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六点多,赵江就起床收拾好了。
小牛要上山,王桂就用苞米面给他它烫了小半盆,也别吃太饱,身上有力气带点饿,打围起来馋肉更有干劲。
看到赵江打围的装扮,小牛就知道今天也要上山,在院里撒野,很是兴奋。
猎犬不能连着上山干三天,但今天才第二天,所以小牛状态还行。
吃过早饭,赵江把枪一扛,就冲屋里喊:“我走啦!”
“诶!”现在冬天了,东北的人家都拿塑料布给窗户钉上,免得风灌进来,王桂就从东屋探出头来答应道。
“儿子上山,你怎么不拦拦呢。”赵山也醒了,躺在床上没起来,二意丝丝地小声说道。
王桂把门给带上,转头回来:“你啥时候带个老虎崽子皮回来,你也上山去。一天天的,不正经。”
赵山听了没说话,把身子一扭对着墙里面了。
赵江牵着小牛,往屯口走,半道就和向登峰汇合。
“哥,我今天能刀到猪不?”走了没几步向登峰就问,眼神里满含期待。
赵江笑了笑,“你小子就这么想上刀?多打点儿枪也好啊。”
向登峰摇摇头,“昨天看你脚踏老母猪,刺刀夺猪命,真是血性!”
“你今天说话我听着怎么怪模怪样的?”赵江奇怪地问。
向登峰乐呵地说:“我买了几本小人书,水浒里面就这么说话的。”
小人书,就是连环画。
这年头在林场里,许多人文化水平不高,却很痴迷这玩意儿。
大多数都是互相借来借去,有的书页面就有缺损,不是少了前面就是后面,那故事就不完整。
不知道故事怎么开始的还能接受,但结束成了未知就很难受。
向登峰就是心里发挠,拿手里的钱专门去买了两本。
“哥,你说武松真能靠拳脚给山神爷活活揍死吗?”他好奇地问。
赵江笑了笑,后世在手机上他还真的看过这些讨论,什么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一个滑铲,老虎说真的吃不下了。
“人武松是天伤星转世,咱可比不了。”
说笑着,两人来到和曹永约定的屯子口,等了一会儿,就见到一人一手拽四条狗走过来。
“爷们儿。”曹永隔着一段距离就和他们打招呼。
“诶。”赵江答应道,瞅向他的四条狗。
有一条草黄色的蒙细串子,还有三条笨狗,两黑一花。
蒙细串子,就是蒙古细犬和笨狗混的,头窄嘴长,腿也比其他的狗高一些,平常它们的背就弓着,这样利于高速地奔跑。
这种狗在山里跑惯了,也会有人当牧羊犬来使。
只是后世不能打猎,蒙细这个品种也衰退了许多,甚至被当成肉狗。
赵江把小牛递到向登峰手里后,蹲下来把着蒙细串子的嘴巴看了看。
曹永略微拽了下绳子,蒙细也就张嘴喘气,任赵江把弄。
像上山打围的狗有两种,一种喂都是主人喂,也只有他能领上山,其他人就算拽上去狗也不干活。
另一种就是平时待院里,谁有空谁就牵上山去打围,干下来照样给它吃肉,这样的猎狗就不认生。
曹永这三条狗应该就是平时也跟着别人出去,所以看到赵江他们也没有叫。
这条蒙细耳朵下面有新伤,三条笨狗的伤口则在前半身和脸上,应该就是被那头炮卵子给弄的。
赵江看了会儿,站起来笑说:“曹哥,你这条蒙细挂钳子,剩三条咬哈拉巴和迎头闷呗。”
曹永听了点点头,心里想赵江还真是懂行的,“对。”
像猎犬受伤有个很有趣的现象,就是它们习惯在野猪哪里下口,野猪回身去挑,猎狗一般受伤也在那个地方。
比如蒙细喜欢挂钳子,野猪挑到它,一般伤口就在后脸脖那块儿。
习惯下口哈拉巴就在前身那儿,闷头咬猪鼻子就是脸那儿容易被划着。
看这些狗身上的伤,也不是没经验,那炮卵子都没干下来,可见有多恶。
不过在家养伤这么久,是该回回生。
“曹哥,你拽着狗走前面,我慢慢跟上来。”赵江说。
“好。”曹永点点头,领着四条狗向前走。
