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三十二章 师父要我杀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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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萌拉着麻袋回金陵台,将妖物的尸首交由掌事弟子清点、核对、勾红。罕有仙宗像鬼宿一般将尸体带回,他们大多带回来一张口,用手指头划过花名册上的名字,“哝哝哝”发出几声怪声,说这几个都被他们仙宗杀了。这些弟子见桃萌拉着尸首进来,都像看怪物一般看着他。他们觉得鬼宿是在炫耀,是在耀武扬威,完全不在乎有些弟子说出的妖物名字和前面一个弟子嘴里说出来的重合了。

桃萌在魁星阁门前的台阶上找到神机老人。

神机老人正盘腿坐在石阶上调息打坐,他的眼睛本来紧闭着,鼻子两边突然吸得凹下去,只剩个尖,他仔细嗅了嗅,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了桃萌鬼头鬼脑杵在他前面。

神机老人问:“都办妥了?”

桃萌跪下,行参,“请师尊放心,妖物已悉数收服。”他直起身子,伸出右手,“师尊,让徒儿为你把脉。”神机老人抬起手腕,桃萌的两指并搭在神机老人又薄又脆如枯叶的手腕心,“您的修为流失得比徒儿想象得还快。师尊,让小师妹替你毁去缚神仙索吧。”

神机老人缩回手,“老友若是真的——”他顿住,嗓音变得濡湿含糊,“堕魔,这是最后的牵制。在潭底,你也看到了吧?”

桃萌心中一怵。

倒不是为别的,只是半刻前,温朔也这么问过。

桃萌道:“看见了。是另一道桃花印——更为强大的桃花印。”

神机老人问:“你觉得这世间还有谁能拥有如此霸道强大的力量?”

桃萌摇头,“师尊,我也很奇怪,我不明白——”

“桃子!”神机老人呵斥住桃萌,在目送着一位鬼鬼祟祟张望他二人的谈话的道盟弟子离开后,才又问:“桃子,桃花印是何人传授于你?”

“无人所授,我生来便会——不对,精怪在未开灵智前,与野兽无异,除了吃就是睡,并不会记挂什么事。或许是那个时候——有什么人传授了我,我却浑然不知?”

神机老人压低声音,却字字清晰,“这世间有几人能创出灭世的桃花印?”

“欲界之中,奇人来来往往,总有人特别厉害。”桃萌突然睁大眼睛,“师尊,您的意思,桃花印是吕祖所赐?潭底下的真的是吕祖?”

神机老人的袖子里蹿出一把戒尺,“啪”一声打在桃萌额头,“作死就再说得响一些!”

桃萌抱着头,压低嗓音道:“师尊,你确定是——他吗?”

神机老人弓起背,看起来有些佝偻,“不好说。或许是,或许不是。”他叹一口气,抬起手腕,看着金线在他灰色的腕间如脉一般穿梭,“无论如何,潭底之下的怪物已彻底失去理智。他最好不是。若是,就更加不能毁去此物。毁去,他既失去桎梏。在无极狱,如果他真的将我卷进潭水,摧毁此物,他真的彻底自由了。不过是,以朽躯拖住他,拖一日,是一日,在我油尽灯枯之前,一切还有转机。”

神机老人的脸是重伤过后的灰紫,脸上条条沟壑光影重叠,皱纹挂下来遮住上半层的眼睛,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晦暗的眸中闪烁,似矛盾,似扭曲,似由喜转悲。

师尊究竟是期望潭底的黑手就是吕祖,还是害怕那就是吕祖。他找了吕祖十七年,飞升、轮回与生老病死似乎都被他熬油似的熬没了,他到底是以何种心情去寻找昔日的好友、如今的血尸吕祖的?他究竟想不想找到他?找到后,又会怎么做?桃萌从师尊脸上看不出来答案。或许,连师尊自己也说不清楚这些答案。一切——只能待吕祖站在师尊面前,或许就有了那种不得不做出抉择的时刻。

“师尊,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桃萌这句话,看似在问吕祖,二者却心知肚明,这是在问桃萌的去处。

“日后之事与你再没有关系。你既不肯忘,为师替你断。”神机老人收起戒尺,站起身来,转身,负手而立,看着崩塌的无极狱,“桃子,我要你亲手重建无极狱。而后,在无极狱内待上百年。”

人的寿数不过百年。

百年后,谢渊师弟、曹云师妹还有师兄,或许已经化为累累白骨了吧。

桃萌身子抖了抖,缓缓跪下,磕头,“是,师尊。”

神机老人又叹了一口气,将手在桃萌肩膀上压了压,“希望你明白为师的苦心。”神机老人袖子一甩,穿过跪地不起的桃萌,慢慢踏下魁星阁前的千万级台阶。

桃萌右手的虎口处突然烫了一下,咒文亮起来,在一瞬间如同揭了他一层皮,他忍不住想握住,又缩回手,强忍着不动,就匍匐在地上,发抖。

如果这样小小一块都疼得他受不住。

师兄那边该是千倍万倍吧。

桃萌膝盖随着神机老人挪动的身子移动,从余光里看到师尊的背影消失在沉沉的夜雾中。

————

神机老人回到鸡鸣山,立刻被三个徒弟围住,他双手插向袖子,摸出戒尺,在谢渊和温朔的脸上狠狠抽了三下,转向曹云,哀叹一声,转回来,又想抽温朔,见他脸色惨白,满脸都是汗,脖子和脸上爬满如火盆里烧残的锡箔的火星子,一看,便懂了,咒枷从一个徒儿身上钻到了另一个徒儿身上,分明是刚经过一场痛,他心软了,垂下戒尺,“三个人无法无天,敢在魁星阁里撒野。我曾说过什么?抓出真凶后,全都给我罚跪。你们全都跪到木像前,三天三夜,不准吃饭。”

谢渊插一嘴:“师父,漱月犬还未抓获。日后再罚?”

