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听雪离开鬼蜮的第三天，沈风心情依旧低落。
沈风从当铺里取出江听雪的命运碎片，让它悬在半空中，金灿灿、未见半点褪色的光点昭示着它的主人还活着。
他看到江听雪从他们的母校大门前缓缓走过，正值暑假，学校里静悄悄的，门卫大爷打开窗户，问她：
“小姑娘，看着你眼熟啊，你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吧，是什么东西忘在学校了吗？我不能随便放你进去，要拿东西的话，让你们班主任给我发个消息证明一下身份！”
沈风看到江听雪站在赵大妈家常菜馆街对面久久张望，赵大妈家真正的儿子回来了，他趿拉着拖鞋把一盆清水泼在午后灼人的水泥台阶上，转回身去，和爸妈大声说笑。
他看到江听雪走向一家奶茶店，她曾经在这边打过零工。但现在，这家奶茶店门额换上了“Beauty指见美甲”的店铺招牌，江听雪在门外看了一眼，继续向前走。
江听雪从刘奶奶家常菜门前路过。
赵大妈家的儿子回来之后，她就换到了刘奶奶家常菜这里帮工。
刘奶奶家里只剩自己和老伴在，孩子去了南方定居，他们在羡江住习惯了，就留在了这边。
高中开学后江听雪只能在周末来打工，他们也不嫌弃，对外总说她是他们的亲孙女……
江听雪不敢进去，只远远看了他们一眼，就又走了……
她去了高中班主任家的楼下，宋老师的爸妈又在催婚，在学生面前镇定强大的宋老师，此时表现得无奈又慌乱……
接下来，她的脚步开始变得漫无目的。
她去了商场，什么都不看，目光沉沉地从欢笑的人群中穿过，半步不停留……
她晃晃悠悠去了翠竹园小区，回过神来时，似乎才发现自己站在了以前他们一起学习的凉亭里。
江听雪转过身，继续往下一个地方走……
她似乎是要把短暂的人生之中走过的地方都走一遍……
她用双脚丈量自己的人生路，走到生父和后妈居住的小区，在楼下向上看了一眼，听到生父快活的笑声。
她走过自己度过三年的初中，放学铃声在城市的上空回荡，为她践行。
最后，她走到了一片墓园里，在夕阳下靠在一块墓碑上，墓碑的照片上有一张与她有八成相似的脸。
江听雪闭上眼睛，在世间颠沛多年的孩子短暂地回归了母亲怀抱……
……
沈风在鬼蜮呆满了十日，完成与严春生的约定，回到了研究所。
在回到研究所之前，他去了一趟血心会总部……确实没有任何人能进入这里，这栋楼已经被废弃了。
沈风用一把火清洗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痕迹，出门坐上无轨电车，溜达到研究所西门。
研究所里的毒雾散了，据说，这场异常的毒雾一直持续到了今天早上。
从副本里成功离开的血心会成员，脚还没落地就被毒雾吞噬，想要隐藏行踪是根本就不可能的！
学委会成员也无法在雾中长时间行走，干脆就让赵寻操控蛛丝去杀掉他们……
过去的十天，普通研究员的境遇有些惨。
他们被困在寝室楼里，现实副本是进不了了，只能等着时间到来，强撑着来到室外，被强行拖进编号副本……
沈风溜达去学委会，一路上遇到了几十个研究员，他们都在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他……
在学委会楼下，他遇到了林琦，林琦说了过去几天研究所的饮食问题：
“后勤部和老雷小吃摊搞了远程配送服务，在线点单，菜品送到相应寝室的阳台上，有时候也会送错——毕竟雾太大了！钱放在负责配送的道具里，也有吃白食的，等着你回来亲自上门去收。”
“行吧，等钱都收回来了，咱们好分成。”沈风说。
“好咧！”听到有分成，林琦就乐了。
沈风跟赵寻打听到，徐天尧在医院部养病。
他又溜达到医院部，在二楼的一处单间里找到了养病的徐天尧。
孙晓华坐在床边给徐天尧削苹果——比起照顾病人，孙晓华的姿态更像是在雕琢苹果，她削皮太认真，削下来的果皮半透明，不见一丝果肉在上面。
沈风站在门外，并不急着进去。
完成雕琢后，孙晓华欣赏了两秒自己削出来的、极为圆润的苹果，拿出盘子来，仔细地把苹果切成大小均等的小块儿。
徐天尧看她处理苹果看得难受，抬起手，从空间袋里取出一包烟、一只打火机。
烟和打火机在徐天尧手里还没焐热，就落在了孙晓华手里！
“会长，清儿姐说你不能抽烟！”
“是这样的，晓华，会长我使用异能的代价在学委会里也不是什么秘密吧……”
“可是会长，你刚才没有使用异能。”
“学委会的工作有多劳神，你知道吧，晓华？”
“是的，工作劳神，会长和清儿姐都很辛苦。”孙晓华回答问题的姿态很像小学生。
“所以，抽根烟不过分吧？”
“清儿姐说过，会长你不能抽烟。”
“会长我都这么惨了，就这点小爱好……”
“清儿姐说过，不管怎么说，会长你不能抽烟。”
“你心里只有你清儿姐，没有你徐哥是吧！”
“会长，吸烟有害健康！请关爱心肺健康！”
不等徐天尧再说话，孙晓华把切好的苹果放在床头，朝徐天尧鞠了一躬，撕了香烟塑料膜，把整包烟和打火机一起塞进窗台上的水盆里！
