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从河水里抬起头，甩开发丝上的水花，看向岸边那个因为抓住他把柄而满脸得意的家伙。
“臭椿？”
枫有些不确定地念出这个名字。
听到这个名字，岸上的臭椿脸色骤变！
“第一个字就不必加上了！”臭椿怒道。
“臭椿，你又不是善元仙君府邸里的仆从，管得到我吗？”
枫对这个爱多管闲事的家伙，实在生不出什么好感，说话的语气也就冷冰冰的。
“枫，谁不知道你是灵界的怪物之中，最没用的一个？你已是这般无用，却连最基本的任务都不肯好好完成，还跑到这里来偷懒！我真不知道，你怎么有脸面在灵界待下去？和你这样的废物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我都觉得丢脸！”
臭椿抬起下巴，倨傲地指着枫的鼻子，嘲讽道。
他说完这些，停下来，等着枫给出反应。
他看到枫在河里，一言不发，心知对方被自己戳中了痛脚，便洋洋得意，气势也更盛了几分！
臭椿冷笑一声，指着枫的鼻子，打算说点更难听的，却被枫打断。
“臭椿，人类语言之中有一个词，很适合用来形容你。”枫说。
“什么词？”臭椿忍不住问他。
“蠢材。”枫淡然开口。
“你！”臭椿怒极！
臭椿忽然察觉到，自己的脚踝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
低头一看，是一条从河水里探出来的根须！
“你敢！”
臭椿只来得及说出这两个字，便被根须倒着提起来，身体狠狠地砸向不远处的黑色巨石！
砰！
“啊！！！”臭椿忍不住发出惨叫。
根须挥舞着，带着臭椿在空中高速旋转，一圈一圈又一圈。
臭椿惨叫连连，身体不断撞向河边的黑色巨石！
砰！砰！
他很快便维持不住人形，四处乱摆的手臂变成了簌簌抖落树叶的枝桠！
砰！砰！砰！
枫操控着根须，把臭椿摔到石头上，摔到地面上，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
起初，臭椿还有精力辱骂，到了后面，就只剩下接连不断的求饶……
枫冷冷地看着臭椿上下翻飞，直到臭椿的嗓子喊哑了，才把他摔出去，收回自己的根须。
臭椿吃力地变回人形，以狗啃泥的姿态趴在河岸上，他撅起屁股连着用力几次，才从地上成功爬起来。
“你！你怎么敢？难道你忘了灵界的生存规则？规则第一条就是，不得残杀同类！”
他爬起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拿手指着沈风的鼻子，大声控诉。
“我有杀你？如果我杀了你，为什么你现在还能说话？”枫冷笑。
“枫！你简直无法无天！”
臭椿的眼睛几乎瞪出眼眶，他大口大口喘着气，似乎下一刻胸膛就会炸开！
“枫！你怎么敢的啊？我要去告诉善元仙君，让他狠狠罚你！”
“那你就去好了！让大家都知道，你被灵界最废物的枫打了一顿，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只会哭着告状……你连废物都不如！”枫面带微笑，说。
臭椿闻言，身体僵硬了一瞬，这才意识到，去告状并不是什么对自己有利的选择。
“你不会真的要哭吧？我只听说，人类的幼童会哭着找奶吃，还没见过灵界怪物哭呢！让我想想……啊，好像是那种‘哇哇哇’的声音，你要学一下吗？”枫的语气凉飕飕的。
“你！你给我等着！”
臭椿气得甩了把衣袖，转身跑开。
枫看着对方落荒而逃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好笑吗？”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枫收敛笑容，猛地回头，看到一个身穿天青色宽松外套的男人，坐在一根枯枝上。
对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怎么出现的，枫毫无察觉……
枯枝飘在水面上，男人稳坐于枯枝之上，手肘抵在膝盖上，手里握着一支玉笛，玉笛尾端轻轻敲击着他的太阳穴。
此时，他正微笑着看向枫。
“明吉仙君！”
枫认出了男人是谁，便收起刚才那副散漫的样子。
明吉仙君惯爱穿着一袭宽大的素色衣袍，长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挽起，一双凤眼沉静威严，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你就是枫？我听说过你的名字。”明吉缓缓开口。
