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风曲番外:殷地可安?

浓云密布,狂雷翻滚,拳头大的雨滴被狂风卷动,疯狂的鞭挞着茫茫丛林。

偶有电蛇卷着一团团栲栳大小的雷火从天而降,劈在大树梢头,震耳欲聋的爆裂声中,一株株百丈古木枝叶崩散,从树梢到树根炸裂开来,在暴雨中燃起了熊熊大火,宛如一具具矗立在那,被烈火焚烧的‘人殉’。

巨石垒成,阶梯状的巨型金字塔顶部,身披重甲,手持长戈的姬虎眯着眼,看着乱成一团的天空。

数十头背生双翼、体长数里的应龙疯狂的嘶吼着,口吐烈焰,巨爪带起一道道狂躁的电光,朝着四面八方疯狂轰杀。身披重甲,在浓云下宛如蝼蚁一般不可见的远征军团勇士,唱着高亢勇烈的战歌,随着应龙冲杀,冲杀,不断的冲杀!

他们的敌人,高悬浓云之上。

偶尔有几道龙卷风呼啸而起,撕开了黑漆漆的云层,露出了那披挂着黑色甲壳,宛巨型蚁后般造型的魔物巢穴。

臃肿而狰狞的巢穴蠕动着,从一个个喷洒着粘液的泄殖腔口中,不断有大致如人形,遍体黑色甲壳,头生尖角的魔物嘶吼着冲出。

密密麻麻的魔物犹如潮水,硬扛着应龙喷吐的烈焰、挥动的电浆,悍不畏死的从天空俯冲而下。大片大片的魔物被烈焰烧成了焦炭,被电流劈成了碎片,但是杀死一个还有十个,杀死十个还有百个……

应龙的嗓子嘶哑了,法力耗尽了,魔物就冲到了他们身边,黑色的闪光爆发,一头头魔物悍然自爆,炸得应龙鳞甲崩碎,庞大的身躯上爆开了一个个巨大的血窟窿。

应龙悲鸣,带着漫天血水从高空缓缓降落,魔物们‘嘶嘶’尖啸,紧追不舍。

远征军团的勇士们列阵迎了上去,狂热的战歌声中,他们手中的长戈刺穿了魔物的胸膛,重斧劈开了魔物的脑袋,比天空暴雨还要密集的重型弩矢,更是穿透了魔物的身躯,在它们身上破开了巨大的伤口。黑色的血浆喷溅,混在暴雨中倾盆而下,黑色的雨水泼洒在丛林中,郁郁葱葱的丛林迅速泛黄、干瘪,变得死气沉沉。

茫茫丛林中,一座座巨大的金字塔上,好些像姬虎一般装束的将领肃然看着天空,静静的等待着战机。

丛林中,一株株参天巨树上,这些应龙和这一方大陆的土著太古星辰巨蟒交媾,繁衍而出的‘羽蛇’一族盘绕在粗壮的树干上,喘着粗气,泛着金光的眼眸死死盯着浓云上那巨大的魔物巢穴。

苍古、悠扬的祭祀之歌在丛林中回荡。

死白色的祭祀火焰,在一座座金字塔下方的祭坛上升腾而起。

一队一队高壮魁梧的男丁昂首挺胸,排着整齐的队伍,逐个走上了祭坛,任凭手持黑曜石刀的祭司剖开自己的胸膛,取出自己的心脏,丢进了祭坛上的祭祀之火中。

鲜血顺着祭坛奔涌,雨水呼啸而下,血水在地面上流淌,视线所及,金字塔周边用巨石铺成的广场已然染成了血色。

诡秘的力量在祭坛上涌动。

好些身形魁伟,身高超过三丈,雄壮非人的‘大巫’站在祭坛周边,大口大口的吞咽着那诡秘的力量。他们的血肉在蠕动,磅礴的力量充斥全身,他们的眼睛变得通红,可怕的战意混着无穷的杀意冲天而起,在浓云中撕开了一个个巨大的窟窿。

姬虎低头,看着那些正在祭祀的人群,厌恶的吐了一口吐沫。

“愚昧之举!”

沉默了一会儿,他低声嘟囔:“如此野蛮血腥,灭绝人性,难怪前商覆灭!”

‘嘭’!

站在姬虎身边,负责统辖这一支远征军团的姬苍快若闪电般转过身来,干净利落的给了姬虎当面一拳。姬虎闷哼一声,被打得倒飞了出去数里远,身体在雨幕中撕开了一条清晰的白色痕迹。

漫天水汽翻卷,一团浓云凭空出现在姬虎脚下,他踏着云团,一个闪烁回到了金字塔顶。

“管不住你的嘴,就给老子把舌头剁下来。”姬苍抬头看着天空血腥残酷的战场,幽幽道:“野蛮?血腥?要不是这些‘殷地人’,这些魔物,这些年早就侵入九州!”

姬虎扁了扁嘴,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低声嘟囔道:“什么‘殷地人’?殷地,朝歌呗?前商的都城呗?他们自称‘殷地人’,不就是心念前商,不愿承认我大周呗?‘朝歌’已经一把火烧成了灰,他们,不过是前商余孽呗?”

嗤笑一声,姬虎的声音越发轻微了:“再说了,他们这些所谓的‘巫’,也不正经啊?真正的巫,嘿!我在宗室秘档中可是看到过,那‘夏巫九殿’……”

姬苍色变,转过身,一把抓住姬虎脖颈,按在地上就是一通爆锤。

三拳两脚,打得姬虎鼻青脸肿,姬苍低声嘶吼:“拖下去,军法行事,重打八百军棍,给我用心、着实、狠狠的打!”

十数名身披重甲,胸口有‘凤鸣岐山’徽章的甲士一拥而上,抓起姬虎的胳膊腿,将一块不明来历、带着浓浓脚臭味的粗布粗暴的塞进了他的嘴,拽着他就走。

天空电闪雷鸣,狂风呼啸,浓云一点点散去,露出了云层上方近百头体型巨大,从头到尾几有一百里长短的魔物巢穴。

正中一头长达三百里的魔物巢穴头顶,端端正正矗立着一座风格诡异的黑色大殿。

大殿顶部,一名身高数丈,面容俊美好似神明,身披重甲,周身萦绕着浓厚黑气的男子手持一柄门板宽的重剑,静静的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的俯瞰着苍茫的丛林。

他的视野中,只有广袤的大地,无边的丛林。

那些金字塔上的远征军将领,那些正在鏖战厮杀的勇士,那些浴血后撤的应龙,那些喘息欲战的羽蛇,那些正在血祭的大巫和祭司,在他眸子里,完全不存在!

