再有侵蚀的效力,笔仙扭曲变形的惨叫却响彻整个教室。

高卓在第一时间捂住了魏晚的耳朵,把他护在怀里。

社长的生命力与笔仙同源,在拔出刀的一瞬间他的身形飞速地衰败下去。

可最后时刻,他却转过头,冲旁边的苍咫笑了笑。

和之前僵硬的表情完全不同,那是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同一时刻,就像是游戏通关,触发隐藏CG一样,社长的记忆同样像画卷一样,在宿月面前展开.

30年前的社长确实是笔仙林沐文的小弟,因为他们是同一个专业同一个宿舍,社长出身贫寒,假如不做林沐文的小弟就一定会被他折磨。

但是他也没做过什么欺负人的事,最多是帮林沐文去取吃的喝的,至于其他的,他太瘦弱了,而且几次林沐文要他帮忙,他都故意装作窝囊废做不来,久而久之林沐文就不再叫他。

可又是同宿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所以林沐文对社长颐指气使,呼来喝去。

后来事情的起因是林沐文和校内其他人起了冲突,就让社长去为他约架。

说是约架,实际上是准备把人骗到树林里活埋。

社长自然又假装约不到,林沐文勃然大怒,把社长拉进林子里拳打脚踢,他以前也经常这样欺负社长。

可偏偏那天林子里刚刚下过雨,松软的泥土遮掩了地形,林沐文把社长推倒的时候社长的头磕在了石头上,等他反应过来时社长已经断了气。

林沐文没有把这条命当回事情,但是当他死后,以笔仙的身份重新徘徊在这片土地上时,突然又想起了自己以前的跟班。

笔仙存在的痕迹越是强烈就会越强大,可闹出这么大的事情,金岭大学早就已经尽可能将林沐文的痕迹抹杀。

要证明自己的存在,最好的选择当然是小跟班。

因为他一定是最恨自己的人了,刻骨铭心,怎样都不会忘记的。

其实也不一定是最好的选择,只是一直以来,林沐文就喜欢玩弄其他人的感觉。

小跟班满怀着恨意却又什么都忘了,只能做傀儡,为自己效忠,对林沐文来说,是非常有趣的事情。

就这样,郁珏以请仙社团社长的身份被唤醒,成为傀儡,认定自己是笔仙大人的信徒,昏沉地度过三十年,直到苍咫的这一剑。

蕴含神力的剑刺伤笔仙的同时也唤醒了他,他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很久,只清醒了这一瞬间。

这一瞬间就够了。

他终于能归于尘土,也终于让自己的仇人永世不得复生.

游戏结束后有30分钟时间,宿月自己都没想到30分钟过得这么快。

他好像只是看了会儿社长过去的回忆,又看见魏晚和高卓拉着手过来跟他说感谢,随后就到了被强行传送出游戏的时候。

进入和退出游戏时都是昏睡状态,游戏结束一般都是在一片兵荒马乱里,条件不太好,但宿月通常还是会找个残垣断壁靠着。

要不等到在休息区里醒来时,他八成会落枕。

这次也一样,宿月靠着墙,感觉到苍咫冲着他走过来。

一般来说这时候宿月都睡着了,他很能睡的,但可能因为对方是自己的人偶,他抬了抬眼皮,勉强捡回神智。

残存的视线先看到远处魏晚和高卓,传送的最后时间是定格的,魏晚和高卓在教室里找了一堆破箱子坐在上面手拉着手。

收回视线宿月就看到近处的苍咫。

作为一个客观公正的神,不管分手还是没分手,宿月都得感慨苍咫真的是很帅。

尤其是现在,他逆着走廊的光踩着一地碎成渣的墙皮和天花板,配合着宿月耳边乱七八糟的报警音,那样子像个骑士。

宿月是真挺累的,他神力消耗太多要虚脱了,但还是冲苍咫笑了下。

他想问苍咫有什么事,可又太困了,嘴都懒得张。正犹豫时,突然在游戏疯狂的报警音里听到一条特别的系统提示-

[警告!游戏设定已改变,是否进行覆盖?]

宿月也不知道这问题是问谁,他觉得或许自己该回答一下,但是没来得及,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的地方很熟悉,休息区的单间,触目是一片温柔的米白。

宿月从床上跳起来,身上的疲惫全消,不过这次他没像之前一样在休息区逛逛再走,而是很快地去往神域。

他有点在意自己登出游戏前听到的那句提示语-

[警告!游戏设定已改变,是否进行覆盖?]

这是以前宿月从来没听过的警告词,毕竟是自己工作的一部分,宿月要去看看,有没有出什么问题。

——

几分钟后,宿月来到神域。

神域依旧是一片冷白,这里好像永远都是冷冷的,宿月是真的不太喜欢神域,不过还是有那么几个点让他喜欢的。

比如戚无咎。

这次回去的时候戚无咎又很准时地出现在宿月家门口,空气中弥漫着酸酸甜甜暖洋洋的味道。

“番茄鱼火锅。”戚无咎冲宿月扬了扬筷子,“在人间吃到的新东西,跟辣火锅完全不一样的风味哦!”

宿月吸了吸鼻子,浓郁的番茄香味扑鼻而来,他又看了看盘子里薄如蝉翼的鱼片,傲娇地回答:“喔。”

然后看到一张漂亮的狗脸探出来,这次进游戏之前苍咫送的狗,丢丢,高贵地闻了闻戚无咎准备的火锅,之后可能是嫌鱼多肉少,鼻子顶着戚无咎的胳膊,就把它往外拱。

“宿月你看看你的狗!”戚无咎悲愤地喊。

“丢丢,别闹他。”宿月公正地安抚自家狗勾。

虽然丢丢和宿月没相处过多久,但是神域的狗确实更灵性,认主人,丢丢乖乖地停止了动作。

戚无咎笑眯眯地:“好月月,赶紧去找你宝贝前任汇报工作,等你回来一起吃哦!”

宿月:“……”

宿月:“丢丢,直接咬他。”

他面无表情地转头走出房间,无视了后面戚无咎幽怨的喊声:“你走就走!不要放狗要我!也不要老是冻我的火锅!忽冷忽热锅会裂的!”.

那位戚无咎口中的“宝贝前任”已经在监事厅等着了,看得出也是才来不久,宿月推门就去的时候,正看见小神把他那件黑大衣往架子上套。

小神回过头来一眼看见宿月,意识到自己没行礼,吓得差点把苍咫的衣服掉了,又手忙脚乱地接。

边接还边喊:“上上上神大人!参见上上上神大人!”

宿月:“……”

好家伙这是给他连升三级。

宿月:“你辛苦了。”

小神:“我我我应当的!”

宿月实在是不太能和这小神对话,他主要是怕小神一激动自己背过去。

宿月问:“监事在吗?”

这其实属于明知故问了,监事当然在,这件大衣就是监事的,他都还别着之前宿月送给他的胸针呢。

但宿月不会承认自己认识苍咫的衣服,所以他必须要问。

还好小神对宿月的这点心思全无察觉。

小神非常殷勤:“在的,上神大人!主神大人他刚刚回来!正在监事厅里等您!”

平时宿月对于见苍咫这种事是能免则免,但是这次是为了工作不得不见。工作当头,宿月也就摒弃了别的念头,推门进了监事厅.

苍咫正坐在监事厅里,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宿月进门时他抬眼,随即点了一下头。

苍咫:“辛苦了。”

“还行吧。”宿月说。

他发现自己一到苍咫面前又不会好好说话了。

他们俩之间好像分手之后就多了种一见面气温垂直下降20度的buff.

但是为了工作,宿月这种“不会好好说话”的症状可以极大程度地减轻。

“这次也很顺利地通关了,清除了BUG.”宿月用一种完全莫得感情的语气汇报,“中间可能有几次警报但是——”

“已经和赏罚厅的神明沟通好了,是系统bug,不会因此惩罚你。”苍咫说。

宿月:“……”

宿月:“哦。谢谢。”

他都快忘了那时候小神说警报报了双倍量值,说实话当时随口和人偶吐槽过后也就没在意了,爱罚不罚,宿月上神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神明。

但小神说了会立刻上报,苍咫主神这次也是很贴心。

宿月默默地咽回了本来想说的那句“但是我每次都会搞成这样,你习惯就好”.

“还有其他事吗?”苍咫问。

……又在赶客。

但考虑到刚才苍咫出乎意料的体贴,宿月还是很温和有礼地说道:“有,这次的游戏世界发生了之前没见过的情况。”

苍咫一怔:“有什么之前没见过的?”

宿月也一怔:“你这么惊讶干什么?搞得跟你亲眼见过没啥大事似的。”

苍咫顿了顿:“那不是,就是这次传回的警报其实没有很多,所以你说发生没见过的情况,我有点意外。”

宿月:“哦。”

苍咫起身,指了指那个放置全部游戏屏幕的暗室:“进去说吧。”

第112章 幕间(1)

暗室在监事厅里,宿月平时见苍咫那个大厅侧边有个小门,推开小门就是暗室。

构造其实和人间的办公室很相似,大办公室里套个小会议室的结构。

宿月一直都不太喜欢黑暗、密闭的环境。

他倒是没柔弱到说自己害怕,但本能的有点怵头。

苍咫先一步进去,开了灯,随后让开半个身位,示意宿月进来。

宿月:。

这么体贴的吗。

宿月什么也没说,进了房间.

暗室里,占据整个房间墙壁的都是屏幕,这些屏幕不断在变幻,每块屏幕代表一个游戏,不过从屏幕上并不能看见游戏的运行状况,只能知道有这么个游戏,另外如果游戏出错也会报告。

司神部,也就是整个神域最顶端的管理机构,曾经试图要求他们负责生存游戏这部分的神明对这些游戏屏幕做优化,实现更多功能。

不过这些游戏模块是上古时代的神明留下来的,很快司神部就发现这些东西好像底层代码做的稀烂的程序:

能让它们正常运行就不错了。

任何一点小的变动都可能导致整个工作系统崩溃。

最后只能就这么保留了下来,唯一的变化是表现形式,从一块大石头一样的棱镜变成了更现代化的屏幕显示。

“你说发生了什么事?”苍咫问,招了招手让小神进来。

小神不只是伺候监事大人的,实际上他业务做得很精,在过来监事厅之前,据说在典籍院呆了很长一阵子,典籍院是头脑最好的神明才会在的部门。

看见苍咫招手,小神一溜烟抱着记事本就进来了。

“我这次退出游戏时,听到有个奇怪的系统音。”宿月说,“内容好像是‘警告!游戏设定已改变,是否进行覆盖?’我以前没听到过这样的提示。”

“是什么时候听见的?”苍咫问。

“登出游戏时间。”宿月回答,“是真的非常临近的时候,任务已经结算完,马上要传送出去了。”

苍咫看了看小神。

“上神大人是第一次听见这种提示吗?”小神问。

“对。”宿月答道,“这会影响游戏世界吗?”

“会,但不是什么意外情况。”小神解释道,“上神大人您应该知道很多世界都有隐藏任务,但是有些游戏的隐藏任务完成之后,可以开启新的剧情,如果您玩过人间的游戏的话就会明白,一周目通关之后,二周目会有些变化,有时是大变化,有时是小变化。”

“会变化到什么程度?”宿月问。

“具体要视情节而定。”小神认真地翻阅了一下他的笔记本,“上神大人,您可以给我讲述一下这个游戏副本的故事以及结束时的情况,我可以大致为您推出这个游戏‘设定覆盖’后二周目的变化。”

宿月其实也就是好奇这个,毕竟这个副本他还挺投入感情的。

他站在厅里,给小神和苍咫讲述了闹鬼高校副本的故事。讲述时面前游戏大屏幕上的灯反复闪烁,映着三个人的脸,小神和苍咫听得都很认真。

到宿月讲述完后,小神思考了一会儿,说:“上神大人,这里的设定覆盖应该是两条线。”

“您的神力起到了净化作用,并且在最后时刻破坏了游戏框架,因而被拔除怨气的两个笔仙都会受到影响。”

“新的周目里,BOSS林沐文作为游戏的主要怪物,或许仍然会存在,但会换一种形式,和NPC社长之间的傀儡关系大概率会被切断。”

“另外,NPC高卓已经以灵体的形式长存于世间,新的周目里,应该会和NPC魏晚结伴出现。”

“那就好。”宿月舒了口气,这基本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不过,上神大人,其实这里有一点点在下不明白。”小神犹豫着又说道。

“嗯?”宿月问,“什么不明白?”

“其实也不太重要啦,是游戏剧情的问题。”小神说,“就是关于NPC高卓,以他的设定,接受怨气附身时会承受巨大的痛苦,会承受巨大的折磨,会被所有人当做怪物,而且他甚至没有报仇。所以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还一定要回来。”

“因为魏晚。”宿月说。

“可是NPC魏晚甚至不一定能想起他,想要再见面更是需要极苛刻的条件。NPC高卓愿意冒着心意可能永远说不出口的风险,承受这么多痛苦,作为一个影子陪伴在身边,难道就只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吗?”小神问。

“我能理解他。”宿月说。

“我也能。”苍咫说。

宿月:?

