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尘封在岁月里的美好重逢

《三生石》上记载有这样一则寓言,一位行走在雪域高原的小僧,袍裙飘动,目光深邃,静坐于竹林深处,手持念珠默颂佛法。此时,有两只南飞的仙鹤匆匆飘落,茫然四顾慌张焦虑。三者在寥廓无际的雪域偶遇。僧者神情专注,轻颂经法用意念让仙鹤沉思静默随遇而安,不必在乎一时的行程奔波。而仙鹤竟然领悟了僧者意念,平复心境渐次安静。之后才步履轻盈翩迁起舞,高雅的舞姿让小僧心悦欣喜。再之后,三者在大雪粉飞的天地间,度过了一季无忧无虑的冬景,度过了属于三者共有的美好时光。

待花开灿烂,朝霞满天,缘尽时分,三者才恋恋不舍各自归位。他们歃血为盟,待修行期满,倘若降临人间,定要到达同一户人家,依道行深浅,结缘成为姊妹弟兄,如同在这般冰天雪地的相助与相携一样,共同走过人间的一世风光。再然后呢,小僧便在尘世轻逐温暖,孤行千里踏遍绿水青山;仙鹤则随风而去,飘飞九重遨游云层末端。三者这段相依为命、互相温暖的光阴,后被小僧记载于《三生石》内。

就在我看到这则寓言的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我就是那位仙风道骨的小僧,静坐于竹林深处默颂佛法,而我姐与我哥则是那两只翩迁起舞的仙鹤,自远方飞来与我相遇。然后,我们在山涧踏雪、云际寻梅,共同漂泊于山水之间相遇而安。他为朝夕,我为云雾;他为清风,我有飞叶;他为河流,我为岸畔。我们朝夕相处,如影随行共度苍生美景。之后再次相约,下世仍要扔入相同的人家,续写这三生三世的不了尘缘。

我是何时相信生命都有着前生今世,已记不真切,兴许与读过《三生石》的记载或梦境有关。这种想法一旦闪现,便不容置疑根深蒂固。佛讲“十方三世”,是说宇宙有十方空间,人生有三生三世。所以,这前生与今世之说早就有了依据。浩瀚苍茫,无边无量,花开十里,此彼一方,任何灵性都有所见的真实与梦境的虚幻,虚幻之景展示的便是前生、今世与后缘,即三生三世了。又有说法,梦境便是三者的同时显现。佛又说,缘起天定,缘尽自然,今世相伴,缘于亏欠。所以,我也就相信生命的每一次相识、相遇与相随,均是缘分的使然。今世之所以相见,皆是前世的相欠;今世留有的亏欠,皆为后缘的相伴。而这一次又一次的轮回遇见,便是与尘封在岁月里的美好重逢了。

这种说辞有宿命的韵味,也有自我的慰藉,或是心灵的回归,在当前人们的认知中还属虚幻,是无法解释的神秘,但佛陀教诲深入人心,让众多沉溺在红尘烟火之中的你我,明了心境有了依托,为了后缘一心向善。真与假、虚与实,自在人心。可我坚定的相信,前生今世确实存在。因为我与姐姐、哥哥今生的相随相伴,恰如佛定的寓言,一步一趋、一撇一捺,皆是一致。且又有着梦境的暗示,看到了前因,知晓了后果,不因相欠,仅为相伴。只为行走在尘世,有个照应的人,有片温暖的光,有段宜人的景。让我们在一生的桑田沧海里,从容不迫淡定安然。

所以,我时常站在街头望众生,平静心境问苍茫。我的前生是谁?来世又为哪个?我们的匆匆擦肩,是否因了前世的约定,否则怎会有着这般的草草相聚、又匆匆别离。那么,我与我姐、我哥的今世相逢,又因了前生的怎么约定,才有了共度苍生的磐石之缘。佛说:“知足第一富,友善第一亲。”而我们如今的相伴,恰又验证了这种说法。所以,我们存在的终极意义便也了然于胸,“知足”、“友善”,过好当下,落定现实,不虚渡光阴,不空留遗憾。因为佛说的“刹那三世”,则是因果一念,三世也就在刹那间到达了终点。