刚刚赵江专门把小牛弄到后面去,就是怕它们打起来。
他知道小牛的脾气可不算太好,别到时候山还没上,两拨狗先给干废了。
狗合帮不能直接凑一块儿,容易掐架。
得像赵江说的,一前一后,后面的赶上来走在一块儿,才能自然而然地合帮。
进了山,赵江不慌不忙地赶上,那条蒙细瞅到小牛,就转身子凑过来嗅它的屁股。
这在狗里就算打招呼,小牛后面也去嗅嗅它们的。
五条狗走在一起,倒没出什么岔子,这就算合帮成功了。
他们背枪牵狗,踩着岗梁子一路而上。
曹永和赵江点点头,各自把绳一松,开了链马扣,五条狗马上就跑了出去。
蒙细出去后,就跑到前面坡上,头低着在雪上嗅闻。
而小牛则是仰头,迎着风去闻。
这就是低头香和抬头香的区别。
赵江、向登峰和曹永三人站在南坡上,瞅着对面散在各处的五条狗。
“好狗。”曹永赞道,这不用想都知道在说小牛。
“嗯。”赵江笑了笑,他从肩上把56半取下来,枪托抵住胸口,左手拿住枪管子。
此时他未上子弹,右手却拉住枪栓,一连地往后猛拉了十几好下,就听到金属“咔咔”的脆响不断。
要是不懂的人说不定都骂娘了,会觉得这是在伤枪,但曹永却明白赵江在干嘛。
东北天寒地冻,那枪受了冷,里面的弹簧会僵住,赵江就是在反复使劲儿,把那弹簧给松活开。
这都是经验。
曹永不由地又多看了眼赵江,这么小岁数,咋滴这么老道呢?
“哎呀,他爸肯定老厉害了。”曹永在心里默默地想。
赵江感觉拉着不发涩,手感没问题了,这才从挎兜里取出子弹,上入枪膛内。
那头的小牛,鼻子一抽,飘来的冷风中传来让它流口水的气味。
“嗷!”小牛脚下顿时升起雪烟,咆哮着就冲了出去。
母狗跑吠聚群,此时听到小牛的叫,曹永的四条狗也从四面八方汇来,跟着小牛的方向杀过去。
赵江他们也不急,就听着狗叫的方向慢慢走,等狗声不动了才打算赶过去。
此时,在小牛它们右侧的北坡上,一处簸箕崴子里有一帮猪还没有起窝。
每年的小雪,是野猪猪生中最重要的时刻。
平日独自生活的炮卵子会在此时入群,俗话叫做打圈儿,争夺帮与老母猪的交配权。
野猪也有相应的迁移规律,不过比较简单,就是往高山上步步奔高岗而去。
此时在猪群的中间,是一群还未性成熟的黄毛子和隔年沉,在它们外侧的是两头老母猪。
而离帮猪两百米左右,左侧青松下趴着一头三百多斤的炮卵子,一双獠牙直溜溜地冲天。
在帮猪的右侧一颗倒木下,同样卧着一头三百多斤的炮卵子,它右侧肩膀上有个洞,明显是与同类争斗时产生的。
这两头炮卵子单了一年,都想给自己寻媳妇了。
它们俩昨天和前天各干了一架,但仍然没有分出彻底的胜负。
所以这两头炮卵子都不会进入猪群交配,今天起窝后,还是要继续干架的。
但野猪和其他山牲口不同,很多野兽在争夺完交配权后,失败者要么离去要么丧命,胜利者甚至会把其他雄性留下的子嗣杀死,强迫雌性进入发情期。
野猪宽松得很多。
哪怕今天分出了胜负,失败者也可以入群。
而且可以偷摸得帮胜利者关心下照顾不过来的老母猪。
这时候它们还迷迷糊糊的,就听到坡下传来喧腾的狗叫。
小牛领队冲在最前面,蒙细跟在它右侧,另外三条笨狗紧随其后,带起一阵的雪烟。
像正常情况下,甭管是野猪还是黑瞎子,在山里遇到狗第一反应都是跑路。
山牲口也没什么家庭观念,爹娘不顾,儿孙不管,被狗追起来真是各自散开,自求多福。
但此时小雪前后,正是野猪打圈,也只有现在,炮卵子和老母猪才会护群。
像往常听到狗叫跑得最快的两头炮卵子,此时都哼哼着站起来身来,猪鼻子往外喷白气,跑着守到了猪群前。
在外敌面前,两头炮卵子会先放弃争斗。
两头炮卵子在最外侧,低着头,脊背上的鬃毛根根炸开,两双眼睛盯住狗群,淡黄的獠牙就冲着它们。
里面一层是两头老母猪,领着隔年陈,将最小的黄毛子护在中间。
往常会作鸟兽散的猪群,此时一头未跑!