小神:“……”

小神:“对不起,是在下唐突了。”

苍咫颔首:“无妨。”

宿月心想,你能理解个锤子,你要是能理解这个,猪都会爬树了.

“所以那句‘是否修改设定’是跟谁说的?”宿月又问。

“这个……在下不了解。”小神擦了把汗,“上神大人您也知道的,游戏模块这部分大多来源于上古的术法,现在的神明也不完全了解其运作机制,不过一般情况下,游戏内的改动都会默认为接受。”

宿月现在明白为什么人间的程序员都有很高薪水了。

看着宿月的表情小神又飞快补充道:“不过上神大人您放心,监事厅这边时刻在监控游戏运行,如果有什么影响游戏进行的错误,我们是可以第一时间发现的!”

宿月:“……”

“按照你的说法,这种提示词也不是非常罕见?”宿月想了想,又问道。

“对。”小神回答道,“只要达成了隐藏任务,并且用神力修改过框架,都会导致NPC属性发生变化。按理来说,上神大人应该已经把好几个游戏带进二周目了。”

“那为什么我之前没听过这个系统提示?”宿月问。

小神一下被问住了,苍咫适时地接话:“会不会是之前你都睡着了?”

宿月一听,觉得很有道理。

他之前进游戏都睡好久,离开游戏之前也睡得很香,只有这一次,是快要睡着了人偶朝他走过来,太帅了他想看一下帅哥,才强行多撑了几秒,听到那条消息。

不过……?

宿月:“主神大人好像很了解游戏的流程?”

像之前那个监事,就不知道进游戏前会昏睡,离开游戏也会昏睡这种细节。

苍咫:“应该的。”

宿月笑了笑:“不愧是主神大人,对工作一向上心。”

这句话就有那么点阴阳怪气了,尤其是联想到他们分手之前,宿月曾经问过苍咫“你到底对我有没有那么一点上心”的话。

小神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的危险气息,飞快地鞠躬:“……在下告退了。”.

小神一出去,宿月就感觉自己这话说的有点过激。

刚才莫名其妙的上了头,可能因为苍咫的过分了解,让他感觉自己的领域被冒犯了,但说到底,他在前男友面前不该有情绪的。

只不过是前男友而已,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

翻旧账很没意思,还显得自己走不出去。

明明都是过去的事了。

但最近确实有那么点不对,思来想去,应该是人偶的关系。

宿月把人偶和主神分得很开,问题是人偶那张脸和主神一模一样,而且人偶最近这两个副本变得很会撩,搞得他最近面对主神也不那么心如止水。

这不是动心的意思,只是他没办法再毫无情绪地面对。

简单来说,宿月能“毫无情绪”面对的人,不管在宿月面前发疯,骂他是头猪,还是扑过来向他表白,宿月都可以挂着他那个完美无瑕的微笑说“你搞错人了”。

但是现在面对苍咫他没法这样了。

这让宿月有点恼火。

说是暗室,但现在灯开得很明亮,宿月和苍咫两个人遥遥相对,气氛好像有点尴尬。

宿月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走,但更搞不明白苍咫为什么不走。

苍咫突然说:“我对工作不叫上心,叫负责。”

宿月一愣:“嗯。”

没懂他什么意思。

也不想懂。

苍咫又不说话了,空气里好像啪地起了一层毛边,跟冬天无处不在的静电似的,搞得宿月浑身别扭。

他正准备随便说点什么跑路,外面突然有人敲门。

“宿月监察在吗?”

是个一身白袍,神情冷漠,从长相到气质都非常标准的神明。

看他胸前那枚红蓝配色的六角星花徽章,宿月认出他是在赏罚厅司职的神。

赏罚厅这地方宿月可熟,从游戏出来之后,三次得有两次,他会被叫到赏罚厅去汇报情况。

汇报情况当然只是个好听的名目,实际就是写检查,说不定还要受罚,最严重的情况要受神罚。

宿月正准备说“在”,还没张嘴。

苍咫已经先一步走出去,隔在赏罚厅的神明和宿月之间,淡淡道:“什么事?”

第113章 幕间(2)

该说不说,主神大人的气场和别的神明相比是要强一点,尤其是主动施压的时候。

宿月虽然没有证据,但是看对面那个神明略显退缩的表情就知道,他绝对感受到了苍咫身为主神的威压。

其实宿月上神自己也有这种威压,只不过他一般不愿意用。

他还是喜欢做一个春风一样和沐的上神。

“监事大人。”赏罚厅的神明低头行了个礼,“按照厅中标准,宿月监察在上个游戏进程中使用的神力数值超出标准,数次受到检测,按照规定,需要前往厅中接受审查。”

宿月其实早都习惯了被赏罚厅叫过去,那地方除了有点像审讯室、所有人都甩着张臭脸之外也没有什么的。

可苍咫却没有半点让开路的意思。

“我应该已经提交过报告,这次的神力超标大半源于系统检测错误。”苍咫说。

“监事大人的报告厅中已经收到了。”那神明依旧垂着头,态度很恭敬,但语气并不客气,“监事大人的报告厅中会做为很重要的参考,但流程终归是流程,还是要厅中自己检查过才算可以。”

看起来苍咫是不想让宿月去赏罚厅,这让宿月有点惊讶,但又觉得情理之中,苍咫以前也挺护着自己搭档的。

那搭档当然就是他宿月上神。

不过宿月也看得出来,对面那神明看起来态度柔顺得很,实际上根本把苍咫的话当耳旁风。

他一口一个“监事大人”“监察大人”,那意思就很明显了,完全没把主神、上神的身份当回事。

神域之内同样有不少权力争斗,宿月在的游戏模块属于没神要的边缘业务,但因为他是上神,在神明里也属于比较高端的那一种,反而时不时会有神过来找麻烦。

因为高端些的神明大部分都聚集在司神部,其他神职部门的神明根本不敢惹,可偏偏有这么一位上神流落在边缘板块,于是就总有那种欺软怕硬的,三五不时想要挑衅他一番,坐镇赏罚厅的那位神明就是其中之一。

不管怎样,宿月懒得争执,也懒得让苍咫和他们起争执。

因为宿月根本懒得理赏罚厅那位。

“没关系,我去一趟就是了。”宿月说。

苍咫怔了怔,回头看宿月。

“你去一趟?”他问。

“嗯,跑一趟而已,常事了。”宿月说,“放心。”

之后又觉得自己话多,苍咫哪里会担心。

苍咫带着相当不好的表情看了那个赏罚厅的神明一眼。

这种“不好”是只有宿月才能看出来的,因为他们共事了那么久,对苍咫的微表情他太了解了。

随后,苍咫的视线又转回宿月这儿,这次表情温和了很多。

“那你去吧。”苍咫说。

宿月差点下意识接一句“好嘞”,多亏电光石火间他反应过来,现在已经不是以前了,他们既不是恋人也不是好朋友,只是前任这么一种尴尬的关系。

他点了点头,语气没波没澜地应声:“嗯。”

然后跟着赏罚厅的神明走了.

赏罚厅里那位叫做明焰的神明,一直以来和宿月还有苍咫的关系就不怎么好。

他对宿月的出身意见很大,对苍咫偏袒宿月意见也很大。

很早之前宿月和苍咫共事那会儿,明焰就总以“妨碍人间秩序”之类乱七八糟借口来找他们俩的事儿。

后来宿月辞职来了游戏模块这边,每次结算出来,明焰还是抓着宿月一顿问。

这次当然也一样。

赏罚厅的审查室和人间的审讯室很像,宿月披着神袍坐在一张凳子上,那张凳子四面拴着铁链,这是真家伙,整根链子上都灌注了神力,就算是主神坐上了这张椅子也很难跑得掉。

明焰穿着件一尘不染、连一丝褶皱都没有的白袍,胸口挂着代表赏罚厅的红蓝六角星花徽章,背着手,绕着宿月踱步。

“宿月上神,知道这次您的神力超标了吗?”明焰冷着脸,一股阴阳怪气味儿。

宿月:“1.”

明焰:“……”

明焰:“你能不能少玩点人间网络游戏?”

宿月不理他。

明焰:“神明就要有神明的样子,宿月上神现在这是什么意思,不认同我说的话?”

宿月:“你能说正事吗?”

明焰:“……”

连着被宿月怼了两次之后明焰终于放弃了阴阳怪气,他好像终于意识到了,宿月常年游荡在各个生存游戏里,阴阳怪气的NPC看多了,属于专治各种不服。

明焰:“按照游戏模块管理条例,宿月上神的神力超标这么多,应当接受神罚。”

宿月本来是不想承苍咫这个人情的,但是他也没傻到为了嘴硬去受神罚的地步,神罚是真疼。

宿月的目光总算从面前的桌子上挪开,正眼看了看明焰:“主神没给你发报告吗?”

明焰被噎了一下:“发是发了,但那报告上把所有的过错都推给检测系统,这是推卸责任惯用的手段,你不能就这么糊弄过去。”

宿月问:“那你觉得是我的问题,有什么证据吗?”

这是不可能有证据的,因为根本就不是宿月的问题。

那天小神都已经说过了,系统检测到的神力总值极高,但是从宿月自己的终端发出来的实际只有检测总值的一半。

“整个游戏模块里只有你一个监察,神力超标不是你还能是谁!”明焰怒道。

“但我的终端可没超标。”宿月叹了口气,“你既然那么喜欢背书,那应该也记得条例上说过,以监察个人终端发送的数值为准吧?”

明焰:“……”

宿月看着明焰:“明焰大人,我觉得与其想办法罚我,不如好好研究一下到底是有神明没有报备就摸进了游戏模块,还是神力检测系统出了问题吧。”

他顿了顿,非常好看地弯了一下嘴角:“反正不管哪种情况,好像都是赏罚厅负责,对吧?”

明焰:“……”.

十五分钟后,宿月家里。

宿月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嘴里叼着一根巧克力蓝莓跳跳糖口味的棒棒糖,跷着二郎腿,嘚瑟得很。

“呵!想罚我?门儿都没有!”

宿月嘬了口棒棒糖:“我就算真神力超标了都不带承认的,更别说这次本来就没超标!”

戚无咎在旁边的茶几前,自然是又在煮火锅。

今天煮的是一锅清水,里面飘着几个白萝卜片。

戚无咎:“明焰又找你麻烦?”

“又找我麻烦?”宿月啧了一声,“他那叫叒找我麻烦!”

“是,他就爱找你麻烦。”戚无咎乐了,“那不也是因为你天天找事儿吗?”

“我找事?”宿月一瞪眼睛,“你再说一遍?”

“没没没。”戚无咎说,“我的意思——”

话没说完,被宿月打断了。

“你煮一锅白水什么意思啊,不是火锅吗?”

“这不是白水,是牛骨汤,这是人间很有名的一种吃法。”戚无咎解释,“叫牛肉火锅。”

宿月:“就是一锅白水。”

戚无咎:。

戚无咎:“你就是爱找事。”

……

鸡飞狗跳一阵之后,宿月搂着自己的狗丢丢,给它顺毛,丢丢嘴里还叼着戚无咎的一片袖子。

戚无咎叹着气,继续生火煮他被冻成冰的火锅。

“你又是为了救玩家搞的神力超标吧,其实我一直不太理解你这个。”戚无咎说,“人的生老病死,都有定数,神明无从更改,也不应妄加干涉。你作为神明,应该比谁都明白这道理。可你不但救人,甚至不惜冒着受罚的风险救人,我想不通。”

宿月答:“因为出身吧。”

“出身?”戚无咎愣了一会儿,风轻云淡地笑了笑,“这确实有道理,可你登神那时,就已被神光沐浴,按理说不该再怀有念想。”

“大概我就是认死理。”宿月也笑了笑,“别说神光沐浴了,就是天雷劈我我都改不了。”

宿月身为神明,和其他神明最不一样之处就在于,他是由凡人之身成为神的。

其他神明的来历,要么是由神明的结合而诞生,要么是天地造化而生,人类登神这样的事情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宿月对自己登神前的事情记得不怎么清楚,但清楚记得自己曾经的人类身份。

也许正是因为这种身份他才对现世有天然的亲近,同样因为这种身份他才有心,有格外细腻的情感。

哦,也因为这种身份,才不知道神明没有心,导致了和前男友的恋爱杯具。

不过对很多所谓的纯血神明而言,宿月以人类之身登神,甚至登为上神,与主神并肩,这是难以容忍的事,因此宿月和司神部的那些神明处得都不怎么好。

当然宿月也不在乎就是了。

“算了。”戚无咎叹了口气,“这事和你那前男友又不同,神明可以怀有悲悯之心,却不可太过纯善,我劝你好好想想这道理,否则早晚有一天,你要吃亏的。”

“别‘纯善’了,你直接说‘圣母’也没问题。关键我又不是圣母,那种想害我的我也没有拼命要救他们啊。”宿月直接探身过去,帮戚无咎搅他的火锅,“好好吃你的火锅,不用为我操心了啊,神师大人。”

戚无咎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一转眼注意到丢丢正在把狗头伸向他刚刚切好的牛肉,大惊失色,立刻出手护肉,再没功夫管宿月的事.