我的前生是谁,我姐与我哥的前生又是谁,已不再重要;彼此间又有过怎样的约定,也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今世组成了姊妹兄弟,相继降临在高庄这个小小的村落,知足又友善,和睦且温暖。我们从这里开始,又从这里分离;沿着浮世,伴着流年,让我们岁月里的美好如此灿烂。

《三生石》是记录三生之缘的小册子,诸多典故描述了友谊的天长地久,反映了众生对生命永恒的期盼及真情不朽的愿望。我是在一所寺院偶然所见。但典故之述与我的梦境如此一致,让我恍然大悟,原来在这尘封的美好里,我们姊妹三人曾有着这般的渊源,有着共同慈悲的许多时光。所以这一记精美绝伦的尘世绝唱,为着我们今世的匆匆岁月奠定了根基、提供了道场,才有了共赴一场的花开盛世。于是温馨的场景,就在高庄这个小小的村落拉开了帷幕,而平淡无奇的故事也在这里随风盛开。

于是,三个生命如约而至,按修行次第,在下次元的世界相继走入一个叫高庄的村子,结缘到一户姓高的人家。于是就有了这样的一幅画面:一个小男孩儿,脏乎乎的脸,跟在一个大点的男孩儿与更大点的女孩子身后,奔波玩耍嬉笑欢颜。那两个大点的孩子,还时常照顾着这个脏脸的小男孩,并把在枣树上摘下的青涩果儿给他吃。每当听到一位母亲的呼喊,他们才蹦跳着一同跑进那个叫堂屋的家里,共同围绕在母亲的身边。

在我的记忆深处,从此便有了这尘封在岁月里的美好画面,如今想起已是再次相见。是的,那个更小的男孩儿就是我,另两个是我的姐姐与哥哥,而我们之后的人生经历也如同《三生石》的记载一样,她们飞翔在白云深处,我则行走在江湖道场。

姐姐大我八岁,那时她的主要任务就是照顾小时候的我,整天抱着、哄着我不哭。母亲则随了生产队下地劳动。八岁的姐姐也是孩童,玩心甚大,行事难免不细,我因此差点受伤。听母亲讲,在我一岁多的时候,老是哭闹,不得安生。有一次,姐姐抱着仍在哭闹的我,走到窨子边,提着我的小腿,头朝下对着窨子口,吓唬我说:再哭,再哭就把你拽下去?那时我家的院内有一口存放地瓜的窨子,很深。此景正好被下地回家的母亲看到。母亲说:当时就吓的走不动了。但母亲没说话,若无其事的放下手中的铁锨,低声问了句:他怎么老是哭啊?姐姐回答:不知道呢。顺手把我抱好。

母亲走过去,接我过,轻轻放好,转身抓住姐姐就是一顿猛打。多年以后,我在场,提及此事时,母亲还责怪姐姐说:你万一松手,真拽到窨子里,他还有个活命?姐姐说:那能啊,我使劲抓着呢。母亲说:你反正不能故意拽,不都有闪失的时候。他头朝下一个突然挺身,后悔都来不及。我在旁边听着,还微微的笑,仿佛在听别人的事情。姐姐对我说;那时候,你是可着劲的哭啊,怎么也哄不好,我就想吓唬吓唬你,正巧让母亲看到了。又说:你不知道母亲可逮着机会了,那个打啊,可很。母亲说:你吓的我出了一身冷汗,还不敢大声喊你,怕你因惊吓松了手。不打你?你长记性?说不定以后还会这样。又说:你还吓唬他,他那么小,知道什么是吓唬?母亲叹口气又说:地里的收成有限,日子过的清贫,饿的哭也是正常。

这只是往事,聊聊成长中的经历。若是永远尘封,也没有人知道原来在这般美好里也是危机重重,虽没有涉及我的小命,也是惊心动魄的场景呢。关于挨饿,这是一个时代的记忆,一段人生的灾难,特别是我刚出生的那几年,三年自然灾害造成的食品危机,给人们带来的饥饿阴影还没有恢复。虽然陆续好转,仍是不能如愿,饿的哭也是常事。所以说三年的自然灾害,是汉人历史上的一场生死战争,是中华民族近代史上的一场劫难。