暴雨来得快,也去得快。

风卷走了浓云,露出了青白色的天空,悬浮在高空的魔物巢穴,就毫无遮挡的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身披重甲的男子‘咯咯’一笑:“我讨厌雨天,湿哒哒的,把我最喜欢的血色都给冲淡了。”

抬起头,陶醉的深吸了一口气,他低声嘟囔:“多好的世界,多好的天地,合该被我族征服,合该任凭我族蹂躏……还有,雨停了,风停了,这么好的天气,孩儿们,杀罢?你们,还等什么?”

高空中,魔物巢穴开始痉挛一般搐动。凄厉难听的惨嗥声不绝于耳,密密麻麻的泄殖腔中,无数浑身满是黏液的魔物蜷缩成卵状,被重重的喷了出来。这些魔物迎风一晃,身上的黏液顷刻干涸,它们嘶声尖叫着,身躯急速摩擦空气,带起一道道流星般火光,从高空俯冲而下。

一条条羽蛇嘶吼着。

祂们掀起了狂风,从丛林中流淌而过的大河中掀起了浓厚的雨云,身体缠绕着雷光,带着浓厚的水汽,昂首向着天空的魔物迎了上去。

一座座金字塔上,魁梧的力士挥动巨大的鼓槌,敲响了夔牛皮制成的战鼓。惊天动地的鼓声和羽蛇们掀起的雷暴声混成了一体,掩盖过了那些魔物尖锐难听的嘶吼。

更多的远征军团甲士唱着战歌,脚踏流云,带着滔天的战意冲向了高空。

他们组成庞大的军阵,以这些体型硕大的羽蛇为战车、为枢纽,进退有序、相互合计,一个接触,就击杀了无数的魔物。

残肢断臂满天乱飞,黑色的血浆带着腐蚀性的毒素从天而降,将下方的丛林破坏得一塌糊涂!

战斗进入了白热化。

魔物巢穴中,越来越多的魔物犹如雨点一样喷出,源源不断的加入了战团。

地面上,大周远征军团的战士也不断的冲天而起,不断编入了军阵。

只是,魔物的数量源源不断,好似永远不会匮竭。而战士们会受伤,会流血,会疲累。不断有轻伤战士被魔物从高空击落,稍稍绑扎伤口,稍稍服用药物后,就继续腾空而起,加入战斗;也不断有重伤的战士从天空坠落,他们昏厥倒地,短时间内再也无力冲杀!

战歌声,嘶吼声,战鼓声,羽蛇高亢悠扬、极有穿透力的鸣叫声混成了一团。

祭坛上的祭祀还在继续。

一队一队的青壮昂首挺胸的走上祭坛,被祭司们取出心脏。

一尊尊身形魁梧的‘大巫’们,他们的双眼已经变成了一片猩红,他们喘息吐出的热气几乎化为火焰,冲得天空的空气都在扭曲,那些鏖战的魔物和战士,身形都变得模模糊糊。

太阳落下,月亮升起。

月亮落下,太阳升起。

当日月交替了十八个轮回后,站在大殿上的那魔‘咯咯’怪笑了一声,他一声唿哨,从那大殿中冲出了大群外形和远征军团的战士几乎没有区别,只是皮肤特别白净、面容极其俊美,阴柔的俊俏面庞甚至都有几分邪异的披甲魔物。

这些魔轻声笑着,挥动着寒气森森、黑烟缭绕的魔兵,从高空俯冲而下。

一道道剑芒撕裂虚空。

一道道刀光斩破大地。

沉重的战戟掀起了黑色的飓风,闪烁的箭矢化为了刺目的电光。

这些身披重甲、气息可怕的魔物,他们丝毫不顾那些从巢穴中制造出的魔物,悍然发动了不分敌我的覆盖攻击。他们的每一击都能撕开天空,每一击都能斩破大地,每一击都能让下方的江河断流,每一击都能让数里方圆的丛林化为乌有。

一团团毁灭性的烈火混着黑烟从丛林中升腾而起,黑漆漆的烟柱犹如一朵朵剧毒的蘑菇,深深的扎在了丛林中。

祭坛旁,已经汲取了足够力量的大巫们嘶声长啸,他们微微蹲下,然后一跃而起。他们的身躯犹如逆行的彗星划破了天空,他们的重拳犹如天神的重锤,狠狠的砸碎了那些魔物身上精美绝伦的甲胄,撕开了他们白皙而健美的身躯。

站在魔殿屋顶上的魔物有多了几个。

和之前的那魔物一般,这些魔物一个个生得俊美无比,其容貌、身躯的完美度,完全到了非人的境地。

他们静静的站在屋顶上,目光狂热的看着血肉横飞的战场,贪婪的吞咽着空气中浓厚的血腥味,以及从那战场上不断散发出来的痛苦、绝望、悲哀、恐惧的气息。

“死亡和恐惧,永远是最美妙的食物。”最初那发号施令,让魔物们发动猛攻的魔低声的笑着。他突然双手结印,向虚空轻轻一按。

一声闷响,无形无迹的攻击骤然落下。

一条正张开大嘴,咬住了一名身披重甲的魔物,正从口中喷出电浆,疯狂炼化这魔物身躯的羽蛇悲鸣一声。祂的整个头颅被无形无迹的诡异攻击瞬间湮灭,剧烈抽搐的身躯跳动着,伴随着大片的血浆,从高空重重的落下。

一名大巫飞腾而来,一把抓起了那羽蛇的尾巴,犹如孩童投掷玩具一样,将长达百多丈的残躯狠狠的丢上了天空。

地面上,几名手持石刀的祭司同时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他们低声念诵了一个简单而诡秘的音节,手中石刀朝着羽蛇残躯轻轻一指。

‘轰’!

被大巫丢出的羽蛇残躯撞在一具魔物巢穴身上,羽蛇残躯猛地爆炸开来,整个身躯瞬间湮灭,换来了无法估量的狂暴冲击。

长达十几里的魔物巢穴发出凄厉的哀鸣声,厚达数丈的黑色甲壳被炸得支离破碎,庞大的身躯被爆炸湮灭了大半,它失去了浮空的动力,打着滚从空中缓缓坠落。

魔殿屋顶上,几尊魔同时笑了:“反抗,挣扎,有趣……尽力的反抗罢,可怜的猎物,越是挣扎,我们越是开心,越是反抗,我们越是快乐!”