宿月本来准备休息一天回回体力,就继续进游戏副本的,因为按照戚无咎之前的说法,游戏的bug可能会导致现实世界出现问题,当时戚无咎用了一种说法叫“裂隙”。

玩家可以通过参加游戏改变自己将死的命运,这就证明游戏有干涉现实的能力。

这还挺严重的,宿月不想拖延。

结果第二天一大早,宿月被狗叫加上敲门声吵醒了。

宿月顶着一头鸡窝一样乱蓬蓬的白毛,睡眼惺忪地去开门。

看见门外站着戚无咎,他忍不住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面无表情:“你最好有正事。”

“有正事。”戚无咎一脸严肃地说,“还是大事。”

“之前跟你说的,世界裂隙,已经对现世产生影响了。”

宿月瞬间站直了.

“什么意思?”宿月问,“人间出事了吗?”

其实人间一直都有妖魔鬼怪,只不过最近这段时间很少。

而且,大部分妖魔鬼怪都生在精气旺盛之处,也就是深山老林大海之类的地方,早在人类发现之前就被神明铲除了。

这不是因为神明偏爱人类,而是在神明的逻辑里,人有人该呆的地方,鬼怪有鬼怪该呆的地方。

如果走错了位置,神明就有义务将万物归位。

宿月和苍咫以前就是干这种事的。

“对。”戚无咎说,“他们具体是怎么定位的我不了解,反正大概意思就是,游戏bug产生的波动影响到了现世,导致现实世界出现妖魔。”

“因为和游戏模块的bug有关,而且你也知道,整个神域没有神搞得懂这个游戏模块,所以司神部那边希望游戏模块这边出个了解情况的神明去看看。”

宿月当然是整个游戏模块最“了解情况”的神明。

“具体状况呢?”宿月问。

“不是什么大问题,异化程度还很低,但是必须把它扼杀在摇篮里。”戚无咎说着,从自己放在沙发上的包裹里找卷宗。

他找卷宗的时候,丢丢又冲过去凶他,戚无咎愤怒地喊,“宿月!管管你的狗!”

宿月搂着丢丢不让动,很快,戚无咎找了一份卷宗出来。

【异化位置:www.youxs.org,www.youxs.org】

【异化程度:极低】

【潜在异化程度:???(未知类型)】

【建议:加急处理】

宿月吐了口气,这格式他可太熟悉了,那两个数字是坐标,异化程度低说明就是个小妖,说不定只是个黄皮子什么的。

有时候都不需要神明,人类自己就搞定了。

但因为检测到这个异化和游戏模块的波动有关,而最近接连出现的游戏bug完全搞不清是什么情况,司神部方面这才给了很高的处理等级,并且喊宿月来处理。

“这个简单。”宿月说,“我收拾一下明天就走。”

戚无咎轻咳了一声说道:“司神部的建议是,派两个神明去。”

宿月一愣:“好说,我随便带一个。”

戚无咎又咳了一声:“司神部建议,其中一个神明是有丰富经验的主神。”

宿月:“……那让他带那个小神去。”

戚无咎默默地低下头:“建议另一个神明是同样有丰富经验的上神。”

宿月:“……”

宿月面无表情:“老子去砸了司神部。”

第114章 落洞新娘(1)

最后宿月没能成功砸了司神部。

因为司神部刚刚开完例会,开完例会的司神部按照规定闭门谢客。也不知道神域哪儿来这么多破规矩,宿月悻悻地往回走。

回去路上遇见了明焰。

就是老让宿月写检查,还想方设法想神罚他的那位赏罚厅的神明。

其实根本不算遇见,只是远远地看见,但是宿月眼神好,耳朵又好,恰恰好就听见了明焰和他旁边那位神明极其不忿的吐槽。

“老子是真不明白!罚老子写一年检查?因为左脚先踏进司神部表示了对神明的不敬?这帮神脑子让驴踢了吧?”

宿月在心里默默叫好。

不过明焰受罚带来的快乐并没能持续多久,一想到被司神部指名和苍咫一块儿去出任务,宿月瞬间头都大了一圈。

关键司神部的命令还没办法违抗。

和前任一起出任务,这叫什么事儿啊。

宿月思来想去,觉得唯一能让自己心态平和的办法,就是把前男友当成人偶。

反正顶着一模一样的脸。

不这么想就根本没办法面对了。

想着觉得怪怪的,但这事儿本来就怎么想怎么怪,最后决定随它去吧。实际上整件事儿还有一个问题宿月没处理,就是他得去找苍咫,告诉苍咫,他们俩要一起出任务。

宿月:“……”

他在心里默念:就当苍咫是人偶是人偶是人偶。

宿月穿过司神部的通道绕过几个区域,回到监事厅所在的区域。这儿的神明一下子变少了,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急匆匆地去往监事厅。

是人偶是人偶是人偶是人偶。

宿月一路默念着走到监事厅门口,迎面看见小神出来,小神飞快地一个行礼:“上神大人!”

宿月点头回礼:“监事在吗?”

“在的!”小神热情地答道,“上神大人我帮您叫……”

“不用。”宿月立刻制止了小神的主动帮助,他冲小神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我自己来就好。”

因为他需要心理建设一番。

见前男友,和见前男友并告知他两人有单独行程,这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件事。

宿月的手放在门把手上。

是人偶是人偶是人偶是人偶。

推门。

一眼看到对面的桌子后面,苍咫抬起眼,看到宿月时他怔了下,随后站起身来。

……是个锤子的人偶。

宿月瘫着脸推门进屋。

“什么事?”苍咫问。

宿月本来都想好了,见面就把司神部的要求一摔直接走人,但是苍咫现在的表现以他本人来说可以说得上极为温和。宿月在精神状态稳定的时候是做不出伸手打笑脸神这样的事情的。

他只得没话找话随便先搞个话题,缓和一下气氛。可一时半会又不知道找什么,心念电转之间,想起进上个游戏之前,小神寄给他让他填的那个表,就是问他对监事的态度感觉如何的那个调查,当时宿月因为苍咫赶他走,愤怒地填了“极不满意”。

这么一想,怪不得监事这次态度出奇的好,原来是因为那个表。

无所谓了,管他苍咫态度好是为什么,现在关键是没话找话。

于是宿月难得在苍咫面前挂出一张营业的笑脸,走过去若无其事地问:“之前那个评定报告,结果怎么样?”

苍咫一愣:“什么评定报告?”

宿月:??

“就满意度调查那个啊。”宿月诧异地说,“你让那小神给我送的。”

他已经在想该不会小神都没敢和苍咫说这事儿,自作主张送过来的吧。

再一想也不应该啊,发这种东西肯定是从苍咫手里过来,不可能跳过苍咫发给小神。

“哦,那个。”苍咫应该是想起来了,“结果还可以。”

他顿了顿又说:“我这几天太忙,你不提我都给忘了。”

宿月:“哦。”

监事大人可不是忙么。

忙得连他在游戏的时候看他一眼都顾不上,只能让小神帮忙监督着。

宿月情绪又有点莫名的烦躁,他决定不和苍咫拉扯了,直截了当地说道:“司神部要求我们一起去处理个异化问题。”

苍咫:“我知道。”

宿月犹豫了下:“你要是没时间的话我自己去也可以,但是你得帮我签到。”

苍咫:“有时间。”

宿月:“哦。”

宿月:。

他真得给苍咫颁一个“把天聊死第一名”奖。

不过苍咫也算比谈恋爱那时候进步了点,知道天是自己聊死的,还得自己给救回来。

苍咫说:“司神部说这次的异化和游戏模块有关,得慎重对待。”

宿月嘴上答应着,心想苍咫看起来真是很无所谓啊。

和他这个前男友一起,去做以前熟悉的不要再熟悉的事,好像对苍咫造不成半点儿影响。

得,那他也无所谓吧。

就这么着,一赌气,两个神就一块儿出发了。

——

宿月和苍咫此行的目的地是人间的一个山村。

来到人世之前他们也不知道具体位置在哪儿,神明看人间,虽然是处于上位者的角度,但其中却总有点阻隔,不自己来到人间很多东西看不明白。

这挺玄妙的,要宿月说就是自然的保护机制,否则神里面也有那种一肚子坏水儿的,说不定拿着人间当互相斗法的工具。

那到时候倒霉的就是黎民百姓。

但是到了地方,卷宗上【异化位置】的坐标也就自然而然地映现在脑海里,距离他们降临的位置有几十公里的偏差,是一个小山村。

落地的时候,宿月和苍咫就被赋予了身份。

宿月是著名的风水大师,苍咫是他的搭档。

他们两个接到村子里的求助,说村子最近闹妖怪,这才从原本在的城市千里迢迢赶过来。

村民们在收到宿月的电话联系后,本来极热情地说要派车接站,因为是来救他们的风水大师,不过宿月拒绝了。

因为他刚刚开始了解这次异化的情况,需要和苍咫讨论下,而且,他们最好不要在人类面前暴露自己的神明身份。

宿月和苍咫打扮成去旅游的大学生,掩饰自己的“风水大师”身份。

但实际上,“风水大师”是为了掩饰他们的神明身份。

简直是套娃新境界.

他们降临在一座小城的巷子里,这是离目的地的村子最近的城市。

再远就是村镇,还有一望无际的山和梯田。

两个人默默无言地走出巷子,好像在只有他们俩的环境下谁先说话谁就会受神罚一样。直到走到外面,街上有了人,总算开始对话。

“我们怎么过去?”苍咫问,“长途车?”

从主神嘴里说出“长途车”这么接地气的词,要是让小神听见估计得吓昏过去,不过之前恋爱那时候,苍咫整天被宿月拽着,在人世间乱逛,已经变成个人类通了,他甚至还会刷微博。

宿月查了下导航软件:“长途车。”

想了想又说:“我等下打个电话,了解情况。”

苍咫:“好。”

苍咫一贯惜字如金,就是不知道宿月怎么也和他一样,成了惜字如金的性格.

很快买到去村子的车票,宿月站在前面,沉默地买票选座把票递回给苍咫,全程没有说一句话,连眼神的互动都没有。

直到坐上车,宿月拨通了村民的电话。

他们的座位在最后一排,前面刚好有带孩子的家长,孩子非常吵闹,刚刚好可以为他们打掩护,不让别人听见电话内容。

毕竟现世真有妖魔鬼怪这种事情,要是让人类知道,一定会造成巨大的恐慌。

宿月脚步飞快地在最里面靠窗的座位坐下,拿出手机,插上耳机,免得电话漏音。

同时,他往边上挪了挪,确保自己和苍咫的距离拉到最大。

苍咫顺从地不打扰他,在他旁边落座。

宿月铁了心,这次要尽可能零互动,干净利落地完成任务。

所以他无视了苍咫接过票时的眼神,也没有理会对方客气的寒暄。

主要是互动也没有意义,互动只会让他想起旧时光,可想起旧时光又没有任何意思.

电话很快接通了。

对方显然一直期盼着他的到来,非常热情地喊:“喂,大神老师,是您吗?”

宿月:“……”

大神老师,这是什么称呼。

“是我。”宿月干笑,“叫我小宿就行了。”

“宿老师。”对方立刻改口。

宿月:“……”

你们那里的方言“小”和“老师”一个意思是吗?

不过宿月的吐槽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听出来对方的语气充满了忧愁:“宿老师,您赶快来吧,再不来村子里的大伙儿都顶不住了!”

“别急。”宿月沉着而温和地回复道,“先给我讲讲具体是什么情况?”

这问题问出来,宿月就感觉有人在戳他肩膀。他转过头,就瞧见苍咫定定地看着他。

苍咫没说话打扰他,但是看了看他的手机,又指了指自己。

……

零互动。

……但是,总不能不给他必要信息吧。

宿月沉默片刻,叹了口气,点了下头,苍咫非常上道地往他这边靠了靠。

两人接近到肩膀几乎靠着肩膀的距离,宿月摘下左耳朵挂的耳机递给苍咫,苍咫从善如流地接过,和宿月戴上了同一副耳机。

第115章 落洞新娘(2)

电话里,村民开始讲述他们村子遇到的问题。

小城坐落在西南边陲,这一带气候高热,潮湿多雨,地形复杂,山丘、河谷和丛林交错纵横。

围绕着小城的山脉因为纵深交错,至今都没有人能够将其中复杂的地形探明,故有“十万大山”之称。

村子就是一个坐落在大山外沿的小山村。

自古以来,山地都是聚气藏风,敛气养生之地,人类古代的典籍中记载,追求“仙家”之人都会到大山之中清修,这绝非纯粹出于臆想。

水同样是滋养精怪的宝地,人类其实早就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们认为,旱地属“阳”,水属“阴”,这种原始淳朴的想法恰恰与神域眼中人类与鬼怪各居其所的看法不谋而合。

如果说陆地是人类的优势地带,那么水中,尤其是见不得光的、幽深的水底,往往便栖居着不完全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这座大山偏偏是那种有很多水的大山,不但有很多水,还在成千上万年的地貌变迁之中天然形成了许多溶洞。

这些溶洞幽深曲折,大的足足有一个会客厅那么大,小的连一个孩童都很难钻的过,表面上有许多单门别类的洞口,实际上溶洞深处又往往暗自交错相连。

这样的溶洞内部还有地下河,暗河在山腹的沟壑之中四通八达,构筑出了永远不见天日的网格。

在这样山深水也深的环境,妖物滋生简直是必然中的必然。

村子里村民大概有几十户,他们自古以来在大山旁边生长,听说过不少和山精鬼怪有关的故事,天然懂得敬畏自然,不会贸然进山,更是绝对不会进溶洞。

“一旦进去了,谁知道会从哪儿出来?谁知道还出不出得来?”村民这样说。

说话的时候他声音都发虚,宿月知道那是极度的恐惧,这种恐惧未必是亲身经历过,但一定是从小到大,在长辈的言传身教下形成的根深蒂固的恐惧。

所以村民关于溶洞所说的,一定是实话.