那个年代最盛行的农作物是地瓜,产量高,易成活,存放时间长,便成了家家户户的主食,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汉人子民。多年之后,我看到一篇赞美地瓜的文章,称赞地瓜是中华民族延续的根本,是华夏子孙挺直的依靠,是这片土地上最灿烂的阳光。此番评价,正合我意,我只是没有如此描述的功底而已。看着熟悉的画面,我还心升酸楚,禁不住流下热泪。因为在我出生至升入高中的近二十年里,地瓜就是我赖以生存的食物,是我们家甚至说是穷苦百姓的救命恩人。在中华民族清贫的年代,是地瓜支承着濒临灭绝的种族,哺养了众生赢弱的身躯。称赞恰如其分,永不过时。虽然现在的我们早已不再依靠地瓜当主食,可是能够吃饱地瓜时的那份心安与踏实,每每想起,便心升感激甚是温暖,便也有了活下去的依靠与走下去的动力。地瓜,自然也就成为我尘封在岁月里的美好了。

我们这一带的地瓜又叫红薯,质地坚硬,口味干涩,部分被切成片晒成地瓜干。切地瓜是件辛苦的劳动。待生产队分完地瓜之后,各家各户便忙碌开了。我姐、我哥就沿地瓜堆的周围,用地瓜秧围成一个大圈。地瓜秧死沉,根本拉不动,要拉扯好久才能成圈。然后就是切地瓜。开始时我帮着把切好的地瓜片撒开,再一片一片的摆均匀,这样容易晒干。可不一会儿我困得不行,趴在地瓜秧上就睡。母亲还给我盖些衣服。切地瓜是深秋的时节,到了晚上很冷,每每都要准备些棉衣。待切完摆好地瓜片了,姐姐就叫醒我,我则迷迷湖湖的走回家。如果能赶上父亲在家,我就特别高兴,能早些时间切完不说,如果我困的不行,父亲还会抱着我回家。有次在路上,我睁眼看看父亲抱着呢,笑笑,很安心,然后再睡。后来父亲对我说:那时看到你的笑脸,还感到特别欣慰呢。

以地瓜或地瓜干为主食的日子,我们家维持了许多年。把地瓜清洗干净,切成段或块,下水直接放入锅里煮熟,之后再加入调制好的玉米面,做成稀饭吃。早上是这样,中午是这样,晚上也是这样;今天是这样,明天是这样,后天还是这样。天天有好的地瓜吃,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日月了。吃地瓜干呢,则是先磨成面,后摊成煎饼。煎饼的优势是储存时间长,易于携带,随饿随吃。每天除了吃地瓜稀饭,就是吃地瓜煎饼。前年是这样,今年是这样,明年还是这样;你家是这样,我家是这样,他家也是这样。以至于现在我每次吃到地瓜,都感到胃里酸涨,就是那个时期吃地瓜太多造成了损伤。只因为地瓜予我有养育之恩,所以并不妨碍这是我岁月里的一份美好记忆呢。

除了吃地瓜,还有其他少量的食物,比如花生,我们偶尔也能吃上,不论是熟是生,都是件很幸福的事情。若家里有几斤花生,可是给全家带来了满满的甜蜜,会因此骄傲许久。炒花生是种技术活,母亲一般是带着壳炒,即把花生与河沙一起放在锅内,大火炒,待香飘四溢炒熟为止。当然也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母亲分配每人一小把,我们就慢慢的、一个一个的吃,好让幸福之感延长些,让骄傲之状长久些。其实,这种美食父亲在学校里也能买到,也仅是逢年过节买点回来。这是我盼着父亲回家的一个理由。关于父亲,曾有一个时期,我都不知这人是干什么的,间隔很久才回家一次,还带点好吃的。记得最真切的是,一次我与哥哥在街上玩,看到父亲回来,哥哥迎上前去,我则站着不动。哥哥对我说,这是咱大大,叫大大。我木然的站着没有理会。那时还小,不知道父亲原来就是我们家的一家之主,并供养着我们长大成人呢。

