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风的注意力，落在太初宫里那座法阵的阵眼上。
起初，沈风只能看见有一团黑影在阵眼上。
因为，阵眼处的火势猛烈，火焰腾起数丈高，几乎燎到太初宫议事殿的横梁！
后来火焰变弱，沈风看到一颗半是血肉、半是木料的头颅隐现其中。
沈风努力辨认残缺的五官，发现自己对这颗头的主人完全没有印象……
至少，不属于太初宫里任何一个曾经的元老。
“这是在做什么，新一波诅咒？他们已经放了几十波诅咒到人类世界了……发现都会被破解，所以要下死手？”
沈风抬抬手指，一支毛笔从隔壁房间飞出来，在沈风手边的一张白纸上自行描绘那颗头颅的样子……
那边，议事殿里的忙碌进入尾声。
阵眼上的头颅化成木屑，隐没于熊熊火焰之中，火焰一寸一寸消磨下去，阵眼附近，一颗又一颗金色光点陆续亮起！
沈风认真点数，一颗，两颗，三颗……一共九十八颗！
这些光点象征着什么，并不难推断。
太初宫的九十九位元老，只有封天没有走进法阵。
阵眼上的火焰猛地蹿起数丈高，发出“砰”的一声，而后碎成数段降落在大阵各个角落……
封天上前一步，瘦长清癯的脸上，细长的眼睛眯起，在极深的眼窝里形成一道浓郁的黑影。
封天的视线落在法阵西南、西北两团较大的火焰上，什么都没有说，薄成一条线的嘴唇扬起，露出让沈风毛骨悚然的笑！
那是狩猎者的笑容！
下一个瞬间，封天的身影凭空消失！
沈风调整视角，三个元老的视野之中，都没有封天的存在！
站在议事殿之中的元老们望着大殿中间的法阵，沉默不语。
靠着凭几的沈风猛然直起身子，寒毛根根竖起，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封天要做什么，有什么是值得他这样一个高位者产生如此恶念的……
“中师和右师都还在人类世界！”
沈风从榻上弹起来，在地上走了两步，摇摇头……
“不可能！一定是我想多了，封天有行动，难道就一定是冲着鬼蜮来的？师傅说过，青阳子也说过……封天不能随意离开灵界，就像如来和三清不能轻易降临人世……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
然而！
强烈的恐惧攻占沈风的心脏，沈风觉得自己必须拉起最高级别的警觉，哪怕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会证明，他的应对根本没有必要！
沈风敲了一下桌面，白纸上描绘的头颅还没干透，毛笔再次立起，在纸上写下四个字！
“危险，速归！”
沈风一掌拍在案几上，桌上白纸齐齐飞起，飘落时，同样的头颅和同样的文字已经变成了五份！
沈风从肋下取出五份不同的信物……
它们分别是：一根栾木雕成的羽毛，一柄杉木雕成的袖珍短剑，一块写有“梨”字的紫檀木令牌，一块火焰形态的黄杨木，和雕刻成袖珍古琴的一块石楠木。
沈风熟练地操控这些信物，面前凭空出现五处漩涡，中师、右师五位师长的信使同时出现，叼走沈风扔过去的画像。
对比封天离开太初宫的速度，信使撤离的速度简直慢得像乌龟在爬！
“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沈风按住太阳穴，嘴里喃喃。
命运碎片展示的画面，仍在太初宫议事殿里。
元老们站在原地，沉默着，等待着……
沈风在鬼蜮议事堂里，沉默着，煎熬着……
墨渟和林南进门时，看到的就是面色凝重的沈风，和铺了满地的法阵。
沈风猛地抬起头，上下打量墨渟和林南，他知道自己此时眼神一定很可怕，否则素来爱说笑的墨渟和林南不会定在原地，不敢上前半步！