他们同时举起了双手,念诵起诡秘复杂的咒语。

从天空坠落的魔物巢穴距离地面还有十几里距离,庞大的身躯骤然崩裂,炸成了漫天黑色的粘稠浆汁。

带着恶臭的浆汁化为倾盆大雨洒落。

那些蹦窜如飞的大巫们循着可怕的战斗本能,几个闪烁就避开了飞溅的浆汁。而大周远征军团的战士们,他们的反应速度不如这些怪物一般的大巫,起码有数万战士被浆汁洒了满头满脸,他们的身上立刻冒出了黑色的烟雾,浑身血肉快速的融化、脱落,让他们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嚎叫!

短短几个呼吸间,超过万名远征军团战士连同身上的甲胄一并被融化,甚至连一块稍大一点的骨骼都没有留下。

随着魔殿屋顶这些魔物的秘咒声,数十座魔物巢穴体表,一块块厚重的甲壳接缝处,亮起了赤红色的强烈光芒。

伴随着低沉的嘶吼声,高空中掀起了飓风。

这些魔物巢穴同时张开了巨大的,宛如甲虫一般狰狞、丑陋的口器,黑红色的光芒在巨大的口器中汇聚,顷刻间就变成了一颗颗直径里许的光球。

‘嗡嗡’轰鸣不绝于耳。

光球化为一道道无法直视的光柱,撕裂了虚空,以不可思议的高速,笔直落在了一个个纵跳飞腾的‘大巫’身上。

这些‘大巫’怒吼、咆哮,身不由己被光柱从高空重重轰落地面。

声声巨响传来,光柱落地处,炸开了一团一团巨大的黑红色蘑菇云。毁灭一切的火焰混着浓烟向四周急速扩散,丛林崩毁,大河断流,一处处羽蛇巢穴土崩瓦解,众多巨大的羽蛇蛋炸成了满天蛋液飞洒。

一座座巨型金字塔同时亮起了幽光。

金字塔内,有祭司古老而沙哑的祭歌传来,金字塔表面的幽光急速亮起,然后向四周扩散开来。一声声高亢的战吼声不断响起,幽光化为厚重的光盾,挡住了毁灭一切的火焰和浓烟。

高空中,那些魔物巢穴疯狂的蠕动着肥硕、臃肿的身躯,无数泄殖腔疯狂的喷洒出大片大片的魔物。伴随着凄厉的嘶吼声,密密麻麻的魔物趁着远征军战士和大巫被打得阵脚大乱的功夫,从天空俯冲了下来。

它们甚至侵入了丛林,依仗绝对的数量优势,从四面八方向一座座金字塔发动了疯狂的围攻。

姬苍站在金字塔顶部,看着四周犹如海啸一般,从天空、地面同时涌来的魔物,用力的挥了挥手:“让他们出动吧!”

高亢的号角声响起。

另外一座金字塔顶部,一名身穿天青色长衫,背后背着一柄长剑,左手手腕上挂着一柄拂尘的白须老人挥动了一面通体纯白,上面有淡淡水墨画一般山水纹路的大旗。

远处,丛林边缘,一条大江的入海处,原本还算平静的海面突然掀起了巨浪。

高亢的道歌声从海水中遥遥传来——

‘山是山耶,水是水……山非山耶,水非水……山耶,水耶,天地本一元’!

乌云。

飓风。

闪电。

雷霆。

那一片海面上方,天相骤变,一股无形的力量撬动了宇宙,掀动了天地。

暴雨倾盆,电闪雷鸣。

‘呛琅、呛琅、呛琅’……一柄一柄明晃晃的宝剑从海水中飞出,反射着闪电的光芒,静静的悬浮在空气中,剑锋微微震荡,好似狂怒的公牛在冲锋前,正在努力的蓄势、蓄力。

数十名身着道衣的老人大声笑着,或者抚掌,或者跺脚,或者敲着渔鼓,或者骑着毛驴,分开海水,腾空而起。在他们身后,海水凝成了一条笔直的水晶大道,数千名器宇轩昂、一个个神气完足、周身隐隐有道光萦绕的青年男女唱着道歌,结成一座阴阳相合、隐含四相大阵,从海水中飞腾而出。

当他们冲出海面的一瞬间,虚空中,近万柄各色宝剑带起一道刺耳的破空声,骤然化为光,化为电,撕裂了虚空,破开了风雨,带着刺骨的寒芒、无铸的锋芒,狠狠攒入了无边无际的魔物群中。

剑光撕裂了一个个魔物的身体,在密密麻麻的魔物队伍中,撕开了一条条可怕的血肉胡同。

地面上,在祭坛旁忙碌的祭司们,神色复杂的抬起头,看着这些御剑斩杀的道人。

有极其年老,瘦得皮包骨头,宛如万年僵尸,身上死气多过生机的老祭司重重的咳嗽着,艰难的嘟囔了几句什么。

“想当年啊……”

狂风响起,老祭司们的喃喃自语,被狂风撕碎了,掰乱了,胡乱的撒入了天地之间,融入了历史长河之中,没有造成任何的回响!

“孩儿们,记得吾等之名!”一名已经老得无法形容的老祭司,从一座金字塔中颤巍巍的走了出来。他举起一柄黑曜石小刀,咧嘴,露出了古怪,略带一丝狰狞的微笑:“吾族,生平从不服输!”

他贪婪的朝着四面八方烟火笼罩的丛林看了一眼,喃喃道:“这一方天地,本该由吾等看护……嚇!便宜了尔等!”