枫在水里后退了两步，心里发窘。
他知道，明吉仙君听说自己的名字，一定是从善元仙君那里！
善元仙君是不可能说他好话的……
果然，明吉仙君再次开口，证实了他的推测。
“善元说，他会一直盯着你。如果你能成神，他愿意将一身的灵气都舍弃，让我们分食，他甘愿变成一棵朽木，长眠于地下。”
“看来，善元仙君对自己成神的把握也不大。”枫低声嘟囔。
在他看来，善元仙君活了三千多年还没有成神，已经很惨了，居然还要留在灵界，等着看他成神？
善元的日子真的会很难熬啊！
那样大的火气，不知善元还要发上多少年？
枫听到了明吉仙君的笑声。
他以为自己说话的声音很小，但明吉还是听到了。
“你这个孩子倒是特别……难道你不知道，像这样说话，会让善元仙君生气的吗？”明吉问。
“我不说话时，善元仙君也是要发怒的。”枫说。
“哦？是吗？他对每个人都这样发怒吗？”明吉又问。
“他对别的怪物也会发怒，不过，看到我时，火气会额外大一些。”枫认真回答。
明吉端详着枫的面容，无声地笑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做出一些改变，让善元仙君不要再这样发火？”明吉问。
“善元仙君要不要发火，那是他自己的决定，并不是我能左右的。”枫的态度依旧认真。
明吉坐直了身体，很是震惊的样子。
“你自己也说过，善元仙君看到你会格外生气……这不是你的问题？”
枫摇摇头：“善元仙君交给我的每一项任务，我都有认真完成，从没有出过错，也从没言语上顶撞过他。我没有出错，善元仙君还是要生气，那就是他自己的问题，而不是我的……”
“善元仙君想要发火，他也选择了发火，他喜欢这样。如果他不喜欢，他完全可以把我调去其他仙君的府邸，但他没有……所以，他其实是享受这个状态的。”
听到枫的这番言论，明吉睁大眼睛，看上去已经懵掉了。
“难道，你觉得善元仙君讨厌你也没关系？”他问。
“自然是没什么关系的。”枫说。
“可是，你的日子会很难过。他会罚你，不是吗？”明吉有些担忧。
“根据灵界的生存规则，善元仙君无权杀我。就算是罚我，也不能耽误我去听课。每天日落之时，不属于元老会的怪物们，必须离开太初宫……综上，他能罚我的时间并不多，惩罚我的方法无非也那么几种。”枫说。
“你不怕他。”明吉仙君得出结论。
枫没有正面回答，但他的表情已经在告诉明吉，他并不怕善元。
明吉仙君望向湛蓝的天空，长长地叹了一声。
“可是，枫，善元说你成不了神。”
“他自己也没有成神。”枫说。
闻言，明吉又笑了。
“枫，你知道上一个成神的怪物，成神的时间是在多少年前吗？”
“八千年前。”枫不假思索地回答。
“是啊……上一个怪物成神是在八千年前，成神的难度可见一斑。为什么要说得那么绝对？你似乎认定善元仙君成不了神？”明吉笑着问。
枫动了动嘴，很想问：我说的话是这个意思吗？
但他又想了想，在他心里，的确是这样认为的。
他心里想的，就是善元仙君怎么可能成为传说中，平等爱着世间众生的神？
“好孩子，我很喜欢你这样的性格。”
明吉说着，从肋下掏出一只桃子扔给了枫。
枫抬手接住，明吉又从自己的肋下掏出另一只桃子，一口咬破！
枫学着他的样子，咬了一口桃子。
“好吃吗？这是从人类的世界带回来的桃子。”明吉说。
枫感受着果肉在嘴里炸开，甜蜜清爽的感觉在唇齿间蔓延，用力地点点头：“好吃！”
“跟竹笋相比怎么样？”明吉忽然又问。
这下把枫问住了。
他认真思索片刻，说：“其实我不是很爱吃竹笋，只是，它能提供给我所需的灵气……而且，我只有竹笋可以吃。”
明吉点点头，又道：“善元让你来打水，你却在这里玩水，任务做得完吗？”
“第一次轮到我清洗石板路时，我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把石板路清洗得干干净净！可是善元仙君的贴身仆从拿来一堆烂掉的果子，扔在石板路上，指责我偷懒！让我重新刷洗石板路……”
“同样的活儿，我做了十几次，太阳下山，我才被允许离开……还被斥责任务完成得很差！”
明吉仙君闻言，微微皱起眉头。
“横竖我回去都是要被折腾的，不如玩一会儿再回去！”枫说。
“你没有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吗？”明吉问道。
枫微微侧过头，然后慢慢摇了两下头。
“那个贴身侍从站在院子里，盯着大家的干活儿。只要我回到院子里，就要一刻不停地干活……”