“你们没遇上封天？”沈风问。
此言一出，右师两位师长同时愕然：“谁？”
沈风松了一口气，又紧张起来，赶紧问：
“不是只有你们两个回来了吧！”
墨渟挥动手里的纸张，道：
“一收到你的消息，我们就安排右师全员返回鬼蜮了……这么可怕的消息，我们哪敢留着谁在外面？话说，你给我们传递的信息里，画面上这颗头是谁的？”
“我不知道。”沈风摇摇头，说。
墨渟翕动嘴巴，忽然说不出话来。
“地上的这些呢？这是什么？”林南问。
沈风这才有心思去管地上的法阵图。
他甩了一下袖子，身后的屏风转移到屋子的一角，露出后面一大片白墙和铜镜。
地上的纸张飞起，转移到白墙上，排列整齐！
“是法阵！好复杂的法阵！”林南惊呼。
沈风朝墨渟伸出手：
“信件给我。”
沈风将从墨渟手里接过来的画像贴在阵眼处，道：
“这就是太初宫正在做的。”
林南看着满墙晦涩难懂的咒语，忍不住发出感慨：
“狗脚封天，上面每个字都是灵蛇文，我却完全看不懂他搞的是什么！”
沈风回过头，看向命运碎片呈现的虚影，只见法阵西侧那两团火焰只剩下一团，立即知道，自己的推断没有出错！
沈风的目光落在墨渟脸上，急急询问：
“青鸾他们还没回来……中师没跟你们一起行动？”
墨渟摇头否认：
“我们在建康，他们在瓦岗……不对啊，沈风你的消息是一起传出去的吧！”
沈风的心迅速沉下去，点点头：
“五位师长，一个不落。”
说话间，沈风二度召唤青鸾的信使，漩涡出现，缺了半只脑袋的信使出现，掉出来，摔在沈风脚边。
信使在地上抽搐一阵，没了声息。
灵界元老们还在议事殿中等待，而沈风已经等不下去……
“地图有吗？”沈风问。
林南翻转手掌触碰自己的肋骨，一只卷轴出现在他的掌心！
林南笑笑，却并不把卷轴交给沈风，他摇晃手中的卷轴，道：
“一起去！难不成我们就能眼睁睁看着青鸾他们去死？”
墨渟掏出右师师长令牌，抓住林南的手臂，林南抓住沈风的手臂，眼前场景骤变，他们来在迷林外！
林南摊开卷轴，瓦岗城外的河流影像浮现在他们面前。
沈风取出一只水囊，将水倒在水碗里，单手结印打开前往瓦岗的通道！
虚空之中勾勒出一个圆圈，通道出现，墨渟第一个飞进去。
沈风要往前去，却被林南阻拦。
迎上沈风不解的目光，林南无奈地叹了一声，问：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都死在封天手下，你的典当契约还会每天给明吉送去一天的寿命吗？”
沈风被问得一愣，言说：
“按理说，典当契约成立，就算我死了，契约还在，理应正常履行契约……”
“按理说是这样，万一出了差池呢？我们都死在今日，明吉也只剩两日的寿命，鬼蜮怎么办？”林南皱起眉，语气急促。
林南也不容许沈风辩驳，又从肋下取出一只卷轴，推在沈风怀里，道：
“你去昆仑找明吉，快去！按理说封天不能随意离开灵界，他的力量过于强大，不可能不殃及瓦岗百姓！你去找明吉，问昆仑借兵！鬼蜮能否保留火种，就看你了！”
说完，林南郑重地在沈风的左肩上捏了一把，转身飞进通道。
通道随即关闭，周遭一片安静。
沈风胸中情绪翻涌，但他知道，眼下的情形，容不下那些悲悲切切的心思。
他打开地图，看了一眼地图上那一汪冰蓝色的湖水，再次结印，线条凭空勾勒，通道出现！
沈风迫不及待地冲进去，降落在花草与白雪并存的湖边，清冽的风吹过他的面颊，带来短暂的安宁……
沈风转过头，看到西北方向，一座座接天的山峰上，琼楼玉宇隐没在层层白云之间。
他合掌抱拳，朗声道：
“鬼蜮左师师长沈风，前来拜谒！”
他的声音在天地之间回荡，过了一会儿，一朵云径直朝他飞来。