怪笑声中,老祭司举起了小刀,重重的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他吐出一口血,然后念出了一声极其古怪的咒语。

老人的身体重重的爆开。

随着他爆开的,还有以他为圆心,方圆三百六十里内的所有魔物。一尊尊魔物无论实力高低,全都身体骤然凝滞,然后身躯猛然膨胀,伴随着凄厉的惨嗥声,炸成了一团团黑色的血雾。

血雾蠕动着,蠕动着,化为一枚枚拇指大小的歹毒符文,犹如活物一样向四面八方急速飞溅,一旦碰触到那些完好无损的魔物,就立刻将它们身上血肉腐蚀掉一大片。

一道道飞剑漫天乱刺。

一尊尊大巫怒吼乱杀。

一名名道人御剑飞斩。

大周远征军团的战士们整顿军阵,吞服丹药,回复力气,然后再次腾空而起,配合着那些道人朝着溃不成军的魔物发动了猛攻。

数十头之前受伤退下的应龙,也已经吞服了大量丹药,回复了一定的战力。

祂们仰天长嘶,挥动着巨大的翅膀,喷吐着雷云、闪电,再次冲上了天空。

又是数日数夜的鏖战、血斗。

空中的魔物越来越少,越来越稀稀拉拉。

魔殿屋顶上,那些身披重甲,俊美简直非人的魔物不紧不慢的看着溃散的魔物军阵,嘴角勾起,露出了讥诮的笑容。

当太阳再一次从东边冉冉升起,温煦的阳光照耀天地时。

高空中,苍穹上,一声极度凄厉的长啸声传来,天空突然有大片整整齐齐的云台浮现,云台上,一座金碧辉煌的牌坊门楼正在缓缓崩塌,无可估量的鲜血化为倾盆暴雨,带着浓厚的馨香味从天而降。

半截身披金甲,通体缠绕着雷光的巨人身躯从极高的苍穹处,伴随着大片血雨重重坠落。

这巨人身躯在坠落的同时,就不断的崩解,碎裂。

他的血肉落在大地上,之前被摧毁的丛林废墟上,无量的生机在酝酿,在蓄势,然后骤然爆发出来……草木繁衍,巨木生长,短短几个呼吸间,大片大片的丛林再次回复了原貌,而且变得越发的繁盛。

一名身高十丈开外,面容俊美如天神,身披黑色重甲,手持一柄奇形巨剑的魔物伴随着黑色的雷霆闪光,从那崩塌的牌坊门楼中闯了出来。

他左手拎着半截雷霆巨人的残躯,‘桀桀’怪笑声响彻虚空:“吾,圣魔蚩罹刹,阵斩天庭东天门雷部镇守大将于此……”

空中,那些站在魔殿屋顶的重甲魔物齐齐单膝跪倒,无比狂热的朝那圣魔顶礼膜拜:“圣魔蚩罹刹……圣魔蚩罹刹……”

蚩罹刹俯瞰着下方丛林上的战斗,看到那些溃败的魔物,他轻轻的摇了摇头:“你们这些低等血脉的废物……我不能指望你们什么……你们什么都做不好,指望你们?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占领这个美妙的世界?”

手中巨剑向下一指,蚩罹刹嘶声道:“去一支精锐,将那些可怜的土著小虫子,撕碎罢!”

天空,崩塌的牌坊门楼附近,大片血色魔云翻滚,无数重甲魔物嘶吼着,带起了漫天血色闪电,从苍穹之上笔直俯冲。

大地崩裂,深海沸腾。

大巫们粉身碎骨,修士们飞剑折断,远征军团的将士们大声咆哮着,战歌渐渐消散,甲胄和盾牌被撕成了碎片,折断的长戟和长戈,歪歪斜斜的插在了燃烧的大地上。

这一方世界的极南和极北,冰天雪原中,鲜血染红了恒古的冰川,尸骸胡乱的堆砌在冰雪中。

一头头魔物巢穴悬浮在空中,泄殖腔内,不断喷出浑身黏液的魔物。

高空中,同样有崩塌的牌坊门口,大块大块破碎的美玉精金犹如流星,拖拽着长长的火光从天穹之上坠落。

同样有巨魔嘶吼,挥动着魔兵发号施令,大群大群重甲魔物欢天喜地的,从高空俯冲而下。

“圣魔蚩殁湮……阵斩天庭北天门瘟部镇守大将于此……”

“圣魔蚩鸪馫……阵斩天庭南天门火部镇守大将于此……”

在世界的极西方,金灿灿的麦田掀起了一波波麦浪,正是收获季节,但是麦田中并无农人忙碌。无数衣衫褴褛、金发碧眼的农人,还有一些华服美饰、举止雍容的贵族,正一般无二的跪倒在地,朝着一尊俊美无匹、身披白色长袍的魔物顶礼膜拜。

那魔物通体环绕着炽烈的白光,脚下是一座高达数百米,纯粹由尸骸垒成的大山。

密集的尸体残缺不堪,身上的甲胄满是缺口,鲜血不断从尸骸山峰中流淌出来,在那些跪地的贵族、农人身边,化为一条条粘稠的小溪。

身披银色甲胄、背后拖拽着淡金色披风,手中的兵器燃烧着烈焰,容貌俊美,骄傲骄横不可一世的魔物们悬浮在四周,慢悠悠的将一面面绣有‘凤鸣岐山’纹的军旗丢在地上。

站在尸骸山顶的巨魔微笑着,手中拎着一颗不断滴答血浆的头颅。

“我是你们的圣,我是你们的神,你们不可直视我,更不可直呼我的名。”

“我来到此处,我见到这个世界,我征服这个世界,我见到了你们,我就庇护以及宠爱你们。”

“这是魔,他们来自高天之上,他们自诩为神,但是他们是极恶的魔……尔等要谨记,‘天庭’,是邪恶的;‘西天门’,是恶魔巢穴的门户;天庭下辖的天河水军,更是最凶残的恶鬼,他们会啃噬你们的肉,吸食你们的血!”

“这些来自东方的异乡人,黑发黑眼的异族,他们是迷途的羔羊。他们被恶魔迷惑,他们带着刀枪来到你们的家乡,他们想要杀戮你们的父***淫你们的妻女,奴役你们和你们的儿子……所以,你们要拿起刀枪,杀死这些堕落的异乡人!”

“跪拜我,信仰我,赞颂我。我将赐予你们力量,带领你们,征服东方。”

“顺便说一句,你们的神话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那并不存在,那同样是恶魔的谎言……所以,忘记所谓的‘亚特兰蒂斯’,忘记你们所谓的曾经拥有的‘远古的文明’……你们这些落后的、愚昧的、愚蠢的、下三滥的东西,亲吻我的脚,然后,服从我的命令,这就是你们存在、存活的唯一价值!”