明吉沉默着，良久后，忽然说：“善元的那个仆从我知道，他有从善元的府邸偷拿竹笋和水果的经历。”
枫闻言，抬起头看向明吉。
明吉仙君眨眨眼，露出狡黠的笑容。
明吉踩着枯枝一跃而起，大鹏从远方飞来，一个俯冲，完美地接住明吉！不过眨眼的时间，明吉便消失在了天际。
他留给枫的只有一句：“好孩子，下次回来，我会来看你！”
枫在河里目送明吉远去，回到岸上，提了两桶水，向太初宫的方向走去。
一通七拐八绕后，他来到善元仙君的府邸后院，又开始清洗那条洗不干净的石板路。
他这边刚洗完，贴身侍从又扔出烂果子，砸在地上。
“快干快干，不要偷懒！”侍从不耐烦地吼道。
枫把剩下的大半桶水泼在路上，又提起空桶往外走。
“你到底会不会干活？”贴身仆从叉着腰，大声斥责。
“不会，要不，您干一次，我跟您学学？”枫礼貌地询问。
高贵的仙君贴身仆从，自然是不肯卖这份苦力的。
于是，枫拎起空桶，顶着对方愤怒的目光，溜溜达达地走出了善元的府邸。
在通往月河的路边，他再一次看到了一袭红袍的善元仙君。
“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善元仙君背对着他，忽然问道。
枫停下脚步，拎着两个空桶，静静看着善元。
“做太初宫中最年轻的元老，谁见到都要恭敬地喊你一声仙君，和做灵界里受尽冷眼的废物……要选哪一个？不需要我跟你多说吧。”
善元回过头来，看着枫，说。
“我不认可。”枫说。
“什么？”善元皱起眉头。
“我不认可你们的行为，不认可你们的逻辑。”枫回答。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善元冷下脸来，问。
“你同情想要抢夺牛羊的人，说他们为了家人的生存把自己命搭进去，却没考虑过，那些辛苦将牛羊养大的人被夺走了宝贵的财产，该怎么活下去……”
“那些复活的士兵，他们是真的复活了吗？你真的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吗？是不是你用的障眼法，等到他们把牛羊送回家里，对亲人赞颂了你的功绩，让他们的亲人感激你信奉你，之后就变回一具具死尸？”
“你让穷人有了一双能点石成金的手，却没有想过，那双手之后会给他带来怎样的灾难！”
“你救了他们，也制造出更多的苦难！”
枫毫不留情地指出了善元的错误！
善元冷冷看着枫，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不这么做，人类怎么会一直有求于我们？”
“你以为从人类那里获得信仰之力，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吗？他们之中的很多，根本学不会感恩！”
“枫，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那么愚蠢。我以为，选择转世为人已经是你能做的蠢事之中，最可笑的一件……没想到，你打算一条路走到黑！”
善元越说，就越是愤怒，最后，他的目光变得恶狠狠的！
灵台之中，沈风的自我意识突破限制，用枫的身体伸了个懒腰。
沈风的心中满是震撼……
听善元的意思，他真的是枫的转世！
但表面上，沈风依旧维持着镇定的姿态，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不认可的，无论经过多少年，我都不会认可。”沈风说。
“是吗？哪怕是我在这里杀死你？”善元眼露凶光！
“你能吗？”沈风问。
他不仅没有表现出害怕，还笑了出来！
善元的表情越发扭曲，沈风的笑声却越来越大……
“你快死了，知道吗？我们恨不能将你挫骨扬灰……”善元哼了一声，冷冷道。
“沈风！”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
“沈风！快醒醒！”
那人在喊。
沈风的梦境摇晃起来，天空与大地一寸寸消散开……
独属于当铺的黑雾涌进来，让身心舒畅的暖意涌进来，善元的身体缺了一个口子，他闷声一声，飞也似地套走了。
沈风睁开眼，当铺在他的感应里缓缓停止躁动，他看到床边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徐天尧，徐天尧的一根手指正按在他的眉心，暖意从眉心进入，导入经脉。
另一个，则是医学部部长郑曼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