云团散去，青阳子降落在沈风面前，笑着说：
“稀客，稀客！是什么风把沈师长吹来了？”
沈风单刀直入：
“封天离开灵界前往瓦岗，带去了不小的灾难，鬼蜮中师、右师已先行前往抵挡。我这次来昆仑，便是要告知此事，也好阻止封天荼毒生灵！”
青阳子立即就不笑了，严肃问道：
“此话当真？”
“自然。”
青阳子冷哼一声，道：
“最高统治者不可降临凡世，这是当初商议好的！灵界竟公然撕毁契约！”
沈风看着青阳子，没有接话。
青阳子立即对沈风说：
“你先来我宫中，喝杯茶，与明吉叙叙旧。我这就前往三清境，上报此事！”
沈风想要拒绝，都什么时候了，还喝茶？
转念一想，表现得太急，反而会陷入被动。
于是，他强行控制住表情，不让焦急在自己脸上表露。
沈风跟随青阳子来在荧惑宫，与满头华发的明吉见了面。
青阳子依言前往三清境，沈风把事情对明吉说了，调整了事件发生顺序，略去了封天前往瓦岗，是因为中师在瓦岗聚集一节。
明吉深深看了他一眼，一个眼神，沈风就知道，明吉已经推测出他隐瞒了什么，为何隐瞒。
“先把寿元还给我。”明吉说。
沈风没有拒绝。
正如林南所说，鬼蜮不能就此毁灭，只要有可能，他们之中必须有谁活下来……
重新签订过契约，师徒沉默对坐，熬着时间，直到青阳子再次出现。
青阳子进门就说：
“沈风，昆仑感应不到封天去了凡世！”
得到这样的回应，沈风心下一沉！
他也顾不上许多，道：
“我带你直接过去，你亲眼所见，可充当证据吧！”
青阳子摇摇头，道：
“纵使现在驾云前去，这一来一回也得一整日的工夫，这——”
沈风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心说这样折腾完，青阳子再去上报情况属实，昆仑再派出人手，封天的庆功宴都开上两场了！
他抬起手，把青阳子的话头截住，道：
“最多半盏茶的工夫，我把你送回昆仑！”
青阳子一愣，看了明吉一眼，喃喃：
“我倒忘了，你们有你们的路……只是，那条路我们用着，就只能在鬼蜮和昆仑之间穿梭。”
沈风扣住青阳子的手腕，对着桌上的残茶连续结印，打开通往鬼蜮的通道。
沈风拉着青阳子来到迷林外，以此中转，借着没有收起的那碗水，打开通往瓦岗的通道！
一脚踏在瓦岗城外的土地上，无数绝望的叫喊声争先恐后地钻进沈风的耳朵，沈风毛骨悚然！
城中烟火冲天，强横到让沈风脊背发寒的灵力混合着血腥气劈倒城墙，势头半点不减，裹挟着滚滚浓烟冲着沈风而来，似乎要就此把沈风的头颅斩下！
沈风以最快的速度结印抵挡，金光罩成型的瞬间被击成碎片！
青阳子挥舞拂尘抵抗，念咒：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
然而下一瞬，青阳子手持的拂尘燃起，化作一片灰烬！
沈风挨了一下，肋骨断了六根，青阳子的状态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致命的灵力再次袭来，沈风正要抵抗，明吉已经挡在他身前！大袖一挥，金光出现，挡下了致命的攻击……
滚滚浓烟之中，明吉掩着嘴巴咳嗽起来。
沈风强撑着拉了翻倒在地的青阳子一把，道：
“看见了吧，回去搬救兵！”
青阳子拨开沈风的手，喷出一口鲜血，道：
“不回！来不及了！”
青阳子跪在地上翻转手掌，变出三柱清香，喷着血沫子对沈风说：
“借个火。”
沈风搓动手指，点燃青阳子手中清香。
青阳子闭上眼，将香祭在眉心处，高呼：
“恭请三清道祖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