姊妹三人在清贫中度日,彼此关怀互相照顾,让清苦时期的我们倍感温馨。每次出门玩耍,三人都是大手牵着小手一同走出,玩上一会儿又一同回家。这期间最操心的当属姐姐,要时时关注着不让哥哥与人打架,还防备着我被磕伤。哥哥属于调皮的类型,不太听话,每次出门,母亲都会高声的大喊道:不要打架。哥哥也是痛痛快快的答应:知道了。可仍会与小朋友打架。那时打架也就是你踢我一脚,我掏你一拳,无伤大雅。但小孩子娇气,一脚一拳便哭个没完。如果有一天,你听到有人在大街上高喊:小苦他娘,快管管你家老大吧。便是哥哥又与小朋友们打了起来,并把人打哭了。要是哥哥被打,姐姐肯定不依不绕,接着去找人家的爹妈算帐,这事都不用母亲出面。可打过闹过之后,不久又成了好朋友,又在一起嘻嘻哈哈的聊个没完。想想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还真是值得回忆的美好时光。每每提起,便有讲不完的话题,说不完的趣事。

我五岁那年的初秋,有一天晚上母亲在外婆家居住,家里就剩下姐姐、哥哥与我。母亲不在家的时候,我感觉整个屋子都空荡荡的没有了依靠,也感到平时温暖的堂屋倒处透风撒气的有些冷清。吃过晚饭,姐姐便不让我们外出了,三人坐在一盏小煤油灯下写了一会儿作业。那时我没上学,姐姐也给我辅上纸张,放上一支铅笔,教我学着写字。到睡觉了,姐姐又检查过门窗关好才放心。就在这天晚上,发生了我们至今也没有想明白的事情,此事之前没有发生,之后再也没有发生,就发生在母亲不在家的那天晚上。让本来就有些胆怯的三姐弟更是心有余悸。所以,我有时就想,这冥冥之中的事情,该是今生对这三个小生命之亲情的一次考验吧。

睡到半夜,我被姐姐悄悄拍醒,就听到门口有尖锐的响声,“吱吱”叫个不停,很刺耳。朦胧中我看到姐姐与哥哥手里都拿着木棒之类的物件,坐在我旁边,一动不动。我听了一会儿,又睡着了。不一会儿,床头边也响起一样的声音。我就不敢再睡了,生怕有东西爬到床上来咬人。我们挪到床的另一边。姐姐与哥哥就在我的一左一右坐着不动。哥哥试着查找何种原因呢,被姐姐坚决阻止,防止出现意外。所以,两处“吱吱”的尖锐声,此起彼伏、接二连三,一直叫到天明。

等太阳升起来,屋内大白天亮了,姐姐才壮着胆子,把门口存放的物件挑开,发现是只幼年的蝙蝠,不知怎的掉了下来。床头这边也是。我还大着胆子去看,黑乎乎的甚是瘆人。姐姐与哥哥用木棍挑着,把它们放在院子里。之后听说,蝙蝠会咬人,会传染多种病毒,不能触碰。想想都后怕。那天晚上,我倒没有担心,有姐姐与哥哥护着呢,但那种尖锐的“吱吱”声,影响到我睡觉。

后来姐姐说,那一夜她非常害怕,晚上又不敢开门,怕有更大的动物在旁边突然跳出咬人。天亮后紧张的手都痛,是紧握木棍造成。在这之后,母亲也不再轻易的在外婆家居住了。多年之后,我们又提及了此事,都说:竟然被两只小小的蝙蝠,吓得三个大活人一晚上都不敢睡觉?我们还哈哈大笑,笑彼此的胆子甚小。姐姐自嘲的说:那时小,胆子可不也小,从来没有听过这种声音,早知道是蝙蝠,两下就打死了,还让它吓的一晚上不敢动?姐姐说的有道理。所以,这虽然是场惊心动魄的事件,却给我留下了特别温馨的感觉,有了姐姐或哥哥的照顾,真是人生的一大幸事。所以,这自然是尘封在我岁月里的美好了。

与姐姐哥哥成为一家人是我的幸运,在我成长的过程中他们照顾了我许多。因为我小,所有的好事都以我为先,所有的活计先是姐姐干,后再叫上哥哥干,我只要站着不调皮就好。如果影响了他们干活,有人大声说道:还不快点闪开,没眼力劲的。我便哭,大声哭,母亲保准教训他们。他们干了活还得挨批。我则在慰藉中停止哭声。如果听到我高兴的哈哈大笑时,母亲便说:这就对了,要照看好弟弟,他小呢。当我不高兴大哭时,母亲总会在忙碌中及时的抽出身来,不管对错,先把他们批评一番,说没有把我照顾好。如果我表演的真实,母亲还会打他们。打他们当然不是我的初衷,警告他们让着我或陪着我玩才是我的本意。