狂风,卷着沙尘,掀起了无数的草叶,劈头盖脸的打在周天子的脸上。

风中的砂砾敲击着他的甲胄,打得‘噼啪’作响。

大周的第五位天子姬满站在六匹白马拉拽的战车上,手持长戈,静静的看着前方狼藉的战场。大队勇士正喘着气,挥动长剑,斩下一颗颗狰狞的头颅。

更远的地方,隔着一条汹涌的大河,有大队大队身披兽皮的野蛮勇士在列阵。

他们挥动着做工粗糙,但是巨大而沉重的兵器,整齐的敲击着手中的重盾,发出挑衅的战吼声。

六师精锐在姬满的战车后整顿阵型,祭司们唱着悠扬的战歌,不断激发战士们的斗志。

身披道袍的修士踏着水云奔驰往来,他们打下一道道符箓,驱散战士们伤口中的剧毒,恢复他们的体力,振奋他们的精神。

更有修士扛着一缸一缸的符水在军阵中穿梭,好些重伤的战士大口吞咽符水,身上的伤口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快速恢复。

更后方一点,一座被重兵环卫的山峰中,数百口硕大的鼎炉燃烧着熊熊烈火。

大堆大堆的金属矿石被送入炉鼎中,随着鼎炉旁边的修士们念咒、结印,不断有一柄柄寒光四射的重型弩矢带着刺耳的破空声飞出。

一旁有修士们祭炼的黄巾力士踏着祥云急速往来,不断将一捆一捆的重型弩矢送入六师军阵后方的重弩阵中。随着刺耳的弓弦‘嘎吱’声,孔武有力的大周战士拉开弓弦,将弩矢狠狠的扣在重弩上。

姬满的战车边,一名身穿道袍,头戴羽冠,手持一面闪耀着星光的大旗,周身道韵涌动、清气流荡,体表隐隐有一朵朵金莲随生随灭的老人骑着一头四不像,静静的看着隔着大河结阵的‘犬戎’大军。

“大王!”老人突然开口:“何时进攻?”

姬满左手握拳,沉重有力的说道:“随时可以进攻!”

低沉的马蹄声响起,几名浑身煞气的大将带着一队亲兵驰了过来。他们跳下坐骑,步行来到姬满的车驾前,献上了四头白鹿、四头白狼。

一名大将单膝跪地,低沉的说道:“大王,这是吾等方才大战,攻破犬戎前阵,获取的祭祀之物,特来献给大王。”

姬满缓缓点头,目光扫过体格巨大,远比寻常同类大出数倍的白狼和白鹿,眸子里闪过一抹欣然之色,正要开口说话,突然天空一道流光疾驰而来,宛如流星飞坠而下。

一名背生双翼,身上缠绕着淡淡雷光,面孔如雷鹰的大汉拎着一根铜棒,面带惊惶的冲到了姬满的车驾前:“大王……四方军团,全军覆没。一元宗、水母宫、太乙观、通天教派出的助战仙人……也近乎全殁!”

大汉嘶声道:“如今四方魔军,正整军,向我九州而来!”

姬满脸色骤变。

他身边手持大旗的老人更是瞪大了眼睛,他直勾勾的盯着那大汉:“一元宗所有弟子……”

大汉抬头,看着那老人,轻声道:“无一逃走,无一生还。”

老人的身体晃了晃,嘴角一缕血水冉冉淌下。

他手中大旗骤然爆发出夺目的星光,虚空骤然风云变幻,大白天的,阳光黯淡了下去,天空变成了青蓝色,无数星辰白日显形,放出了璀璨的星光。

缕缕星光从天而降,融入大旗,伴随着龙吟凤鸣声,一团团星光凝成的神兽神禽虚影从大旗中喷薄而出,在老人头顶排成了一支瑰丽神奇庞大军阵。

大河对岸,犬戎军阵中,数百名身高超过五丈,皮肤黧黑,生得丑陋无比的巨汉突然大声欢笑,用力的挥动起手中粗壮的树干。他们嘶吼着,将大周远征军团全军覆没,天地四极魔物大军全胜的消息传给了四周的蛮人战士。

一名身披兽皮,头戴白骨头盔的犬戎老人骑着一头巨型白狼,分开军阵,来到了大河边。他朝姬满挑衅的笑了几声,大声嚷嚷道:“姬满,今日一战,已无必要。你且回去,洗干净脖颈罢。你的头,我先预定了!”

用力拍了拍座下白狼的脑袋,老人大声笑道:“犬戎部的勇士们,用鲜血和勇气,拖住了你大周朝的六师精锐,让你们无法全力远征。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今日,我们不会再和你们拼命!”

“等到四极魔军齐攻九州……我会亲手砍下你的脑袋,将你的头骨制成酒器,日夜携带在身边,用你灵魂的哭喊声下酒!”

老人得意洋洋的挥动着手中长剑,大声呼啸:“孩儿们,撤退,我们不需要再和周人拼命,我们,已经胜了!”

犬戎大军骚动起来。

高亢的嚎叫声混着号角声响起,庞大的军阵原地转身,一道道狂风卷起风沙,裹住了军阵,烟云翻滚的朝着北方急速撤退。

手持大旗的老人看向了姬满:“大王,追不追?”

姬满双手紧握长戈,看着远去的犬戎大军沉默良久,目光不断扫过放在车驾前的四头白狼、四头白鹿,沉默许久,终于摇头。

“收兵。”

几个献上白狼、白鹿的大将呆了呆,齐声问道:“回西郑?”

姬满轻轻摇头,转身向西:“取九鼎,向西,拜访西王母!”

天空下着暴雨。

狂风卷着雷霆。

近百头体型巨大的应龙张开翅膀,在雨云中翻滚、穿梭。

应龙不时张开嘴,喷吐出刺目的雷火,轰碎了藏在乌云中伺机扑击的,背生双翼的丑陋魔物。

大地上,倾盆大雨中,规模庞大的宗周六师精锐大军正排着整齐的军阵,高呼着战歌向西奔走。战意和煞气化为滚滚热浪,在他们头顶汇聚成了一支庞大的凤凰虚影。这热浪翻滚的凤凰虚影不时鸣叫一声,但凡敢于靠近军阵的魔物,无不被震成了一团团腥臭的血雾。

军阵中,大队大队的修士盘坐在一架架马车上,他们身边悬浮着光芒闪烁的宝剑,偶尔一声剑鸣声响起,就有剑光飞驰而去,将藏身在雨幕中伺机扑杀的魔物斩成两段。

距离大周四方远征军团全军覆没不过短短半年时间,已然有零星魔物侵入了九州地界。

这些魔物胆大至极,居然纠集在一起,成群结队的袭击姬满统辖的大军。

大军越是向西,随着时间推移,四周汇聚的魔物越来越多,袭击的力度越来越大,大军也开始有了伤亡、减员。

庞大的军阵中,有九架巨大无朋的百轮大车,纯粹用金属铸成的大车上,九口通体遍布青色铜锈,高有百丈上下的铜鼎静静的矗立着。

每一架大车旁,都汇聚了三千六百名身高数丈的黄巾力士。

这些力大无穷,一人就可以搬山的黄巾力士,必须三千六百人同时用力,更按照随军的修士指点,布置成合力的大阵,才能勉强推动马车,让这九口大鼎随着军阵缓缓前行!