这一带最常见的怪事,叫做“落洞”。

村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需要进山去打猎、摘菜、捡柴火,不光是年轻力壮的男丁要进山,姑娘们也要进山。

可三五不时的,就会有些年轻靓丽的女孩儿回到村子时,变得魂不守舍。

她们会痴痴呆呆地坐在床上,整天望着窗外,不知道呓语些什么,脸上还会露出恍惚的笑容。这种状况有时过一阵子就能好,有时却永远都好不了了,甚至就这样恍惚着,虚弱到死去。

这就叫做“落洞”。

当时的人们解释为,这些年轻的女孩子路过山洞时,被栖居在其中的“洞神”看上,魂魄被洞神拘束,成为了洞神的新娘。

落洞的女孩子,则被称为“落洞女”。

宿月听到落洞女的传言,第一反应就是大山之中气候异常,也常有一些可以影响人类精神的奇怪气场。

女孩子本身体弱,山中阴气又重,进了山受到气场影响,再加上山里地形复杂,恍恍惚惚的会迷路,受到惊吓,再出来应该就是“落洞”的表现。

至于那些落洞女的传说,多少经过后人的演绎修饰,做不得真。

按照村民的说法,最近两代人里,“落洞”的情况已经很少有过了。

一方面,城镇里大力推行文化教育,村子里的年轻人都开始读书,他们的活动范围已经由大山逐渐迁移向城镇。

另一方面,修桥修路围田的种种举措开发了山地,现在已经不是以前那种“出村子就是大山”的境况,女孩子们被迫进山的情况少了很多。

“但最近还是有人落洞了,是吗?”宿月听到这里问。

“您怎么知道!”对方诧异地嚷道,“天呐!不愧是大师!看来我们村子有救了!”

宿月:“……”

有救确实是有救了,但这个就是简单的逻辑推理好么.

总之就是最近恰逢放假,在外面读书的姑娘们纷纷回乡探亲,四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子就结伴上山去。

说到这里时,村民特意强调,这四个女孩子都是在村子里长大的,完全了解村民对大山的敬畏和禁忌,绝对不会脑子一热做出往深山老林里去的蠢事。

可就算是这样,还是出了事情。

一开始甚至没有人发现。

因为那天早上,四个女孩说说笑笑地穿着民族服饰结伴上山去了,夕阳西下时,三个女孩又说说笑笑地穿着民族服饰结伴回来。

一直到大家聚在一起吃饭时,才有一家人意识到,他们的女儿没回来。

更离奇的是,那三个女孩子居然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同伴丢了。

实际上,就连村子里的村民,在那个女孩的家人反应过来之前,都没有意识到少了一个人。

三个女孩一开始甚至不相信她们是四个人结伴上山的,在村民的提醒下,她们翻了自己的相机,找到刚出门时录的视频,才意识到还有第四个女孩的存在。

村民们报了警,但是山里有人失踪本来就难找,何况是十万大山这样诡谲复杂的山脉,警察找了两天没找到人,当地人没办法,而且这事实在是太诡异了,可能超出了警察的解决范围。

一合计,觉得还是请大师出马.

既然这件事情都让司神部找过来了,那就说明可以排除纯粹人为事件的可能,确实是有灵异事件。

但也有不少灵异事件背后与人的恶念有关,所以宿月还是照例询问。

“这四个女孩子都是在村里长大的?”宿月问,“你们很了解她们的为人?”

“没错,她们四个从小就在一起,关系非常好,就算两个闹了别扭另外两个也会去开解。”村民急急地说道,“大师,我明白您的意思,您怀疑是不是另外三个丫头合伙谋害了第四个,我们全村人都可以保证,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

“她们回到村子之后,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吗?”宿月又问。

“也没有。她们刚刚回来,就和大家一起吃了顿合家宴,约着一起进山拍照,第二天就出去了。”村民说。

更多的东西看来也没法通过询问得到答案了。

宿月又问:“事情发生几天了?”

“已经过去八天了。”村民说道。

“八天?”宿月皱起了眉。

“大师,您得知道,那样一个小姑娘在山里失踪,头三天如果找不到的话,第四天,或者第四十天,找到的概率都是差不多的。”村民感觉到宿月的不悦,赶紧给他解释。

“大师,我们真的倾全村之力找了三天,她们上山那条路都被我们翻了个底朝天,别说那个女孩子的人了,连她出去时身上带的配件、手机、衣裳,全都没找见,那我们有什么法子?只得这么算了。”

宿月可以理解,人类的力量在天地自然面前太过渺小了,一座山、一条河,都轻而易举可以要一个人的性命。

生活在偏僻山区的村民不见得就比城市居民理解这种“意外”,但他们更能接受这种意外,因为就算不接受日子还得照样过。

在他们心里那个女孩子就等同是死了,这一篇虽然不情愿也只能翻过去了。

宿月问:“那为什么你们又突然联系我们呢?”

“因为就在那个女孩子消失的第七天,有人在我们村口发现了一只绣鞋,一只大红的、非常精致漂亮的绣鞋。”村民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很显然后面是他不愿意回想的事情。

他深深吸了口气才说下去,“更重要的是,那只绣鞋下面,压着一张薄薄的帕子,帕子里包着几条鱼,还有一张湿漉/漉的信笺。”

“绣鞋下面压着帕子,帕子里面包着鱼和信笺。”宿月问,“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下聘。”村民的声音略微有点发抖。

“把绣鞋和婚帕包上自家种的粮食放在闺女的房门口,意思是想要娶这家的姑娘为妻。”

“粮食是鱼,意思是聘礼的主人凭水而生。这份聘礼放在了你们村口。”宿月沉吟片刻,“意思就是让你们村子里送一个女孩去做这份聘礼主人的妻子?”

“我们想是这样的。”村民说,“大师,我们不想把村里的姑娘交出去,可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您可一定得救救我们啊!”.

宿月望向窗外。

黄昏将至,乳白色雾气笼罩着盘山道,空气潮湿得都能拧出水来,十万大山的形状在雾气里模糊不清,有种凄冷的感觉,这种凄惶无助同样从电话那边传过来,他感受得很清楚。

水边的聘礼,消失的女孩,落洞女的传说……这确实是很诡异的情况。

他看了眼导航,“我们大概还有一个小时到,见面再说,你们放宽心,这事情很好解决的。”

那村民在电话里也许就是想听到宿月这样说,能感觉到他长舒了口气,就差给宿月磕头了,“那就好!那太感谢您了!大师,您先好好休息,我们摆好宴席招待您!”

挂了电话,宿月和苍咫对视一眼。两人觉得在车上还是不要讨论这么生猛的问题。

因为刚才前座的家长在听到“送一个女孩”这种关键词时已经回过头来看了他们好几眼。

于是宿月拿出手机备忘录,打字-

你怎么看?

苍咫接过宿月的手机,宿月很想质问他怎么不用自己的手机,但最后由他去了。

苍咫打字-

有没有可能是村民团伙作案?

宿月打字-

看着不像,但不排除。要谨慎。

想了想,宿月又打字-

对异化状况我们尽量处理的细腻点,还不知道这里和游戏有什么关联,而且附近有人类居住,响动太大了不好。

意思就是尽量先推出来异化的状况是什么样的,定点爆破,不要一上来就激动地把山平推了,这样很不合适。

苍咫点了点头.

很快车子便到达目的地的村子,在这一站只有宿月和苍咫两个人下车,但是宿月已经看到,在车站那里,有好几个村民在等。

自然不是等车,是在等他们。

宿月站起身,视线从车窗外掠过村民们的时候突然顿住了。

他居然看见了苏晨。

就是在山村还有游乐园副本里,都和他一起闯过关的那女孩子.

这本来没有什么的,宿月早就已经想到在这个山村里,他会找到曾经参与过的游戏的影子。要不就是场景、情节相似,要不就是和玩家有关。

问题是苏晨……

宿月看了看跟在他旁边的,一脸冷漠的苍咫。

苏晨认识“苍咫”,可是苍咫不认识苏晨。

苍咫根本不知道宿月拿着个跟他一样的人偶当助手进入游戏,这要是被他知道了他肯定觉得是变态行为。

更大的问题是,在苏晨眼里,宿月和“苍咫”是那种关系。

而且她已经看见了宿月,愣了一下之后就非常惊喜地开始挥手。

宿月:“……”

这怎么办。

第116章 落洞新娘(3)

在苏晨眼里,宿月和苍咫是一对。

如果被她发现两个人其实不是一对,事情会出问题。

在苍咫眼里,他谁都不认识。

突然这个村民小姑娘能叫出他的名字,事情也会出问题。

还好宿月对于各种需要隐藏身份的情况已经很熟悉了,这方面他是专业的,他可以用最快速度审时度势,完成一对多的糊弄。

他飞快地对苍咫说:“等会为了取得村民的信任,配合一下。”

苍咫:“好的。”

不管关系是什么样,作为搭档的苍咫和宿月都有极默契的配合。

虽然他俩分手之后也没当过搭档就是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下车,宿月抢在苏晨冲他们俩打招呼之前,矜持一笑,摆足了“风水大师”的范儿,开口道:“下午好,我是宿月,之前咱们电话联系过。这是我的搭档、也是我的好朋友,苍咫。”

说完这句话,还冲苏晨使了个眼色。

苏晨立刻接住了这个眼色,并且顺理成章地把它领会成了“我们的关系在这里不好声张,保持低调”的意思。

同时,宿月开局就自我介绍,也顺利避免了“苏晨在自我介绍前就认识苍咫”的尴尬局面。

苍咫本来和宿月之间隔着点距离,听了宿月的介绍,配合地上前一步,直接站到宿月边上来了。

当然是为了配合宿月说的那句“好朋友”。

这也是宿月糊弄大计的一部分。

这么一来,苍咫会觉得他俩得表现的亲密点,苏晨会觉得宿月和苍咫要避嫌,两个一折中,刚好就是所有人都能自圆其说的状态。

宿月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聪明了,就他这个脑瓜如果去钓鱼,绝对是海王之王终极波塞冬。

不过……

他看了眼都快和他肩并肩的苍咫。

以前一起出任务也没靠这么近的吧?

这次属实是配合度有点高了.

苏晨看到是宿月,热情得不得了,在自己的家乡她一改之前内向害羞的姿态,拉着他给村民们介绍:“宿月老大……哥我认识的!我们以前打过交道!确实非常厉害!”

一起来的这几个人里,有两个本来都把“不欢迎”写脸上了,估计是觉得所谓的风水大师都是江湖骗子,但是苏晨主动表示了欢迎之后,他们态度就热情了很多。

从汽车站到村子的交通工具非常朴实,两头驴各拉着一辆车站在路边。

“这边山路崎岖,所有带轮子的交通工具都很难通行。”苏晨介绍道,“我们坐驴车会快很多。”

考虑到苏晨认识两位外面来的“风水大师”,就让她和宿月、苍咫一辆车,另外有个看上去五六十岁的男子跟上来,其他人则坐另一辆驴车。苏晨轻车熟路地去最前面赶驴,那个中年男子则过来说话。

言辞间得知,男子是这个名为“鸟嘴坡”的村子的村长,正是他主张找风水大师。

其他那几个年轻点的是村委会成员,起初对风水大师不太信得过,不过苏晨的态度显著影响了他们的态度.