我也并非一无是处,我会做些力所能力的事情表现我的热情。比如,寒冬腊月,当姐姐或哥哥在外面回到堂屋,我会主动的跑到柴房抱些柴禾来,并升火燃取温。那时的冬天也不知为啥,特冷,而取暧只能靠点燃木柴。就算烟雾弥漫、呛得难受,母亲也不让开门,否是热气也跟着跑了。还有一次,我同时受到姐姐与哥哥的称赞,缘由是与外婆的沟通。用沟通当然是文明用词,实际是与外婆的争吵,是压着火气的争辩。外婆有一个时期住在我们家。那时我大约七岁。

有一天中午,姐姐与哥哥看书,我在玩。只有母亲进进出出的一人劳作。一会儿打扫院落,一会儿又收拾锅台,一会儿清洗地瓜,一会儿取柴生火。外婆看到母亲劳累的身影,便数落我们说:一个个的也不知道帮着你娘干点活,你娘下地回家,还得忙着做饭。因没有理会她,外婆又说,都这么大了,一点也不知道心痛自己的母亲,我看着都心痛呢。我们依旧忙着各自的事情,仍没人去帮着母亲干活。外婆有些生气,声音也大了,说:我与你们这般大时,早就知道忙里忙外的帮着家里干活了,好让母亲休息一会儿,自己的娘都不知道疼惜还知道什么?这说法让姐姐与哥哥都有点上火,想着反驳几句,却不知如何去说。

我却张口说道:外婆,您不让母亲干活,与母亲不让我们干活,是同样的道理。您心痛母亲,与母亲心痛我们,用心是一样的,您就不要再说了。此话一出,彼有道理。外婆随即住口,想了一会儿才说:噢,你说的也对呢,我不说了。而姐姐与哥哥也认同此理,在一边帮腔:我们知道您心痛母亲,但母亲也心痛我们不是,这本是一种爱的传递呢。母亲听后也很欣慰。之后,姐姐说我:能抓住主要矛盾,也善于强词夺理,但有狡辩之嫌疑。姐姐还讲给父亲听,说:我们都没有想到这个事理,这个小点点的脑瓜还挺聪明。那次我不单给自己解了围,也替姐姐哥哥找准了理由,受到了他们的赞许。从此之后,外婆再也没有催促着我们干活。这话也成为哥哥灵活应用的理由,逃避了许多劳动。而姐姐则是不然,稍后便把部分精力用在日常的劳作上。

姐姐帮着母亲做家务,拆洗衣物,亮晒被褥,挑水喂猪,出圈运土,春耕秋收等。闲暇时日,也学些针线活,可缝制衣服的手艺,远没有达到母亲的要求。按母亲的话说,我姐做针线活怎么也不是那个样,手一点不灵巧,衣服的线角也粗糙。母亲就说:哎哟,女儿怎么这么不中用啊,被褥不会做,衣服也不会缝,待两年可怎么办啊?姐姐就说:那有学不会的,没逼到份上呢。这话也算正确。我却为姐姐辩护:笨有笨的福分,拙有拙的安然。母亲想了想说:也对,各人有各富,青蛙住泥屋。可是啊,还有一种说法呢,技不压身,多一门手艺,就多一条存活的路,不至于用着时受难。母亲仍在为姐姐的未来担忧。

国家恢复高考制度时,姐姐已初中毕业在家务农。因时间仓促,姐姐第一年没有参加高考,第二年经过努力拼搏,成功考入县卫生学校,离开家乡到外地上学,毕业后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自此我们家的日子才慢慢好了起来。至少可以每天都吃到梦寐以求的白面馒头了。再之后社会迅速发展,行业突飞猛进,穿衣戴帽根本就不用手工缝制,姐姐也不用再学做针线活了。母亲这才释然了许多。

还有一件让我无法忘记的美好记忆呢,当然与吃有关,说明贫穷确实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所以啊,我也并非真的年头到年尾吃不到一顿美食,只要去父亲任教的学校,就能实现这个愿望。父亲在屯头中学任教。我在高庄小学读书。有一次公社搞学生大汇演,我还是演出的主力。地点就在屯头中学。演出结束后,父亲给我买了一个大白馒头,打了一份肉菜。菜看着就香,明晃晃的油,还有白花花的肉。我当时就流了口水,并吃个净光。