修士们已经极力在马车上绘刻了各种符箓,极力的减轻九口大鼎的重量,饶是如此,大车所过之处,用法术硬化、坚硬可比精铁的大地上,依旧被车轮压出了深达尺许的车辙印。

正是因为这九口沉重异常的大鼎,原本步行都可日行数千里的宗周六师精锐,耗费了半年时间,还没有抵达他们的目的地!

军阵的最前方,姬满忧心忡忡的看着远处云层中不时显出身形的魔物。

最近汇聚在大军周边的魔物越来越多,个体的实力也越来越强。最初出现的零星魔物,实力孱弱,犹如普通的野兽,任何一名宗周精锐,孤身一人可以轻松斩杀数百、上千头。

但是最近出现的魔物,其中的精锐,已经足以和宗周精锐一挑一的打得不分上下。

其中最强的魔物,非军中将领,又或者三五精锐联手,否则无法斩杀!

而这些,仅仅是魔物的先锋大军,真正的魔物精锐还没到来,真正的魔物大军,距离这里还远着呢。

“先有夏,后有商,再有我大周!”

“夏桀暴……咳,咳,亡于商;商纣不……仁……咳,咳,亡于大周。”

“夏之末,魔物初现,有神巫牺牲自身,以命祭天,封印魔物,商兴。”

“商之末,魔物重来,有道门修士崛起,三教封神,天地立规,周兴。”

“周,不过五代,魔物大举入侵……天庭被堵,人间魔乱,大周四野蛮人,纷纷投靠魔物……难不成,我大周,要亡于魔灾?”

“苍天,我大周子民,何辜?”

姬满低声嘟囔,他两鬓的几缕发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的变成了白色。

雨幕中,有高亢的嚎叫声响起。

电闪雷鸣中,照亮了前方黑压压一大片人影。

随风飘来了一股腥臭味,一个姬满极其熟悉的声音远远传来:“姬满,你说得没错,大周,要亡于魔……哦,错,是亡于圣族之手。这是天注定的事情,你,反抗不了。”

“不如,你乖乖的跪在地上,让我砍掉你的脑袋?”

“如此,或许我可以考虑,在你的儿孙中留下一两个,当做宠物一样豢养起来,起码算是给你留下了一条血脉?”

犬戎王骑在巨大的白狼背上,身边站着数十名身披重甲的高阶魔物,趾高气扬的出现在庞大的军阵前方。

“是你?”姬满皱着眉,看着犬戎王。目光在犬戎王身上一扫而过,姬满看着那数十名容貌俊美,通体环绕着一丝丝黑气、血火的高阶魔物,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

“难怪你敢出现在我宗周六师面前。原来,你这条老狗,找到了主子,所以胆子才变得这般大?”

姬满讥诮的冷笑道:“你好歹也是一方大部的王,你宁愿做狗也就罢了,怎么,狗仗人势,还让你生出优越感来了?”

犬戎王老脸一阵通红,他气急败坏的吼道:“该死的东西,给我闭嘴……今日,不是你,就是我……”

举起手中沉重的大剑,犬戎王用力朝着前方一挥剑,突然他打了个冷战,收回手,满脸谄笑的看向了身边站着的一尊高阶魔物:“尊贵的大人,我们,要进攻么?”

那魔物歪着头,上下打量了一下姬满,不感兴趣的摇摇头。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宗周六师军阵深处,那九口巨大的大鼎上。魔物的瞳孔一缩,竖瞳中露出了一丝极致的惊骇和恐惧之色。他死死的盯着那九口大鼎看了许久、许久,最终轻轻的吐了一口气:“不知道这九个该死的东西,为什么会落入你们手中……不过,幸好,你们似乎并不能发挥祂们的威力。”

“愚蠢的土著,这是我最喜欢你们的地方!”

“你们的内耗,你们的内斗,总是让你们文明中最优秀、最强大、最让我们这些外族恐惧的菁华,不断的消耗,不断的失去传承。”

“你们喜欢内耗、喜欢内斗的传统,实在是太美妙了,真是完美的民族性啊!”

“如果你们不内耗,不内斗……哦豁,我真不敢想象,你们会变得如何强大!”

“幸好,幸好……”

“从夏而商,从商而周……一代不如一代,嚇、嚇、嚇、嚇、嚇!”

“甚至啊,这九鼎,原本就不应该成为你们的镇国神器啊……你们究竟是如何,将祂们从那古老岁月中翻出来的?你们究竟,做了什么啊!嚇嚇、嚇嚇、嚇嚇!”

魔物狂笑着,缓缓拔出了腰间两柄闪烁着森森魔光的长剑,他微微俯下身体,‘嚇嚇’狂笑:“奴隶们,进攻!杀光他们!”

犬戎王深吸了一口气,很是谄媚的应了一声,然后再次举起了手中长剑,狠狠向姬满一挥:“孩儿们,进攻……让这些周人知道我们犬戎儿郎的力量!”

“冲上去,杀光他们……抢下九鼎,献给尊贵的大人们!”

潮水一样的犬戎大军嘶吼着,向宗周六师发动了亡命的冲击。半年前,面对整军的宗周六师,他们犹如被打断了脊梁骨的野狗一样仓皇溜走,但是今日,有了这些魔物的坐镇,他们就突然变得英勇无比,莫名的充满了决战到底的勇气!

高空中,一头长度只有不到十里地的小型魔物巢穴,在数千头背生双翼的魔物拖拽下,慢悠悠的穿破了云层,从天空缓缓降落。

这魔物巢穴腹部密密麻麻的泄殖腔张开,无数团拇指大小的粘液包裹着一点点幽微的魔光从天而降,没入了地面上冲击的犬戎大军体内。

伴随着凄厉的嘶吼声,被魔光侵入身体的犬戎大军重重的摔倒在地,身躯剧烈蠕动着,体内不断传来骨骼急骤摩擦、内脏急速蠕动的怪异响声。

闪电惨白色的光芒照亮了大地,一头头狼头人身,体表满是薄薄鳞甲的怪物挣扎着爬了起来。这些瘦骨嶙峋,身高丈外的怪物喘着粗气,嘴里滴答着粘稠的涎水,眸子里反射出兽性、浑浊的幽光,大声咆哮着,朝着前方的宗周六师飞扑。

他们的速度,比犬戎战士要快了十倍不止。

他们的速度,比那些犬戎战士胯下的野狼坐骑,也要快出了数倍!