鸟嘴坡村年轻人多,但老年人更多,因此村民大多对风水大师抱持欢迎的态度,到村子里时,村民们已经在村中的广场上摆起了欢迎的宴席,风干的腊鸡、酒炖的鸭子、整只的乳猪,还有整坛整坛的米酒,是鸟嘴坡村民待客的最高规格。

但宿月没急着吃饭,他先问村长,能不能让他看看那只绣鞋。

绣鞋被放置在村子的仓库里,仓库上了两道锁,那道特别大、特别重的,明显是这几天新加的。村长开锁时特意让在附近聊天乘凉的女性都走开了,好像觉得靠近这只绣鞋都会为她们带来不幸,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那扇门。

刚迈进半步,蚀骨的凉气便侵袭而来。

宿月作为神明之体,不说刀枪不入,但只要全神戒备,在人世间还是没有什么东西能伤到他的,不过这样就会导致他的感觉很迟钝。

所以在非战斗状态下,宿月对自己的体质保持着一个比较低规格的状态,能够清晰体会到人类的感觉。

外面已经是秋天了,山村里本来就不算暖和,但一进仓库,凉意还是很明显。

“密闭的环境虽然冷一点,但不应该这么冷的。”宿月说,“那所谓的‘聘礼’问题很大。”

村长虽然早就有所猜测,但是“风水大师”亲自确认过后他还是打了个哆嗦,忧郁地问,“大师,这,这话是什么意思?”

宿月:“这寒气冰冷蚀骨,有……”

苍咫很体贴地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宿月身上。

宿月:“……”

倒也不用演的这么投入。

宿月面无表情地把话说完:“有妖异之象。”

村长脸色苍白,宿月摆了摆手表示没事,又示意自己要带助手进去看看,村长没事就不用跟着了。

村长本来就不想去看那绣鞋,过来完全是出于对村民的责任感,看宿月要放他走,如蒙大赦地点头哈腰,“好!好的!大师,我在外面帮您望风!”

宿月颔首道谢,顺手拉开侧面顶灯的开关,和苍咫一前一后进了仓库.

那只绣鞋摆放在仓库正中,用很多艾叶和纸垫着,艾叶被认为是可以驱邪的东西,这么放着是出于不想污染仓库的心理,旁边就是那张帕子,还有包在帕子里的鱼。

那些鱼很怪异,已经在仓库里放了这么多天,却没有一点腐烂的迹象,甚至没什么腥味。

宿月走近去看那绣鞋,是一只非常精致的绣鞋,他起初觉得那绣鞋可能是失踪的女孩子绣的,但是看到就否认了。

因为这鞋子的做工太精致了,双面绣着栩栩如生的比翼鸟和柳枝,就连鸟羽的毛流感都很生动。

一个年轻的、花费了很多时间在读书上的女孩子不可能有这种程度的绣工。

而且这只绣鞋太红了,红得像是在颜料里泡过刚拿出来,甚至有一种湿透了随时会滴颜色下来的质感,看起来有点妖。

那方帕子也是一样的,极精致的绣工,妖艳欲滴的红底色。

看来落洞神的传说这次成真了。这座山中的“落洞神”想要向人类讨个老婆。

可惜他只能讨到宿月上神的一次毒打.

离开仓库之后,村长还在外面等着,远处的宴席桌边,花灯已经打了起来,五光十色的,照亮了逐渐被笼罩在夜色中的村寨。

“大师,情况如何?”村长急切地问。

“关于落洞的传说,还有什么能告诉我的吗?”宿月问。

“落洞的一般是年轻漂亮的姑娘,洞神传说中都是英俊的年轻男子,但是洞神一般都是主动出去勾少女的魂魄,上门讨亲这种事,我没有碰见过。”村长说,“但我在传说中听过。”

没有办法离开山洞的洞神,才会用求亲这种方式求娶少女,一般在这里的山神文化中,洞神属于非正非邪的神明,但是这种强娶少女的洞神则已经属于邪恶。

村长说这种邪洞神的传说很少,只知道它们没有办法离开山洞,很多是怪物的形状,而且很凶。

说到这里,村长又黯然神伤,想到那个失踪的女孩凶多吉少,长长地叹气。宿月安慰了他一番。

之后去吃饭,村民们轮番向宿月敬酒,但宿月都用“还要做事,得保持清醒”拒绝了。

席间宿月又问到邪洞神的事,村子里的年轻人大多对这个词连听都没听过,但是有老人却露出激动的神色,用蹩脚的官话说,“邪洞神怕盐粒”。

宿月愣了愣,心想邪洞神难道是一只巨大鼻涕虫?

不过,该说不说,宿月他们处理的任务往往和民间传说有关。

很难考证到底是先有民间传说还是先有妖,但人类让它们成为一种互相佐证的关系,宿月在工作时甚至可以借鉴。

明明是很弱小的族群,却无论和多么强大的力量都可以一较高下,无论在多么艰难的境遇都保留着美好的向往,宿月一直觉得,这是人类很神奇的特质.

吃过饭后,宿月便拜托村民为他准备些盐粒,又问能不能现在就去那姑娘失踪的地方看看,但村民们都说夜深了,太危险,山上有鬼打墙,为了安全死活不让两人出去,而且粗盐粒村子里也没有,得现从石头上磨。

反正今天晚上有宿月和苍咫坐镇,村子不会有危险,也就约定明天一早进山。

入住前,宿月和苍咫围着村子稀稀零零地摆了一圈艾叶,他其实在上面附着了神力,这样一有风吹草动他就会有知觉,不过对村民们他说的是“这是驱邪的阵法”。

他还特意拿了一块石头点燃艾草,骗村民们说这是法器火石(实际上是拿着石头用神力徒手点火),让村民们对他增加一些信服。

村民为宿月和苍咫准备了客房。

在村子中心的圆角寨,明显能看出之前是有人住的,但是为了两位“风水大师”,他们把村子里最好的住宅腾了出来。

村长亲自送宿月和苍咫过去,临别时忍不住又回过头,对宿月说,“大师,我们村子里的丫头个个都是好姑娘,我不想她们任何一个受伤害,求求大师,您可千万要帮我们啊!”

宿月拍了拍村长的肩:“放心吧。”

村长这才千恩万谢地走了,留下宿月和苍咫两个人在圆角楼里。

空气一下变得静默。

今天一天都有其他人,所以宿月能自在些,现在就剩和前男友独处了,气氛一下变得尴尬。

苍咫打破沉默:“先休息吧。”

宿月:“……行。”

两个人齐刷刷地转头走向卧室。

房子里面只有一间卧室,有个很好的景观窗,能看到寨子里的小瀑布和月亮。

有一套桌椅,一张很大很舒适的床,床下铺着一张地毯,床上摆着一床被子。

……几床被子?

宿月:???.

宿月正愤怒间,外面有人敲了敲窗,他茫然地抬眼,看见苏晨从窗外探出来半张脸。

苏晨冲宿月招了招手,热情地做口型:

“老大!我和村长说好了,由我负责照顾你和苍哥哈!”

说着,眨眨眼睛一笑,还做了个“放心我会为你们保密”的手势。

宿月:“……”

我没你这种小弟。

第117章 落洞新娘(4)

宿月崩溃地望着窗外时,苍咫从他身后走上来,他保持着一点距离,让宿月不会感觉到不舒服。

苍咫看起来没明白状况,这状况搁谁谁都看不明白,于是他往窗外看了眼。

村寨的夜晚宁静而美好,远处是映着星光的小潭,近处是闪着星星眼的苏晨。

苏晨冲着苍咫一笑,招了招手。

宿月:!

坏了。

以苍咫的性格,他绝对会无视小姑娘。

正这么想着,就看见苍咫也冲苏晨招了招手。

宿月:?

苏晨心满意足地跑了。宿月目瞪口呆。

嘴上说着要和苍咫减少互动,但这人设变化太大,宿月实在是没绷住。

宿月:“你变得很外向啊。”

苍咫:“你不是说要增加村民对我们的信任吗?”

“也对。”宿月点了点头。

跟着又一愣:“我说过这话吗?”

“说过。”苍咫斩钉截铁。

接着他没给宿月思考自己“到底说没说过这话”的机会,指了指床上的被子,问:“这是什么情况?”

宿月:“……”

“那小姑娘可能搞错了。”宿月清了清嗓子,“她可能觉得咱俩是一对。”

“为什么?”苍咫问。

“谁知道。”宿月说,“她们这年纪的小女孩好像就好这一口吧。我之前在游戏里碰见她,她也觉得我和同在游戏的玩家是一对来着。”

神明不打诳语,但是确实苏晨觉得宿月和同在游戏的玩家是一对,宿月没有说谎。

只不过,那个“玩家”也是“苍咫”罢了。

“那我们也可以假装成一对。”苍咫说,“增加她对我们的信任。”

“??”宿月一口拒绝,“不可能。”

苍咫也没问原因,很自然地接受了:“好吧。”.

月色低垂,圆角楼看出去,刚好是整个鸟嘴坡村最好的风光。

小瀑布攀着山崖潺湲而下,潭水静谧地倒映着星光,村寨里照明的火把星星闪闪散布在眼帘,宛如童话中的浪漫景象。

但是和苍咫单独呆在这屋子里,气氛越浪漫,宿月就越无所适从。

尤其是想到苍咫刚刚那个提议他就更不自在。

苍咫大概只是随便一说,不,他肯定是认真说,苍咫没有很“随便”的态度,但他的认真一定是基于“完成任务”。

所以提的毫无障碍,被拒绝了也不在意。

正是因为他能为了完成任务这样说,才让宿月不舒服。

对前任这个身份怎么也要尊重一点好吧。

“我出去再要一床被子。”宿月说,“我打地铺。”

“我来吧。”苍咫说。

宿月现在对苍咫一点都不想客气,点点头:“哦,那你来。”

苍咫:“……”.

这一夜安分地度过,宿月睡在床上,苍咫睡地毯。

睡前苍咫施了个安神的小法术,这算是他们一直以来的习惯,因为宿月睡觉很轻。

凭借着这个小法术,宿月安然地度过了无梦的一晚。

清晨,宿月被鸟鸣声吵醒。

山中多禽类,禽类又一向起的大早,外面叽叽喳喳,闹腾得不行。

“……这么早就开会。”宿月捂着眼睛,痛苦地念了一句,才慢慢坐起来。

坐起身时用神识跟昨晚布置在村外的艾草交流了一番,确认没有任何异样,才心情很不错地开始穿外套。

村民们的作息比村里的公鸡都勤快,已经起来给他们做好了早饭,粥米混合着菜蔬的香气乘着红霞,飘遍整个村寨。

按照昨天说定的,今天要和村民进山去,沿着四个女孩那天上山的道路走一圈,争取找到落洞神的踪迹。

除了宿月、苍咫之外,苏晨,还有一个女孩子也跟着,他们要先坐驴车到山边,按照女孩子们的说法,那里是山中风景很好的小溪,她们拍照片都是走那条路。

那女孩子是之前一起进山的四人组中的一人,苏晨当时没跟着上山,但女孩子说她跟着两个陌生男人走路害怕,苏晨就跟着一起。

有山溪处也多卵石,泉水打在鹅卵石上发出泠泠的声响,驴车边走边颠簸,苏晨赶车,另外那个女孩子因为紧张一句话也不说。

宿月环顾着四周的环境,这里还没有进山,他就用手机放了点音乐听,用于舒缓神经。

刚听了个前奏,苍咫就来戳他肩膀。

宿月:?

苍咫无辜地看着他,满脸写着“我很无聊给我也听听”。

宿月:“……”

算了。

反正昨天都跟他分享过耳机了。

宿月面无表情地摘下自己左边耳机递给苍咫,苍咫顺从地接过来。身后传来“噗”的一声。

宿月警觉地回头,只见那个没说过话的女孩子没忍住笑了一下,在和宿月对上目光时又飞快地转开头。

宿月:“……”

他本来还想解释,后来一琢磨,算了,越解释越烂。

爱咋咋吧。

很快到了山脚下,这里应该常有人来,还有专门拴马的桩子,苏晨就把驴车停在那儿,四个人一起上山。

女孩子们在上山前拍了短视频,这种活动现在已经是人类中的流行。视频里的女孩们都穿着当地传统的民族服饰,繁复华丽的银饰连缀,随着轻快的步伐叮里当啷地响着。

“我们当时上山那条路上有棵大树。”那个女孩子下了驴车之后,好像愿意说话了,“有那棵树在,不会搞错位置。”

多亏了短视频的存在,宿月他们很轻易地找到了上山的原路。由女孩子带路,宿月跟在后面,之后是苏晨,苍咫断后。

这里的山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路,是非常茂盛的丛林,虽然已经入秋了,但植被依旧极茂密。女孩子带的那条“路”也只是村民们用手杖压倒了高草,强行平出的一条可以步行通过的通道而已。

气候很潮湿,空气里好像随时都能凝结出露水,脚下的泥土也很潮湿,风从植被的缝隙冷飕飕地穿过来,不间断地带来鸟和虫子的鸣叫声。

这里的山是一个小山谷连着一个小山谷,起伏不断,所以基本上没有平地。

就算是铺在地上的苔藓,底下也有可能是中空的,是坑或者有溪水流过去,每一步都要很小心。

宿月进了山以后就再也没说话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展开了,集中在眼前看到的所有景象,耳朵听到的一切声音,甚至鼻子能嗅闻到的气味上。

他在努力寻找一切可用的信息。

但是宿月没敢展开神识,虽然神识可以让宿月更快地定位落洞神,但如果落洞神真是妖物,一定能够感知到宿月的神识,那就是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此时此刻,宿月就像一个巨大的雷达,同时接收到所有的图像、声音、气味甚至生物波,又极快地处理。

看起来是繁杂的工程,实际上大部分凭借直觉,只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情。

往山里走了大约二十分钟的样子,宿月突然在一条盘山道上停住了.