神机老人吹胡子瞪眼,“皮猴子,再多话,罚四天!”

温朔三人齐刷刷跪在木像与蜡烛前。

温朔还在不停流汗,向来吃痛的他渐渐蜷起身子,人一歪,倒在一边,合上眼睛,眼珠子在眼皮子飞速转动。谢渊吓了一跳,喊了一声“朔朔”,想去扶他,被神机老人的戒尺抽回了手。温朔抽搐了一阵,脸色又白了三分,撑开露水莹莹似的双眸,双臂一撑,又颤颤巍巍支起身子,跪好。

温朔喘息着问:“师父,桃子怎么样了?”

神机老人道:“我罚过他了。他需在无极狱内待上百年。”

谢渊的嘴巴挂下来,“那岂不是,我们这辈子都见不到桃子了?师父你罚得也太重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嫌我们抱得太紧,故意罚得那么重,逼着我们分开。我觉得我活不到一百岁。师父,干脆就罚个五十年,估计就够我们死了。”

温朔身子一晃,再次倒在地上。

谢渊眸子一打,“你看,师父,你都把朔朔吓晕了。”

曹云启口,又抿住唇,再启,却只是个气音,没有后面的声。

神机老人道:“朔朔别吓我。皮猴子别激我。云儿别劝我。我意已决。桃子的事就这么定了。桃子不在,你们一开始会觉得不适应。等时间久了,也就放下了,释然了。或者,忙于其他事,也就顾不得他了。”

谢渊不服气,嘟囔:“什么事能比自家师兄弟的自由更重要?”

神机老人高声叱:“漱月犬不缉拿了?无极狱下的怪物不查清楚了?另一道桃花印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想知道?”他盯住谢渊,“皮猴子,你先出去,我有话对云儿和朔朔说。”

谢渊有些恼,“凭什么背着我说话?我不是鬼宿的?还是,我会残害同门?我不走。”

神机老头道:“皮猴子,你嘴太松,太快。”

“师尊,谢渊可信。”温朔浑身的咒枷越来越亮,他如婴儿在母体之中一般蜷缩身体,起先还闷哼了几声,随后,察觉三人的目光都记挂着他,也就咬牙不出声了。

神机老人凝了一会儿谢渊,“好吧。”

曹云道:“谁都知道,桃花印是七元厄运星君的独门秘技。难道蛾眉月没死?”

温朔敛开瞳孔,竟泛起幽幽的蓝色。

“死啦!死得透透的,没准——都转世成另一个人了。”谢渊的手放在脖子后面,头左摇右摆,夸张地活动筋骨。

温朔抖得厉害,翻过身,看向谢渊。

谢渊回以一笑,“故人已去,要抓住眼前人呀!死猫叫你负心汉。你就出息些,证明给他看不是。否则,再过个十七年,轮到我们师弟妹喊你负心汉了。”

曹云讷讷说:“既不是蛾眉月,那是他师父?那这人可了不得。桃花印有灭世之力。如果欲界曾经出过这么一个惊世之才,世人不可能不知道。”

神机老人看向曹云,“云儿,或许,你知道,甚至是你极为熟悉之人。”

曹云脸上像是蒙着一层雾、一层纱,“是谁?唯有——只有——”她的身子晃了一下,脸僵住,显然是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先生?先生在无极狱?真的吗?你确定那是先生?”她捂住脸,“就在几日前,我曾离他那么近。如果不是那道桃花印把我震出千里之外,我已经进去了。他会认出我的是吗?一定是。我现在就去见先生!”曹云站起来,急着往屋外走。

神机老人罕对曹云厉声厉气,今日是入门后头一遭,“曹云,回来!”

曹云在门槛前顿住,转身,凝着神机老人,“师父?”

神机老人道:“你们离开无极狱后,我加固了潭水的禁咒,确保那东西一时半刻破不出水。交代完给你们的任务,我就要日夜守在魁星阁,观察那东西的动静。我与桃子互相照应,但愿不会出事。后面我所交代之事,你们务必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做。就算漱月犬出现在你们面前,你们也要以此事为先。”

曹云别扭地站在原地,人介在屋里与屋外,惶惶如幽魂。

谢渊大着胆子问:“师父,你要我们做什么?”

神机老人道:“凡用缚神仙索缚魂,都需要一个‘引’。此“引”为沾染魂魄者气息的一件寻常之物。破‘引’可斩断魂与世的牵连,令生者放,死者死。我要你们将吕祖的‘引’找出来,不必带回,见之则击,碎魂。如此,就算他冲破禁锢而出,力量亦大为削减,不至于祸人间百年、千载、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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