他们撕裂了风,撞碎了雨,带着一道道残影,嘶吼着撞入了宗周六师密集的军阵。他们不畏惧锋利的刀、锋利的剑,对杵在面前的长戈、长戟视若无睹。他们任凭兵器撕开了自己的身体,全身撞入了军阵中,挥动尖牙利齿,掀起了一道道长长的血水。

无数魔光从天而降。

一个又一个犬戎战士不断的转化为狼头人身的怪物。

空中的那座小型魔物巢穴,用最小的损耗,最大的提升了犬戎大军的战力,给姬满的军队造成了尽可能大的伤害。

更可怕的是,这些狼头人身的怪物身躯组成并不稳定,它们飞扑时,身躯动辄突然膨胀开来,‘轰’的一声炸成了无数碎肉烂骨,炸得附近的宗周战士遍体鳞伤。

天空中,有更多的魔物从天而降。

那魔物巢穴体内,大片大片墨绿色的粘液喷洒出来,落在宗周战士的身上,腐蚀他们的血肉,烧穿他们的骨骼,伤害他们的五脏六腑,极大的削弱了他们的力量。

姬满紧握长戈,正要下令全军反击,西方天空,突然有一道墨绿色的光芒落下。

那光芒中,是一颗拳头大小的种子。

种子落地,急速的抽条发芽,顷刻间,方圆百里的大地上,密密麻麻生出了无数长达里许、手腕粗细,通体密布吸血倒刺的剧毒荆棘。

这些荆棘犹如活物一样急速的扭动抽打,撕裂了无数犬戎战士的身体,抽干了他们的血液。随着一个又一个犬戎战士不断倒地,这些荆棘开始急速的抽条、分蘖,快速的繁衍自身。

荆棘越来越多,强度越来越大。

最初的时候,犬戎战士们挥动兵器,还能砍断身边的荆棘。

随着越来越多的犬戎战士阵亡,这些荆棘已经变得比精钢还要坚硬数倍,比黄金还要柔韧,任凭犬戎战士如何疯狂的嘶吼,他们再也无法砍断哪怕一根枝条。

最终,只有犬戎王带着数千残兵败将,伴随着数十名面露惊惶之色的高阶魔物,踉跄着向北面狼狈逃窜。

无数的荆棘从四面合围了宗周六师,一根根长达数里的荆棘条笔直的伸向天空,犹如一片墨绿色的密林。

骤然间,姬满前方的大片荆棘无声的左右分开,一名披散长发、身穿浅绿色长袍,双手揣在袖子里,光着双脚,踩着满地泥水、血水漫步而行,但是白皙光洁的小脚丫上不见丝毫污渍的少女,悄然无声朝着姬满的车驾行了过来。

少女眉如青黛、眼如秋水,清淡素雅的小脸蛋不着脂粉,就好像一副用笔极淡的水墨山水画,乍一看去,好似并无什么出色的风景。但是你仔细品鉴,仔细去看,就觉得山山水水之中,有无穷韵味,无穷的风雅,逼得你冲她多看一眼,再看一眼,最后,你的目光就好像沉浸在了她的面容中,再也无法挪开。

少女站在宗周六师的军阵前方,原本军阵上方冲天的煞气,也莫名的消散了大半。

姬满目光深沉的看着少女,沉默许久,他才放开手中长戈,向少女行了一礼。他低沉的呼喝了一声,他的车驾后方,就有随行的内侍,捧着金盘玉盆,向少女献上了美玉、绸缎、珍珠、宝石等诸般美物。

少女没有朝这些美物多看一眼。

她的目光越过了姬满,越过了庞大的军阵,看向了军阵中那九口硕大的、锈迹斑斑的青铜鼎。

少女清淡如水的面庞上,突然露出了极其开心的笑容。

“你们听到了么?祂们,很悲哀,但是祂们,在唱歌!”

“祂们见到我,很开心,很快乐。但是祂们在你们手中的时候,很悲伤,很愤怒。你们,没听到么?”

姬满的脸抽了抽,缓缓摇头:“西王母听到祂们在唱歌?我,的确没有听到。”

少女摇头:“我不喜欢西王母这个称号,你们知道的,我并不是那个搬去了天庭享福的西王母……你们这些‘周人’,不能因为我住在九州的西面,就用这个我并不喜欢的名号称呼我……其实,我更喜欢原本我应该继承的那个名号。”

抬头看着天空,少女眸子闪烁,天空中,就有八颗硕大的星辰亮起,奇异的力量充盈虚空,照亮了整个天地。

少女幽幽叹息:“可是,属于那个名号的那颗星,没有了。所以……但是,这不重要。”

少女轻笑着,朝着那九口大鼎伸出了小手:“我们承诺过,我族再也不会踏入九州半步,所以,我们无法去你们的都城,拿回祂们……但是你将祂们送到了我的面前,所以,你是同意了当初我们的建议,用本来属于我们的九鼎,换取一颗‘长生药’?”

姬满紧握双拳,嘶声道:“我,岂是为了‘长生药’而来?我来这里,是为了九州,为了大周的子民!”

姬满怒视少女:“九州,有难了。那些魔物,打败了我派出的远征大军,他们正在杀向九州!你,不知道么?你,应该比我们更早知道才对。”

少女摇头,满不在乎的,像一只被惊动的金鱼一样,吐了一个小小的口水泡泡。

“哪,哪,哪,这怪谁呢?”

“原本九州结界坚固得很、结实得很,那些魔物,偶尔能漏三五个进来,就很不容易了。偷偷摸摸溜进来,还要小心被我们的族人满天下的追杀,他们活得叫一个可怜哪!”

“可是,为什么融入了九州结界的九鼎,庇护这一方天地的九鼎,会变成你们大周的镇国神器呢?”

“哪,哪,哪,原本只能零零星星溜进来三五个的魔物,为什么能够越来越多,渐渐地,连他们的魔物巢穴,都能不断的涌入进来,甚至有足够的力量围攻天庭呢?”

“哪,哪,哪,这是为什么呢?”