原始丛林里透光不好,路又窄,再加上时不时有竹叶青吐着信子探出头来,宿月突然站住,把最前面带路那姑娘吓得一激灵。

“大哥,怎么了?”那姑娘声音颤颤的,“你别吓我啊!”

宿月抬起一只手示意她噤声。

不是吓唬她,是他真的感觉到了什么东西。

细细的“视线”,或者说是神识一样的东西,带着妖气,触角一样在山里游走,在刚刚的某个瞬间触碰到了宿月他们,又倏忽溜走了。

是向山的更深处,右手面的坡上。

宿月往那边看过去,环境明显更潮湿,跌落的树枝腐烂到一半是空心,所有的光线都被层层的叶子和藤蔓吞噬,深处是密布的黑暗。

黑暗自古以来与不祥挂钩,这片森林里的黑暗更让人有种很确定的感觉。

要是走过去,一定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那边是什么东西?”宿月问。

“不知道。”女孩子看宿月这表情,脸都吓白了,她一直摇头,“我们从来不会翻山的,家里老人都这么教,从来没有去过。”

“你们那天走到这里的时候,记得什么异样吗?”宿月又问。

女孩子努力地回忆了一会儿,苦恼地说:“记不得了。”

“照片或者视频也没有?”宿月又问。

“没有。”女孩子小声说。她好像觉得自己辜负了宿月的期望,看起来满难过的。

“什么记忆都没有就是证据。”宿月又望了那边的山坡一眼,依旧能感觉到若隐若现的恶意散发出来。

对方在窥伺他们。

宿月当机立断:“阿……”!

他和人偶合作太多次了,差点脱口而出一个阿咫,还好反应极快,在“咫”字出口之前悬崖勒马,摸了摸鼻子,做若有所思状,强行把话圆了回去。

宿月:“啊,这样吧,你先送她们两个下山,然后回来跟我会合。”

苍咫完全没有察觉:“好。”

苍咫带着两个女孩子下山了,宿月在这里等。

那种恶意仿佛感觉到他落了单,窥探的更加肆无忌惮。

来自妖物的窥探没有实质,但那种感觉就像是小触角窸窸窣窣地沿着潮湿阴冷的地面爬行,时不时伸伸缩缩地看上一眼。

正常人感觉不到那种恶意,但宿月是神明,五感超乎人类,对这种阴沟老鼠般的玩意儿看得清楚也厌恶得不行。

但宿月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随便它看。

他站在那,看着瘦瘦弱弱的一只,心里想法其实凶残得很。

满心都是等苍咫回来了,就直接去把这一直偷看他的玩意做掉.

第118章 落洞新娘(5)

没多久苍咫就回来了,他同样感受到了那阵恶意的妖力,所以进山来找宿月时,非常上道地没有用神力赶路,全靠两条腿。

宿月身边那种窥伺的恶意都快要浓稠成实质了,无形的小触角在宿月身周蔓延。

如果不是摸不着的话,对面没准直接想上演触手play。

苍咫走到宿月面前,脚步立刻停住了。

“你这?”

他顿了顿,皱起眉:“小心一点。那妖物很放肆。”

妖气可以感知到生命体,但是并不能有监控摄像头那样的效果,所以宿月和苍咫说点什么还是不用担心被听到的。

宿月笑了下:“我知道,但是最高级的猎手都伪装成猎物,你懂不懂啊。”

苍咫:“……哦。”

看得出来苍咫对宿月这种自己当饵钓妖怪的行为不算支持,不过宿月也完全能无视苍咫这种暗戳戳的不支持。

两个人里宿月一直是想法比较多的那个,之前也是。

他会为了更高效的完成工作走一些铤而走险的路,苍咫对此一直持保留意见。

苍咫无意多讨论宿月这个用自己做诱饵的方式,他问:“现在怎么做?”

宿月回答:“等。”

现在,洞神已经把宿月当做是自己的猎物,在宿月没有放出任何神识的情况下,他在洞神眼里只是一个柔弱的凡人,自然不会有任何警惕。

那么接下来洞神肯定会狩猎,宿月只要乖乖地被他猎捕就行了.

在原地站了没多久,空气中传来隐约的甜香味,这种味道有点类似于蜂蜜,混合在山间的雨雾湿气以及花和菌子的香气之中,完全没有任何不自然之处,但宿月在那香气袭来的第一时间就闭住了气,同时给苍咫打个手势。

苍咫点头,表示自己也已经在小心。

这种香气当然是洞神的诱捕剂。宿月就算不展开自己的神力,以他的神明之体,这种诱捕剂的效果也不太大。

但为了安全起见,他只稍微用四分之一个鼻孔浅浅的吸气,只确定香气的位置来源。

那香气果然在引着他们向着翻过山坡的深处去。

这里的地势表面看起来只是一面山谷,实际上起起伏伏,像海浪一样有很多坡,宿月从这个坡上下去再回头,和他只有几步之遥的苍咫就会短暂地失去视野。

再加上洞神的诱捕剂可以让人类陷入一种幻觉,那一个女孩子消失不见,其他同伴无法发现确实是很正常的事。

翻过三个坡,走了大约五分钟,实际上全是上坡下坡,直线距离很近。

宿月的余光甚至还能看见他们最开始站在那里等上钩的时候,旁边那棵长满了毛茸茸亮橘色蘑菇的老树。

接着他们就看到了那个山洞.

十万大山中有无数的山洞,人完全没有办法从洞口判断出山洞内部的构造,否则人类也没有办法构造出“别有洞天”这么一个词汇。

从外观来看,这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溶洞,冷凝的露水挂在山壁的岩石上,湿漉/漉的,有些石头上生了一层短而密的,滑溜溜的青苔。宿月突地一愣,因为他发现这个溶洞上方居然挂着一块牌子。

就是在人类的旅游景区常常会见到的那种牌子,木质底,枣红色魏碑体的汉字,那四个大字也非常的旅游景点:

水月洞天。

宿月懵了,这是什么玩意?

总不能是什么劣质营销策略,把他们两个骗来消费吧,那也不可能骗两个看风水的,看风水的怎么可能被骗啊。

但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不管外面为什么有这么块牌子,司神部的命令以及此刻仍能清楚感觉到的恶意都说明这里确实有妖怪存在,必须先去探明情况。

进了溶洞,就发现这里确实是旅游景点,至少曾经是。

因为洞顶垂下来的钟乳石还有地面上耸立的石笋上,都安了彩色的冷光灯,地面上还有一条修建好的栈道。

那些冷光灯绝大多数已经坏掉了,但还有那么一两盏格外□□地亮着,能够隐约照亮溶洞内的地形。

人工修剪的栈道因为没有维护已经处于三步一个损坏的状态,底下是条暗河,水流看起来相当丰沛,旁边的钟乳石和石笋上下交错地耸立着,像怪兽的牙,所以整个溶洞看起来就像一个血盆大口,随时都会咔嚓一声闭合。

栈道往深处走了几十米就没有路了,山洞的地形骤然下落,有几根还没能完全分开的石柱,在空间里和黑暗一起,形成肋骨一样的结构。

宿月用手机的手电照亮,往“肋骨”后看去,那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手电光也只能勉强看到近处,地上散落着森白的动物骨骸。

但诱捕剂并没有引诱着他们往死亡之地走。

前面说过溶洞里会有很多岔路,一座山夸张的时候甚至所有洞都相连,这溶洞里也是一样的,除了死亡之地之外,另外有一条岔路口。

诱捕剂的气味明显在岔路口那边变得浓郁了些,不仅是诱捕剂那种香甜腻人的味道,就连那种似有若无的恶意到这里都浓稠得近乎实质。

这地方明显是进入了洞神的栖息地,宿月不敢再托大,没有搞任何小动作,直直地装作一个被迷惑得失去心智的人类,循着浓腻的香甜味而去。

苍咫在他身后一点,宿月不易察觉地给他做了个“稍等”的手势,他了解宿月的实力,也就等在外面.

往前走,地面同样是向下,路变得很窄,宿月的头发都要擦到洞顶。

空气湿度明显增加,鼻尖上几乎可以凝出露水,脚下的岩石更加湿滑,每一脚都要分外小心。

走到个拐弯处,宿月脚下突然一个趔趄!

他非常快地稳住了身形,可脸色却微微变了。

因为这里的岩石纵然滑,也不可能让他滑倒的,他刚才绊那一下,脚下的感觉非常明显,是圆圆的,小棒状的东西。

用视线的余光宿月已经看到,地面上滚落着一支精致的银簪。

和视频里那四个姑娘穿戴的饰物是一模一样的东西.

本来宿月是抱着戏弄的心态,跟着这觊觎他的恶意一路走到此处,但看到那支银簪,他的心态就不那么一样了。

他暗地里咬了咬牙,在诱捕剂的带领下转过一个弯,视线豁然开朗,洞神的巢穴近在眼前。

这里是一处单独的洞穴,宿月立足的岩壁下方是一汪潭水,在山里这样的潭水已经算是特别大,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小湖。

岩壁内有一部分岩石散发着浑浊的幽绿磷光,这是一种会发光的天然石料,这些磷光照亮了潭水,潭水近乎是漆黑的,不透任何光,看一眼都会让人心里发毛。

诱捕剂的气味更加浓郁,花蜜的香甜味和水的腥气混合在一起,让宿月有点恶心。

那味道引诱着他直接跳下水去,但他当然不会这样做。

他停留在岸边的岩石上,没再动弹,仿佛有些彷徨,迷茫着该不该下去。

诱捕剂的味道浓郁一点,宿月就往前走半步,可诱捕剂的味道再浓,他就好像是快要醒了一样,微微皱起眉,又半步退回来。

宿月本来就很漂亮,身材又纤细,再加上白衣白发,站在这幽深黢黑的洞穴里,反倒越显得出尘脱俗,一尘不染。

可偏偏他的裤脚因为走在山洞里沾上了些许脏污,如同白玉上的一点点瑕疵,反倒让人更想去玷污他。

这么拉扯了几个来回,看宿月迟迟不上钩,潭水骨碌冒起一串气泡。

洞神终于忍不住了。

貌美的猎物近在眼前,却怎样也到不了手,狡诈如同洞神也终于耐不住性子。

大串大串的气泡开水一样在小潭中涌起,小钓手宿月用余光瞥着,视线还是漂漂亮亮地放着空。

又僵持了半分钟不到,伴随着沉重的出水声,一只黏糊糊的巨大腕足抬出水面。

宿月:草!

不是说洞神都是大帅哥的么!!!

眼前的洞神和“大帅哥”不说是差之千里,至少也是没有一丝一毫相像的地方,那只巨大的腕足看形态有些像章鱼,但是从质感来说更像鼻涕虫,黏糊糊的冲着宿月的腰就卷了过来。

水生物的腥臭气扑鼻而来,宿月再没犹豫,之前找村民要的大块盐巴已经在手,他满怀着对洞神的愤怒,一巴掌把盐巴全都洒到了那只巨大的腕足上。

水面下骤然掀起一阵闷雷般的咆哮声,腕足剧烈地抽搐,之后它明显是被激怒了,腕足直接横向卷向宿月的腰!

千钧一发之际,一块巨石突地从宿月眼前飞过,伴随着“咣当”一声巨响,石块把腕足狠狠钉在了岩壁上!

腕足被钉到岩壁上后,挣动得更加剧烈,整个山壁似乎都被它摇撼得发出震荡。

就在宿月以为这一击必将迎来猛烈的反扑时,“啪”地一声。

洞神的腕足居然断掉了。

洞神失去岩石的桎梏,带着一只断脚,“噗噜”钻回了水里,小潭的水面冒起一串细密的气泡,洞神消失无踪。

宿月:“……”

使那么大劲就为了跑路是么?.

洞神消失以后,水面完全恢复了平静,幽绿的磷光照耀下,地面上,宿月的影子旁边出现一道人影。

宿月回头,苍咫走上前来,两人肩并肩站在小潭前,腻人的诱捕剂气味已经全部消散,只剩下冷硬的水腥气,弥漫在空气间。岩壁上还钉着苍咫丢出来的那块岩石,下面是洞神的腕足留下的一大块水渍。

宿月:“你刚才下手好狠。”

苍咫:“……”

苍咫:“太久没动手了,没收住。”

第119章 落洞新娘(6)

主神大人曾经是神域中的战神。

之所以用“曾经”,是因为他已经很久没出去打架了。不过他当年的英姿稍微有点资历的神明应该都记得清楚。

最出名的是为降服南海的妖蛟而降下天火的一战,宿月刚登神时恰好看到那一战,记忆非常深刻。

整个神域唯一能和主神打的五五开的应该就是宿月,虽然宿月也是怪力选手,但是在主神面前他属于技巧型。

他们俩没有真的打过,不过问神域的神明,十个里有九个都会认为“主神和宿月上神实力在伯仲之间”,剩下一个要不然是主神的毒唯要不然是宿月的毒唯,嗤之以鼻地表示“呵,上神/主神算个屁啊。”

这么算起来,眼前的岩壁上这个陨石坑一样的岩石坑确实只是小意思。

至少没把山洞直接砸塌是吧。

……

宿月和苍咫继续沉默地肩并肩,凝视着面前的石坑。

还有不见一点波澜的小潭。

半晌。

苍咫:“对不起。”

宿月一愣:“什么?”