回家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一直盼望着再有演出的机会,再去父亲任教的学校,再吃到梦寐以求的好饭。这想法也就成了我一个时期的梦想,不过没有实现。不久之后,父亲调动到了较远的地区教课,就是再有汇演我们也到不了哪里。而我吃到的肉菜,就成了我的绝唱,成了挥不去的念想,我一直记忆到现在。所以,若能吃上一次肉菜绝对是件美好的事情,那美好会让我彻夜难忘念念不忘,每每想起也是心花怒放。

我们的美好时光,就是由这样一个又一个细小的事件组成,诸多事件串联在一起,便填满了我们平凡又平淡的日月,构成了一家人的喜怒哀乐。我们就这样熬过了一天又一天,度过了一季又一季,苦中取乐安度流年,互相帮衬知足友善,过着轻松的日子,度着惬意的光景,而生命的深情厚意也体现的淋漓尽致。那是我最开心的一段光阴,是我无忧无虑的欢快岁月。虽然有时挨饿难免悲伤,但有了欢声笑语,也不觉得日子有多么的无奈与悲切。穷苦人家的快声笑语,也就时时的回荡起来,溢满了整个小院。如今我与姐姐、哥哥已分开多年,相离较远,也只有逢年过节可以相聚,相聚便有着说不尽的话题,聊不完的事情。

我们聊与邻家兄弟的打仗,聊战山河上的光景,聊与杨生叔的战争,聊复习时的艰辛,聊工作时的快乐。聊的高兴便哈哈大笑,若是悲戚也黯然神伤。当然也聊姊妹三人的打闹争吵,及彼此之间的瞪眼事件。因无伤大雅越发显得亲密。这是姐姐说道:对啊,小时候你看到有谁家的孩子,是相互牵着手一起出门、进门的,只有咱们家呢,现在也很少见。我这才想起,我们三个曾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便是手牵着手出门、回家,是姐姐与哥哥一左一右牵着我的手,让他人好生羡慕。曾有人说:你看看老高家的这三个孩子,多好,互相照应着,母亲也放心不是。

牵手是因为我们有过共度的雪域寒冷,牵手是因为我们拥有相同的西房月明,牵手是因为我们约定再一次的知足友善,牵手是因为我们期盼着来世的长笛声声。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换回今生的一次擦肩。那么,我们这一生的亲情相聚,将会换回了多久的来世团圆?所以,故事远没有结束,亲情也仍在漫延,三生三世的烟火依然缤纷,只不过这一世的我们已被红尘熏染的两鬓斑白了。

现在的我们都进入了老年时期,这些曾经的记忆如同一扇神奇的门,徐徐推开、慢慢深入,那些美好的画面便源源不断的清澈起来。于是,那个脸脏的小男孩与姐姐哥哥的亲情,便游走在如今灿烂的时光里,那时的一笑一颦也成了我最温情的美好回忆。再次相聚时,我把我看过《三生石》的故事与我的梦境说了一遍,可巧的是,我姐与我哥当年走出高庄时,都梦到一只仙鹤自高庄飞出,迎着灿烂的朝霞飞向远方的云端之上。这种不言而喻的巧合,让我们都感觉不可思义,还无法解释,并相信了冥冥之中,果真存在有我们不曾知晓的神秘。这是好事,是今生缘分的一种证实,是注定一起同行的亲人,是姊妹三人的三世约定。

之前的每次离别,我从未有过忧愁与伤感,挥挥手转身就走,潇洒于千里之外。而近几年,我却很怕相聚,因为每次相聚都会面临一次别离,别离是件苦痛之事,挥挥手却招来一阵阵的悲凉与酸楚。仿佛真是见过一次便少过一次了。实事也正是如此。世间的悲哀,便也因了这份情深更加痛苦,因了这份意长越发悲伤。读李书同的《送别》: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初读并无哀叹,只为才华折服;再读却是离殇,是领悟、是愁绪,更是无言的苦痛。情到深处泪自流,一叹千古愁。