反而都斗志昂扬,满心战意面对猎狗!
小牛气势汹汹地杀来,带着四条狗冲在外侧踱步。
“吼,吼!”两头炮卵子嘴里发出威胁的吼叫。
小牛也不甘示弱,仰着脖子也“汪汪”凶狠地叫起来。
母狗的叫往往还有鼓励的意味,曹永这四条狗今天这冬天刚一上山还有些生。
见到帮猪如此阵仗,更是有些发懵。
可听到小牛吠叫,它们缓了些神,呈一个扇形散开,狗帮与猪群在坡上对峙。
除了小牛,其他的狗都还没见过如此猪群,曹永这帮狗也还没干过太硬的仗,俗话说就是没出活。
小牛倒是知道该怎么做,但它头回和这帮狗一起干围,其他狗也不明白它的意思。
小牛就只能先寻找机会。
它身子往前一拨,往右侧那头大炮卵子右边跑去。
炮卵子吩吩着,当即蹄子一转,身子撞过去,就低头往上一挑,想伤小牛。
小牛却是个假动作,在炮卵子转身的时候就刹住了脚步,回头就跑。
边跑小牛还转头冲它叫,跑到距离它六七米的时候才停下来。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一年到头,此时的炮卵子最是好战好斗!
为啥?
身后坠下来的两个卵子能比以往胀上个好几圈,沉甸甸的挂着,让炮卵子心里满是凶狠的战意!
它当即离开猪群,冲小牛而去!
像这群帮猪,单独拿任何一头出来,都没啥大问题。
可这种里三层外三层结阵的,狗帮一点办法没有。
想干下来就得让猪群散开。
小牛叫着,剩的狗也赶忙想要跟上,去追那头炮卵子的屁股。
可没等蒙细跑几步,一个庞大的身躯就从侧冲来,生生挡住去路。
另外一头炮卵子转过来,正对蒙细。
它愤然向前,朝狗群冲过来,把蒙细和笨狗给冲散。
有一条花狗想朝后面绕,前面的炮卵子和老母猪不好收拾,但黄毛子它一咬一个准啊。
另它没想到的是,两只老母猪瞅见花狗想往身后绕,挪动脚步转圈,带着隔年陈和黄毛子一起向它冲过来!
花狗没办法,只能往前跑避让。
此时就是一头炮卵子在左侧与蒙细和两条黑狗对峙,老母猪领着猪群将花狗逼到右边。
而追着小牛的那头炮卵子察觉到一点不对劲,回身又杀过来,把蒙细那边又给冲散了,狗帮只能左右逃窜。
小牛无奈,止住脚步,回身汇到狗帮里一起绕了圈。
以往都是狗在撵猪,今天倒是舍命三郎意味的猪群将狗帮冲的四散开来,东奔西逃。
小牛还想往猪群里面冲,老母猪却顺时针旋转,转动起来。
“吼,吼!”一头炮卵子嘶吼着,竟然带动猪群,整整十四头猪呼啸着,以锐不可当的气势杀来!
此时从远处看,就仿佛山上凭空起了大风,单独冲着一处扬起,雪烟子暴飞。
狗帮只能暂避风芒,在坡上四处散开。
炮卵子带着猪群冲散狗帮后没有停下脚步,步步奔高岗。
小牛它们分成两拨,从猪群的左右而下。
这样狗帮聚拢的时候,前头反而是黄毛子暴露在他们身前。
小牛和蒙细各瞅着一头黄毛子就扑过去,受到惊吓的黄毛子发出尖锐的猪鸣,老母猪听到马上转身,又带着隔年陈顶上,让黄毛子钻回它们中间。
剩下的笨狗围着成圈的猪群,想要逮隔年陈下口。
可有炮卵子回身护住,又给它们冲散了。
一头头猪,真跟悍不要命似的。
面对纠缠的狗帮,猪群竟然在此时转动起来!
两头炮卵子加入老母猪组成的外圈,全都低头,猪头朝外,慢慢地挪动脚步顺时针转动。
被护在中间的黄毛子也是如此!
十几头猪虽然动作缓慢,却声势浩大,嘶吼不断,里外两圈齐齐转动。
外侧的猎狗伺机而动,也是狂吠不止,都惹得低低的雪烟飞起。
现在山林里温度都低,无论野猪还是猎狗,口鼻之中都有白气喷出。
从远处看去,伴着野猪的转动,如蒸腾开来,自下而上向天空中飘散。
这一幕看上去属实震撼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