“我下手太狠,把它打跑了。”苍咫说。

虽然某种程度上确实是这个道理,但是作为工作伙伴,宿月向来非常大度。而且他并不觉得苍咫做错了什么。

“那个多脚鼻涕虫就是一怂货,你怎么打它都会跑的。”宿月说。

苍咫愣了愣:“……嗯。”

像是没想到宿月会帮他说话。

开什么玩笑,分手归分手,工作是工作,宿月上神在这方面分得很清楚的.

四周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妖气的存在,苍咫那一石头直接把洞神揍得销声匿迹。

洞神从水面下消失,宿月本想下水去看看,但他们暂时还是不敢用神力,怕被洞神发觉。不准备专业的下水设备又不用神力的话,在这种水域危险性太高,只得暂且作罢。

他们又沿着岸边走到洞穴深处,但发现洞穴后面的石隙与外面那道岔路的死亡之地相连,而且石隙非常狭窄,十几厘米的宽度,人类的身量完全无法通过,只有软体动物能勉强从这里挤一挤。

宿月叹了口气。

苍咫安慰道:“一时受阻没关系,明天带齐了装备再过来。”

“倒不是这个。”宿月说,“人类传说里都说洞神的外形是帅哥,结果是个大鼻涕虫,我很失望啊。”

苍咫:“……”

苍咫:“哦。”

苍咫严肃地:“不管是不是帅哥,那都是穷凶极恶的妖兽,而且之前还对你心怀不轨。”

宿月愣了愣:“我知道啊。”

怎么还突然教学起来了。

既然洞神不打算再出来,继续滞留在山洞里也就没什么意义,宿月和苍咫转而向外,离开时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打手电了,岔路上,宿月又见到了那支差点把他绊倒的银簪,他把簪子捡了回来。

那支簪子看一眼就知道做工的细致,银质的簪身,满布着绞花纹样,簪头镶嵌红绿松石,不过因为在潮湿的地面上呆了很久,簪子起了薄薄的锈。

走出山洞才发现时间已经是午后了,他们呆在山洞内的时间比想象的更久一些,沿着原路返回,苏晨和另外那个女孩子在山下拴马的树桩边等着。

那女孩子显得很焦急,生怕宿月和苍咫在山上出什么事,苏晨深知老大的实力,完全不担心,跷着二郎腿往驴嘴里塞草。

不过宿月和苍咫在山路上出现时,倒是她先注意到两人的踪迹。

“老大……哥!”苏晨临阵改口,用力地挥手,“有什么进展?”

“和那玩意打了个照面,一不小心打太狠了,把它揍回去了,明天还得想个办法把它骗出来。”宿月说。

苏晨对这样的结局接受度良好,不过另外那个女孩子都听傻了。

这可是传说中的洞神,打太狠了?揍回去了?这两个“风水大师”看起来也不怎么能打啊。

宿月又拿出那支银簪,递给那个女孩子。

他甚至没来得及问一句“你认识吗?”,那女孩子已经惊呼一声,接过银簪,只看了一眼,眼泪扑棱就掉下来了。

“这是凤凤的东西。”女孩子抹了把眼泪抽泣着说道,“我认得这支簪子。”

凤凤就是那个失踪女孩的小名,既然她的簪子出现在山洞里,那就说明那只大章鱼确实是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也说明宿月他们没找错。

只是这么看来,女孩子多半凶多吉少。

四个人合计了下,决定这支簪子等到处理了洞神之后,再交给她的家人,因为女孩子家里面就剩下一个年迈的奶奶,就算老人家这几天已经差不多接受了现实,这支簪子拿过去,还是太残忍了.

回村子的路上,苏晨已经跟村长通过电话,穿过一曲三折的小道时,已经远远看见村长站在村口,翘首以盼。

一见面村长先着急地问“大师们”,情况怎么样,宿月把自己的发现跟村长说过之后,也转过头来向村长询问讯息。

“我们在那个溶洞外看到了名为‘水月洞天’的牌匾,还见到了修建到一半的栈道,这地方以前有人去过吗?”宿月问。

“水月洞天?”村长愣了下,突地一拍大腿,“出问题的是那个溶洞?”

宿月问,“这是有什么说法吗?”

“那个名为‘水月洞天’的溶洞,本来是我们这里打算开发的旅游景点,大概十几年前了,省里旅游局叫人来看过,说那个溶洞地理位置还不错,里面空间宽敞景观也很好,很有发展潜力,报到上面很快立项了开始搭建,你看见的就是当时搭建的痕迹。”村长说。

“那后面为什么没有搭建了?”宿月问。

“因为有人失踪了,连着失踪了两个。”村长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按理来说这种承载游客的溶洞都不会开发的很深,只有初进洞的几十到一百米,再后面有什么其实不在安全的考虑范围内,因为如果深究的话没有一个溶洞是安全的。

但是“水月洞天”在当时派专业人员去考察时,还没有发现问题,真到了施工的时候却直接出事。

“第一天是施工队出来点名的时候,发现队上年纪最小的工人没出来,他们又折返回去找,但是没找到,那时候不让我们进洞,但我们听得是他们发现洞穴深处有个水潭,在水潭边上发现了工人的鞋子,怀疑那个工人是失足落水了。”

“到这个程度本来还只是安全事故,可第二天又有个工人失踪了,他们再回去找,又在水潭边发现了工人的鞋。”

到这个程度自然不会是偶然事故了,事情邪门的程度让整个施工队都害怕了。

工人们说什么都不肯再返回溶洞,旅游局那边也不可能继续让这么一个出现灵异现象的项目继续建设下去,水月洞天就这么废弃了。

四个女孩子也知道水月洞天的故事,不会主动往那边去。

但是没人想到沿着另一条路上山,翻过两道山沟,居然又会跑到杀人的溶洞里.

既然有这样的故事,就说明那洞神应该已经在溶洞里盘踞了很久,只不过以往都没有出来觅食。

这次却不知怎么回事,直接把上山游玩的女孩子拐走了。

看起来洞神的凶性比以前更甚,也就是戚无咎说的“异化”。

虽然不知道这次的异化具体程度怎样,但是妖物从默默蛰伏到突然开始伤人,一般情况下,都不会简单了事,一定要把附近的血吸干才肯罢休。

所以必须尽快把它解决掉。

只是洞神这次缩回山洞里了,必须要想个办法把它引诱出来,否则那溶洞里面地势错综复杂,要是直接用神力进攻,被洞神发现了,它反击不可能,逃跑却不难,真到那时,宿月和苍咫恐怕得大费一番周章。

几人正商量着对策,天色突然很快地暗沉,乌云迅速积压在天空,没两分钟,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

山区降雨是件相当危险的事,很可能引发山洪、塌方等自然灾害,就算不考虑这些,山里的雨势也往往比外面更大,山谷藏风却不挡风,连风力都要更凶猛,村长一看到下雨脸色非常慎重,拉着宿月、苍咫一干人,到临近的房间里说话。

天黑得诡异,外面的乌云像波浪翻涌。豆大的雨点噼啪地落下来,旁边人说话的声音都听不太清。

宿月给村长列了个清单,让他尽快差遣人去买来,都是些潜水用品、手电筒、铲子之类的工具。

村长对于宿月的要求,自然是一口答应。

不过他也好奇地问道:“大师,不需要任何武器吗?”

“用不着。”宿月道,“神……奇的法术是我们最强的战斗力。”

村长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尴尬,大概是感觉到宿月强行改口的这句话里浓浓的中二气息,但他很快就切换成了亲和的状态,“大师,您放心,我一定尽快给您准备!”.

雨势来的急,去得也快,外面倾盆般的雨声没几分钟就结束了,很快只剩下断断续续的雨点落地声,又很快连那声音都没了,从窗子往外望,雨后的鸟嘴坡村一片寂静。

可很快就有人打破了这份静寂。

啪嗒、啪嗒、啪嗒……急迫的脚步声,夹杂着沉重的喘息/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一个小伙子一把推开了村长住屋的门,甚至连敲门都没有,就神情极惊恐地喊道:“村,村长!出大事了!”

村口的地面上落着一只绣花鞋。

和之前一样的鞋子,大红极其娇艳的缎面,繁复栩栩如生的绣花,只不过这次鞋边上放着的东西变成了钱。

排在一起整齐的大铜钱,一看就是水里捞出来的,锈迹斑驳连铜钱上面的字样都被模糊掉了。

看来是洞神又送了信过来。

村长一看这些铜钱,脸色唰地白了。嘴唇嗫嚅了半天,才颤颤巍巍地说道:“这……这是,急聘。”

急聘,也是本地婚嫁习俗的一种,男方将绣花鞋和钱放在一起,摆在女方家门口,意思是明日就要来迎娶,女方如果同意,那么明天就欢天喜地,如果不同意,男方就来抢亲。

这其实是有点不友好的意味在里头的,因为摆那几个钱就要把女方强行带走,显得两边都很不体面。

基本上是起了争执才会这么弄。

“我们这边通常都不会理会急聘,因为很不尊重人。”村长说,“问题是……洞神这么搞,谁知道他会怎么来抢人啊!”

一场大雨之后村口会多出一份聘礼,那么下一场大雨后,是不是村子里就会丢一个姑娘?

村长烦闷地打开窗户,刚下过雨极潮湿的泥土气味强硬地钻进屋子。

宿月问:“那你们这边是怎么回应急聘的呢?我的意思是,怎么告诉他愿意出嫁还是不愿意?”

小村寨的风俗热情却又羞赧,男男女女眉目传情,却不直说,多用信物,所以宿月很相信,对这种下聘风俗,同样可以采用信物的方式回应。

“在家门口摆上一朵女方亲自采的鲜花就好了。”村长说,“可就算我们真回应了,又上哪儿给洞神找个新娘去?到时候洞神发现没有新娘子,岂不是更恼火?”

“有啊。”宿月指了指自己,“我扮他的新娘就好了。”

宿月从见到绣花鞋的时候就有了这个想法,扮成新娘,深入敌后要不他们也没办法去抓洞神。

洞神被苍咫揍过之后完全缩起来了,不是为了新娘可能根本不会出现。

老色批一个。

“还是我去扮吧。”苍咫说。

宿月一愣,“什么?”

他还从来没见过苍咫对这种花里胡哨的伎俩感兴趣。

苍咫不说话了。

在旁边围观的苏晨飞快地别过头去笑了下,从她的表情神态里,完完全全就是一句话:

哟哟哟,苍哥吃醋咯~

宿月:“……”

去你的吧。

第120章 落洞新娘(7)(加更)

“我们商量一下。”宿月若无其事地跟村长说道,“确定谁去当新娘子。”

村长一听两位大师愿意出手相助,感动得都快跪下来了,别说商量一下,就是商量一百下都没问题,他甚至忙不迭地又要给宿月和苍咫找安静的小房间。

安静的小房间。

简直能想象到苏晨小姐的表情。

宿月:“……”

“这就不必了,村长。”宿月冷静地说道。

但确实是需要个安静的地方,因为他们俩要讨论的内容属于人类不宜。

所以回到两人休息的圆角楼交流。

“为什么你要扮新娘?”宿月劈头盖脸发问。

“因为需要你在后方观察情况,发号施令。”苍咫回答。

这确实很有道理,也比那什么吃醋听起来靠谱多了,苍咫能吃醋,猪都会爬树。

“想法很好,但还是我来吧。”宿月说。

苍咫:“?”

宿月自然也是有理由的。

“不管咱们俩谁做那个新娘子,另一个人都是陪嫁,要跟着一起去的,对吧?”宿月问。

苍咫点了点头。

“这就是关键。”宿月打了个响指,“那东西已经见过我了,但是还没见过你,在它的认知里,它是被我暴揍的。新娘子可以不让它看见真面目,但是陪嫁一定要给它看脸。”

宿月说,“你觉得照那玩意怂的程度,看见我了还会出来吗?”

苍咫:“……”

苍咫无法反驳。

“所以说还是得我去当这个新娘。”宿月说着,想拍拍苍咫的肩,但是手刚抬到那里,不上不下的骤然尴尬起来,最后把这个动作演变成了随意的一挥手,摸摸自己的鼻子,“没毛病吧?”

苍咫点了点头:“没毛病。”

那就这么愉快的说好了。

跟村长说的时候,村长问:“大师,到时候您……需要穿新娘子衣服吗?”

“那个就不用了吧。”宿月说,“反正那洞神男女通吃的。”

村长满脸错愕。

宿月:“……”

宿月坚定地说道,“反正准备身新郎服给我就行了,多谢。”

村长立刻从“洞神居然还有这么复杂的性向”的震惊中醒过神来,连连点头,“好,我这就去准备!”.