水盆边还搭着一块白色的毛巾，毛巾湿着，显然在不久前用过。
徐天尧心疼地看看自己的香烟，再转头，就听到敲门声。
孙晓华看到门口的沈风，得救似的，一路小跑出去，给他们留出谈话空间。
徐天尧眼睁睁看着孙晓华跑出去，想说的话都被憋在了肚子里。
“我才发现，孙晓华也能这么气人，都快赶上陆耀扬了！都是凌清教得好啊！”
沈风慢慢走到病床边，拉过椅子坐下，说了一句相对公道的话：
“凌副会长只是不想让你死得太早。”
徐天尧沉默了一阵，眉眼垂了下去。
“听凌清说，是你救了我……多谢！”
“我们在同一个阵营里，没有看着战友倒下去，却不去救的道理。”沈风淡淡说道。
“情绪很低落？”徐天尧看出了点问题。
“特调局联系你了吧，金长官审问了李行谦，当时我也在场。”沈风说。
徐天尧从空间袋里取出一支烟，叼在嘴边：
“金长官说，你会出现在废铁厂，是因为接到了严春生的电话。似乎……严春生早知道你会回到羡江，尽管你已经答应他，暂时不会回研究所。”
沈风伸手拿走了徐天尧的烟，徐天尧看着他的手：
“你有火？”
“家里管得严，我不抽烟。”沈风说。
“哈哈，不自由的高中生——哎？沈风？”
徐天尧笑到一半就笑不下去了，因为沈风把他的烟扔进了水盆里！
“爱惜点身体吧，徐会长，你要是死了，要谁牵头去打破研究所头顶的那片天？”
徐天尧呼出一口气，摊开手，懒洋洋地说：
“你牵着呗！S级。”
“我比较想退休。”沈风坦言。
“你这个年纪，你这个岁数，就没有点奋发图强的心气吗？”
“没有，我不想努力了。”沈风摊开手，理直气壮。
徐天尧震惊地看着他，良久，才摇摇头，没有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
“你从李行谦嘴里问到了什么？可别告诉我，你比金长官更早一步到了废铁厂，就只来得及让他回光返照，严春生把还剩一口气的李行谦留给你，就是为了让你给李行谦收尸的！”徐天尧笑着说。
“太初宫的存在，鬼蜮那边给你说过吧。”
见到徐天尧点头，沈风组织语言说下去。
“李行谦送了个人进入灵界，让这个人成了血心会和太初宫之间的联系人……我想，这是因为太初宫直接联系血心会需要耗费太多力量。这个人现在被鬼蜮抓了，审出来一些东西……”
“鬼蜮对太初宫的封印，出现了松动，太初宫与人类世界产生了一定联系……通过渤海海底的归墟。他们要做的就是加快破除封印，重获自由。目前看来，在你猝死我退休之前，太初宫就能在东方大地上开起三十四家研究所分部，搞出一百个的严家村。”
这话说得徐天尧眼角狂抽。
“你觉得我活不到你退休的时候？”
“我觉得你这么搞活不过三十五。”沈风坦然。
“我马上三十三了！你打算几岁退休？哎……算了，不是争论这种事情的时候。你说太初宫的封印松动了，这件事鬼蜮打算怎么处理？他们与太初宫是死敌！”徐天尧说。
“鬼蜮能怎么做？当初封印太初宫，鬼蜮先后填了六个师长进去，现在只剩一个，不够填。”沈风的笑容中有一丝凄苦。
“这个天坑，不好填啊……鬼蜮师长折进去六个，保了一千多年的平安，研究所里这些得了一点异能的肉体凡胎，折进去多少才能够呢？”徐天尧说。
“能逃掉的都是命好的，比如严春生。”沈风随口提起。
徐天尧抹了一把脸，道：
“我这两天也在复盘这件事……老小子要是早点过来跟我说，他看透了这是个天坑，不想当炮灰，打算跑路，那我一定与他合作！只要他金盆洗手，我不仅不会追着他打，还会希望他余生路上都是绿灯！虽然我们和血心会也有大仇，但是，拿人命往里面填，真的不是我想看到的……”
“我有一只笔记本，上面记录了每一个死去的学委会成员的基础信息。一开始只是方便以后暗地里照应他们的家人，后来……越来越厚，靠，看一眼就要心梗，那都是人命啊！”
沈风无奈地笑笑，没有说话。
在他看来，徐天尧的确是个不错的领导。
一个人在诡异世界里呆了九年，见证过最无耻的背叛，又做了八年的高位者，仍记着要爱惜生命，这是很难得的！
“鬼蜮委托我跟你们做一笔生意。考虑一下吗？”沈风问。
徐天尧眼睛发亮，直起身子，瞥了一眼沈风手腕上的墨翠，没有说话。
“他们听不见。”沈风说。
徐天尧才放心说话：
“什么生意？”
“委托学委会帮忙典当规则世界，我写契约，你们进副本时拿着。鬼蜮会拿出你们满意的道具作为报酬——在鬼蜮清洗过，没有负面效果的道具。再有大概……二十天，负面效果就能全部清洗掉。”
沈风提出的条件，不可谓不诱人！
徐天尧并没有被巨大的利益冲昏头脑，冷静提问：
“鬼蜮要规则世界？为什么？”
“用规则世界的力量，去镇压太初宫。”沈风说。
徐天尧忍不住笑出了声！
“原来是这样……好，这笔买卖，我做了。”
他答应得太快，沈风反而生出丝丝疑虑。
“这么大的事情，不再想想？”
“你说得有道理，要不，我回去开几场大会，搞搞全民公投？”徐天尧问。
呃，还是别了吧！
沈风不再拖延，开始拟定契约……
“马上就该发出新的入职邀约了。”徐天尧忽然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