她笑着摇头,满头长发就很调皮的在风雨中飞舞起来。

四面八方,那些剧毒的荆棘剧烈的摇晃起来。密集的荆棘丛中,有好些袒露上身,身高过丈的魁梧壮汉手持制式古老的长戈、长矛,在风雨中显露出了身形,一个个目光不善,甚至是怒意冲天的盯着宗周六师的军队。

这些壮汉的人数不多,但是他们身上的煞气、战意,乃至他们体内磅礴的血气,甚至压过了数量是他们数百倍的宗周六师的精锐们。

少女摇了摇头,朝着那些壮汉摆了摆手。

那些大汉发出了悲愤的咆哮声,狠狠一跺脚,顿时的大地剧烈的摇晃着。

狂风暴雨中,大汉们犹如幽灵一样没入了风雨。

少女掏出了一颗拇指大小,色泽青翠,表面有一丝丝叶片脉络一样纹路的丹药,随手丢向了姬满:“不管你是为了什么而来,总之,九鼎属于我们,而这颗长生药,属于你了。”

姬满下意识的抓住了长生药。

少女则是唱起了清幽的歌谣。

在她的歌声中,九口大鼎体表的铜锈一点点的散去,放出了璀璨的光芒。铜鼎表面,浮现出了大量古老的文字,鼎足上,更有渔农耕樵、神兽怪禽、山精水怪、奇山异水诸般纹路不断的浮现。

少女的目光变得极其的幽深。

她掏出了一柄绿色的玉刀,毫不犹豫的切开了自己的左手腕脉。

淡青色,带着淡淡馨香的血液喷洒,九口大鼎发出低沉的轰鸣声腾空而起——每一口都需要大量修士联手,需要三千六百名黄巾力士合力,才能勉强移动的大鼎,就好像轻盈的鸟儿一样飞起。

九口大鼎化为九团青色的光,围绕着少女急速的盘旋飞舞,不断发出高亢如云的轰鸣声。

伴随着九鼎的轰鸣,天空中,稀稀拉拉的魔物不断的坠落、粉碎,炸成了漫天的血水。

血水落下,剧毒的荆棘欢快的摇晃着,贪婪的吞噬着这些魔物剧毒、带着强烈腐蚀性的血浆。那些对宗周六师而言,有着剧烈毁灭力的魔物血浆,对这些荆棘而言,却是大补之物!

少女的面色逐渐发白,她轻轻的拍打着每一团靠近自己的青色光芒,轻声说道:“去吧,去吧,不要留恋,不要愤怒……九州的子民,也是我们的子民啊!”

九团青色强光冲天而起,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祂们一路向东,沿途撞碎了厚重的雨云,照亮了万万里的山川河岳。

九州上空,一层厚重无比、广袤巨大的结界逐渐亮起。

清晰可见,那厚重、威力庞大的结界上方,赫然有着九颗硕大的窟窿,以及几条明显的裂痕。

九团强光撞入了结界中,九颗窟窿瞬间填满,而那几条明显的裂痕,也在一点点的收缩、愈合。

少女停下了歌唱,她拂左手的伤口,伤口愈合,但是失血过多的她,连声音都变得极其的轻微飘忽。

“记住一点,将话带给你们的后世子孙,我的力量,根本不能和炼制九州结界的那位前辈相比……所以,我倾尽全力补上了九州结界,但是……总归是不牢固的吧?祂会越来越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给了那些魔物可乘之机。”

“所以,让你们的后世子孙,一定要小心谨慎。再也不要动那些组成九州结界的神物的主意了,那不是你们应该碰触的东西。”

“还有呢,我的实力很弱,我得到的传承,不全。所以这颗长生药,呃,不好意思,不能让你真正的长生不老,大概只能延寿三百年吧?”

少女很是无奈的摊开了双手:“不过,想必你也不在乎,毕竟,你们大周的王,都自称‘天子’了嘛……曾经的人皇啊,那是与天平齐的存在,就算是天神,也要对人皇毕恭毕敬呢。”

“但是你们都自认为‘天子’了,你们的王权,都是天庭授予的。呃,寿命短一点,长一点,你应该不在乎吧?反正呢,你死后,也能在天庭混一个好位置罢?”

“三百年后,如果你病死、老死,可不要说我骗你哦!”

摇摇头,少女叹了一口气:“不过,那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吧?我毕竟不能像那位前辈一样,将九州结界恢复到鼎盛状态啊。所以,九州之内无魔,而九州之外,遍地魔物,我们要和他们不断的斗下去,三百年后,我应该是死了。”

“反正也不怕你找我算账了……不过,还是要提前说一声,不然你的后世子孙,败坏我们族人的名声,说我们用残次品的丹药骗你的镇国神器,这就不好听了。”

“好了,就这么多了。我走了,你们也赶紧回去吧。”

少女看了看姬满身后庞大的军阵,摇头道:“你们这点人,不够他们打的,赶紧回去吧!”

少女笑着转身,一蹦一跳的远去。

姬满看着少女的背影,沉声道:“西王母,既然九州之外,满地魔物,那么,为何不带你的族人,回返九州?我以大周天子的名义……”

少女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你是‘天子’啊,我族,只尊人皇,傲视天神,怎可屈居天‘子’之下?”

“更何况,当年我族离开了九州,我们败了,就是败了。”

“不管是为什么,不管是因为什么。”

“总之,我们不会再回去了。”

“如果要消亡,那就是命……好啦,就这样吧。若是有心呢,在你们的史书上,给我们说点公道话就是。”

“嗯,希望你们的史书,能够让后人,多少记得我们吧?”

“毕竟,虽然我们的祖辈做过很多不好的事情。”

“但是……总归是有了他们,才有了如今的九州子民啊!”

“所以,给我们说几句公道话,这个要求,不过分的吧?”

姬满缓缓点头:“公道话么?我记得了!”

………………

三百年后,退位多年,隐居幕后的姬满寿终正寝。南方有大国曰‘楚’,其王在确定姬满的死讯后,第一时间派遣大臣前往周都,询问‘九鼎大小轻重几何’?

又数百年,大周灭亡,战国纷争。

周朝典籍付之一炬,些些‘公道话’,湮灭于岁月长河中,曾经的历史,终究成了传说,而传说,最终成了神话,到了最后,旧的神话也被新的话本小说取代。

世间就只有新的神话流传,再无人提起古老岁月中,那曾经的只鳞片爪。

唯有跨过大洋,那遥远的极东大陆上,还有些许遗民,偶尔会念叨一声——‘殷地可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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