村子里大伙儿齐聚一心,很快就准备好了结婚用的新郎装扮。这边的婚服一身火红,女孩子有数不清的银饰,挂在身上虽然沉重但漂亮。

男方简单一些,是红黑相间的绣花袍子,绣花手法同样非常细致。

宿月换上那身新郎袍,袍子底色是黑色,两侧衣襟有大红的镶边,衣服上布满绣花。

这些绣花有象征腾飞的金鸟和马儿,有象征美好的百合和桃花,还有象征圆满的鲤鱼,这么多的元素聚集在一件衣服上却完全不会显得杂乱。它们被一种网格样的很复杂的纹饰串联起来,如同百态千形的画卷。

看绣线磨损的程度,这件衣服应该已经有年头了,但是完全不显得破旧,尤其是衣服上那些绣花,甚至还闪闪发光,看起来很是华美。

见宿月的目光停留在这件婚服上欣赏,村长不无得意地介绍道,“大师,这件袍子出自我们村子里云娘的手艺,云娘是十里八乡最好的绣娘。”

“把这么贵重的衣服借给我穿吗?”宿月有些惊讶地说道。

“对。”村长小声说,“因为云娘是凤凤的奶奶。”

凤凤就是那个失踪的女孩子,宿月这下就明白了。

奶奶把自己最得意的心血交给他们两个,当然是希望他们俩能够为孙女报仇。

“让奶奶放心吧。”宿月说,“我们肯定不辱使命。”

时间拖得越久,村子里其他女孩子越危险,所以宿月当即去村子的花田里采了一朵花,悉心地放在花篮里,还用草叶打了个蝴蝶结,放在村口。

这是对“急聘”的回应,表示送花的姑娘愿意做下聘男子的新娘。

之后还是不敢耽搁,问过村长当地婚俗的良辰吉时之后,宿月干脆利落地决定,就在今天晚上,明月升起的时候出发.

这天晚上,明月早早高悬在夜空,衬得湛蓝天空如同丝绒幕布。

虫鸣在山林间此起彼伏地响,隐约风息在山野中躁动,仿佛一场大戏开幕前的热场。

鸟嘴坡村独有的栅栏和灯笼,从山坡上远远地看下去,如同剪纸的剪影,那些尖头的木栅栏前站着一排人,大部分人穿着现代装束,有中年男人,有年轻的男孩女孩,还有一位佝偻着背,戴着花头巾的老奶奶。

另外还有两人,穿着当地复古的服饰,两个身材颀长的男人。

一个穿红黑相间的婚袍,头上还戴了很华丽的头冠,银饰和饰品下面的垫布瀑布一样垂下来,遮挡住了他的视线也遮挡住了他的容貌。

他一寸皮肤都没有露出来,但不管是谁第一眼看,都会觉得这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

另一个男人穿青色的袍子,衣着要简朴得多,腰间却佩着一柄嵌满宝石的长刀。此外,青袍男人身上还是戴了一些闪亮的银饰,像是为了能配得上那美人的身份。

但事实上,男人那张脸胜过任何奢华的装饰,他锐利英俊的眉眼,还有时时落在美人身上的视线,都让他成为与美人最相称的存在.

把脸完全遮住是宿月的提议,毕竟洞神真太怂了,他可不想洞神一看到自己的脸,哧溜一下跑没影了。不过离开鸟嘴坡村时,他还是掀起那门帘般沉重的一脑袋银链子,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刚好看见凤凤的奶奶,云娘,老人家已经要靠拐杖才能站得住了,却用力地冲他招手。

宿月心头一热,抬起右手,在空中简单地挽了个花,随后右手放在左肩,右脚后撤,低头向奶奶行了一礼。

这是上神的许诺,代表他一定会为女孩报仇。

行过礼后,宿月回头,苍咫在旁边等他,静静地看着。

苍咫对这种感情没法感同身受,虽然他会充分的表示理解,在以前也会倾听宿月的感想,但是他没有心,也就注定没办法共情所有的感情。

以前宿月会和苍咫为了人类吵架。

比如有人死了,宿月会很懊恼,苍咫则会很平静地说你已经尽力了,救不回来的话也是他们的命数,或者宿月费很大力气去救人,苍咫会说你没必要这样做。

那时宿月会和苍咫争执,说你作为神明凭什么这样傲慢,苍咫后来就不再说了,不论宿月做什么,他都静静地看着。

到最后分手时宿月才明白,因为他们纯血的神明都没有心,所以不论他是劝说宿月还是不劝说,都只是出于对宿月的尊重而不是真的被打动。

苍咫那也不是神明的傲慢,他是真的没有情绪。

所以他不会明白奶奶把自己绣的最好的衣裳给宿月穿上,是为了祝福宿月一切顺利,希望他能为她带回好消息的心情。

他同样很难明白人类的希望、绝望、快乐、痛苦,自然也就没办法站在人类的角度去领会。

宿月明白这一点后,顿时觉得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因为不会有人妄想一块石头能明白自己的心事。

聒噪的虫鸣打断了宿月的思绪,回过神来苍咫还是站在旁边,像个真正的陪嫁侍卫一样安静地等着他。

宿月让自己不要再想这些,都过去了,现在的他没必要强求苍咫“明白”什么。

以同事来说,苍咫这种能力过硬、几乎没有反对意见还很好配合的属性,根本是个完美的同事。

他对苍咫笑了笑,“我们出发吧。”

苍咫点头:“好。”.

这一次进山,是由苍咫驾车。

虽然是假新娘,但是一整套婚俗都做足。

连驴子都披上了花布马饰,头上戴着银饰,出门之前还为了讨好彩头,欢享了一顿胡萝卜畅吃套餐,完全成为最大赢家。

刚离开村子的时候,头顶的月亮还银盘一样皎洁明亮,大概走了一半的路程时,云雾已经把月亮全遮住了。

宿月戴着那么复杂的头饰,自己的脸被挡住的同时,视线也基本上全被遮住了,但还是能从光线的变化感觉到那些云雾的出现。

“天阴下来了。”苍咫说,“留神提防。”

“好。”宿月应声,收了收腿,让自己的坐姿更端庄一点。

转过一个山坳,能够感觉到前面驾车的苍咫突地紧绷起来,整个人进入了一种随时准备战斗的状态,下一秒,宿月就感觉到了那种熟悉的恶意。

仿佛风,仿佛流水,没有实质的,黏糊糊的恶意,像触角一样缠了过来。

这次洞神的妖力比之前探得更远,但正因为太远了,有种力有不逮的感觉,苍咫稍微把驴车赶得快了一点,那些恶意就根本连车都上不去,被轮子碾得风中凌乱。

他们又到了十万大山的山脚下。

这个用词其实不准确,因为十万大山环抱着鸟嘴坡,实际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是山脚下。但这里是他们上山的路径。

宿月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到四周有扑棱棱的振翅声,好像有很多鸟聚集在林子里。

下了车后,他犹豫着这段山路要怎么走时,就感觉到洞神的妖力又往他的小腿上缠过来,好像要给他带路。

宿月一阵恶寒,毫不犹豫地抓住了旁边苍咫的手,矜持地说道:“带路。”

苍咫沉声道:“好。”.

宿月的婚服包括一副手套,他本意是就算真要去直面洞神那些相当猥/琐的恶意,也不会给恶意碰到自己,他怕一旦被碰到自己直接反胃得把这座山头给炸了。现在倒是刚好,不需要和苍咫的手指直接触碰。

除非要旧情复燃,否则谁也不会想和前男友手牵着手的吧。

但宿月还是能感觉到苍咫的手,因为那手套布料蛮薄的。

苍咫的手指是凉的,大概是因为今晚的秋风,能清晰感觉到分明的骨节,也能够感觉到干燥的掌心。

宿月发现这种感觉他很熟悉,有点别扭地缩了缩手指。苍咫应该是感觉到了,但没有反应。

他用右手牵着宿月的左手,走在宿月前面半步,应该是拔出了那把宝刀,宿月能感觉到凛冽的刀光寒意。

这把刀也是鸟嘴坡村的宝贝,有驱邪镇妖的能力,苍咫自己应该也偷偷灌注了点神力在里面。

横刀身前,洞神的妖力明显很忌惮这柄宝刀,也可能是觉得到手的猎物不必急于一时,总之只敢不远不近地跟着了。

风越来越大,阴森森的很冷,宿月虽然看不到东西,但感觉没有削减。向前走着,听见苍咫说:“有很多蝙蝠。”

“蝙蝠?”宿月有些愕然。

他刚刚是听见了拍打翅膀的密集声响,但他以为是鸟,竟然是蝙蝠吗?

“对,很多蝙蝠,从溶洞的方向飞来。”苍咫说,“还有蛇,一路上有许多蛇。”

那天他们上山,并没有在山中见到这么多毒物。当然了,十万大山里肯定有无数动物,不过四个女孩会选的上山路,肯定是毒虫毒物比较少的路线。

也就是说,这些蝙蝠和蛇都是因为某些缘故聚集在这里,比如……

“迎亲。”宿月说。

“什么?”苍咫一愣。

“它们是被洞神派出来迎亲的。”宿月说,“你不是说它们都是从溶洞的方向出来的吗?”

此时此刻,月亮被云雾遮住,只有些许凄迷的月光透过云雾而下。

身着婚袍的美人与他的陪嫁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生长了成百上千年的古树交错虬结,藤蔓和枝叶晃动如同鬼影。

头顶无数的蝙蝠盘绕在新娘四周,黑压压的如同一片乌云,它们的翅膀扇动,发出扑棱扑棱的声响。

脚下是数不清的蛇,绕着新娘和陪嫁游动,它们游过满地的枝叶,带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和吐信的“咝咝”声混杂在一起。

可无论蝙蝠还是蛇,都忌惮着陪嫁侍卫手中那柄寒光凛冽的宝刀,不敢靠近他们两人一分一毫。

凄迷月色下,诡异的送亲队伍,穿过山岭沉默地进入十万大山深处,这场面无比的妖异。

不过,身处妖异场面正中的上神大人好像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么多蝙蝠,这么多蛇,真够有牌面的。”宿月静静地听了会儿动静之后,笑着调侃道,“洞神对自己新娘子还挺大方的嘛。”

苍咫沉默了一会儿:“……哦。”

没什么反应。

宿月啧了一声。

他心想自己为什么要和苍咫开玩笑,这不是摆明了要碰一鼻子灰么.

前方,湿气和凉意都越来越重,不需要看也知道,已经来到了“水月洞天”的洞口,苍咫牵着宿月,两人沿着旧路进入溶洞。

溶洞内黑暗且湿滑,走路要更加小心,不过宿月走过一次的路有一些身体记忆,倒也不至于比之前依靠苍咫更多。

一直走到栈道消失的岔路口。

宿月愣了愣。

从刚才开始,就又能闻到那种香甜腻人的诱捕剂,进入山洞之后诱捕剂的气味更是浓郁得让人反胃,站在岔路口,左边是漆黑下行的通路,右边是洞神栖息的水潭,宿月却抬手指了指左边。

“这边的味道更重些。”宿月低声说,“看来是要直接把我们带进老巢了。”

“嗯。”苍咫语气很凝重,“放心,有我在。”

宿月:“……”

才不是要你保护好么!

不过他一个现在都看不见东西的装扮,说什么“不要保护”也没有用,宿月只能任苍咫扶着他,穿过石洞狭窄的缝隙。

这里暗得一点光都不透了,宿月本来戴着挡住眼睛的复杂头饰就只能看到一点光,如果不是苍咫打开手电,他就和完全失去视力没什么两样。

缝隙背后的洞穴很深,脚感很难受,宿月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踩碎了什么东西的头盖骨。

而且这里被山体分割得极为逼仄,人在里面都站不直,两边胳膊也不需要伸直就会碰到岩壁,这种情况并排走已经不可能,于是宿月走在前面,苍咫跟在后头。

这种情况还是什么都不让看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宿月又撩开了挡在自己眼睛前面繁复的头饰,视线里四周都是黑的,只有十几厘米内的距离能够看得见。

远处的黑暗浓稠得好像能把人吸进去,只有近处几乎要压到宿月身上的山岩反着苍咫的手电光。

宿月:“……”

好样的,又是他最头疼的密闭小空间。

不过后面还有个苍咫,就算不是恋人了也是可以全心信任的对象,所以宿月没有那么紧张,他硬着头皮继续向前。

前方黑暗深得看不到头,宿月心里很毛,精神正紧张,突地,擦着他耳朵,传来一阵振翅声。

蝙蝠翅膀的毛边擦过耳朵,宿月吓了一大跳,上神的魄力让他没有叫出声来,但人猛地往后一退。

虽然宿月很快反应过来不该退这一步,但还是晚了。

他已经清楚地感觉自己肩膀撞在苍咫胸口,冲击来得突然,苍咫下意识一手握住宿月胳膊,另一手环过他腰,扶住了他。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