是啊,经风见雨之后,已感同身受,不免产生共鸣。李先生到底有过多少次的相聚,又有过多么深的情源,才感悟了这别离的凄凉之痛,营造出这浓郁的伤感场景。并道明了任何相交都会成为零落,任何别离都会伴有梦寒。这彻悟的程度,表明了他苦痛的深度。感伤如此,却是世人无法逃脱的千古哀叹了。如今,又让平庸的我们沉溺其中无法自拔。都说生命如歌,但送别之歌,送的是今生的痴,别的是一世的情,还有无奈、还有仰天长叹、还有自苦不过,也只有把美好都稳稳的尘封在岁月之中,待阳光明媚之即时时翻阅,以温习重逢之景,来了慰哀伤的情,温暖心灵的冷。

多年之前的无奈分开,并非不懂彼此的珍惜与牵挂,而是缘分已定,各有前程,只好奔向东西。是啊,孤行万里是生命的一种责任,飘飞云端也是命际的一种归宿。最是人间留不住,云水禅意各随缘,沧海沉浮万般好,蓑笠素净亦无边。清淡也好,繁华也罢,只能一步一步的沿着流年、踏着红尘,勇往直前。多想再次牵起彼此的手,似儿童时期的光景,出入于高家小院。那么纵使刹那芳华,也远胜盛世豪华。然后,就把这半世的艰辛跋涉,牵成爽朗的笑声;把人间的红尘烟火,牵成彼此的依赖。是啊,今世的《三生石》上已盛开过三朵灿烂的花,虽然匆匆,却也牵挂;虽然慈悲,却也潇洒。但是,我们还是愿意守着陈旧的光阴,过着清贫的岁月,相守在那间灰暗的堂屋里,不求花开四季,但求平淡素雅。

佛祖曾说,生活是一种“度”,“度”得意时的无味,“度”失意时的释怀,“度”今生的相欠,“度”来世的相联。因此,人生若有相欠,才会再续后缘。倘若如此,就让我们在最后的风景里,彼此欠下一些细节与桥段,为来世度缘。然后,你仍为春枝,我仍为绿叶;你仍为仙鹤,我仍为僧者。我们再度一段光阴,再牵一次双手,并把欠缺的缘分填满,把这剪清凉过足。一世灵光随日落,万端芳华已尘封,人生太匆匆。只好寄情于来世的光,再次照耀西房;期盼后缘的月,消融今世的伤。从此以后,我们与秋水碧连天、与余生永相联。

江山千古,荷立斜阳,仅有红颜怅老;岁月经年,韶华易逝,只有记忆永恒;竹影缱绻,墨香婉约,唯有美好暧心。故事因有开始便有结束。僧者虽然老了,可他记下了这段美好的光阴,记下了与仙鹤相聚的浮日,并尘封于岁月之内,尘封在《三生石》上,从此不再遗忘。就算路过孟婆桥时不慎丢失,彼此也会在未来的苍茫里相遇,因为命中注定的缘,早已成为灵犀的灯,照亮前行的路。我们只要沿着尘世的慈悲,沐浴经幡的福祉,纵使远隔万水千山,纵使跋涉千岩万壑,也一定会再次走到同一处小院重逢。

为此,我又踏入了那所寺院,再次的静悟佛教教诲,感知浓郁氛围,我心瞬间清澈。任何生命的相遇都有前缘,然后再随着涅磐的境界,走向空灵的虚无。唯有这份亲情与这种相伴,还有牵手走过的日月,可以延续、可以永久、可以温暖人心。在佛祖的面前我轻轻跪拜,蒲团的清凉沁人心扉。我默默祈祷,虽然光景不再重来,虽然时光仍在流失,虽然记忆渐次减退,但那分姊妹情深,那种温馨相伴,已定格在我们的脑海深处、雕刻在彼此的灵魂之中。静待之后在无数个缘定的日子里,再次相遇,再次携手,再次走入尘封的岁月里与美好重逢。

佛祖清澈的目光,正脉脉情深的普度着前方的路。看着风吹幡动的意境,我突然感到,那段美好的时光,恰似佛祖的祝语,不会随着岁月而去;那份亲人的情缘,也不会随了轻风散落。佛祖慈悲,那么这份真情也定会写进高庄的卷册里,留在菩提的风动中。于是,我再次翻阅僧者的传说,重温了《三生石》上小僧与仙鹤的故事。原来,缘分早已刻于青石之上,不是没有,而是未知。不是伏笔,而是迷底。不是凄凉,而是温馨。不是离别,而是相聚。不是忘却,而是与尘封在岁月里的美好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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