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顾绍卿早已习惯恩师不喜按常理出牌,但离谱到这般的提议,他也是第一次经历。
而那厢,姚寒江的话还未歇停,“小郡主零基础,随意教她两招,费不了你多少时间。”
“当然了,为师定不会白白差遣你。等你伤愈,我便传你长梧剑法。”
这些年,顾绍卿的剑术越发精进,说句同年龄段无敌都不过分。这般结果,一是顾绍卿本身天资极高;二是得益于姚寒江对这个徒弟一点不藏私。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至今未传授他十八岁自创的剑法【长梧】。
这套剑法早已被传得神乎其神,然而它只真正现世过一次,姚寒江二十二岁那年在星罗城的武林大会上凭借此剑法连挫数名长了他许多的江湖名宿,一战成名。至此之后,这套剑法他再未用过。
正可谓全天下都知【长梧】之名,但真正见识过的,不过寥寥数人。
顾绍卿倒不是多稀罕学这套剑术,但做为剑圣的徒弟见识过当世无敌的剑术,他难免对师父的过去好奇。
被神化了的剑法,威力到底几何?
只不过好奇归好奇,他过去是一次都未有主动提及过。如今师父主动提及,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愧是做人师父的,轻飘飘的几句话,顾绍卿有了一丝动摇。当心绪波动,若不刻意掩藏,面上总能寻到些端倪。更别说顾绍卿一少年人,在恩师面前,松弛而不自觉。
这微薄的动摇,亦没能逃过陈元初的眼,
他适时地,笑着添了根柴,“若是三郎,本殿十分安心。”
“三郎,如何想的?”
顾绍卿循声看向他,默滞了十数息,他点了下头,应下了这份堪称“荒唐”的差事。
陈元初于他有恩,若没有他,就他当时的处境是不可能拜入恩师门下的。请动剑圣,可不是靠砸钱或是以权强压能做到的。
还有一个原因,是他自己不愿意碰触的。
他或许觉得荒唐,但在应下的那个瞬间,他没有感受一丝同排斥有关的情绪。
他是想亲自教授陈夕苑武艺。
在陈宅用了午膳,顾绍卿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和衣躺到床上,幽冷的双眸盯着高高低低的悬梁,神色也是冷冷清清,从中抽不出一丝情绪。
但他自己知道,他的心不静。
他在想陈夕苑,想着再见面,她会不会真的像上次她说的那样不再搭理他?
他也知道昨儿自己的话有多混。他要真的想抗拒,又有谁能奈何得了他?可他没有。说穿了,事情发展到今日这个地步,都是他默许的。从那日他听到小团子的哭声爬上高墙笨拙地安慰她那一刻开始,“孽缘”就结下了。
他自己亲手种下的因。最没资格就这事儿指责她的人就是他了,昨日,情绪来得莫名又急,他猝不及防,才......
眼下当如何?道歉?
他从未同人致歉,完全不知该如何着手。
买样小玩意儿送给她?
她那样尊贵的小人儿,什么都不缺?送什么好呢?
越想越烦。
就在这时,沉缓的敲门声从院外传来。顾绍卿的思绪被迫终止,他从床上起身,慢步走向院子。
开门,敲门之人顿时映入他的眼帘。
那人一瞧见他,连忙躬身行礼,“三少。二爷今晨刚到家,听闻昨儿您出了些事儿,专门叫奴才来请您回府,说是详细问询了情况他方能安心。”
原来来人是顾府的奴才,顾世勋遣来的。
顾绍卿闻言,懒懒地掀动了眼皮,睇着那人,“谁的二爷?和我有什么关系?”
无论是话音和神色都是浅淡的,可压迫力极强,只是顷刻,顾府来人便觉头顶发凉。可来都来了,只能硬着头皮,“三少,奴才只是来传个话......”
不想话未完,就听顾绍卿说,“既是这般,那也给我捎个话。”
“......三少想奴才带什么话?”
“叫顾世勋收起他那些伪装出来的慈爱,我觉得恶心。”
停了数息,“别再来了,再有下次,顾绍宁的当年就是你们的现在。”
扒光,吊在野芙蓉的最高处。
一回想,顾府那仆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自然再不敢同他纠缠。
这位小爷,他是真的疯。
顾绍宁是谁?那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动手都不留一丝情面,其他人?
“三少的话,奴才听明白了,奴才这就回去。”
“三少保重。”
说完,拔腿就跑,仿佛身后有财狼虎豹追赶。
顾绍卿在原地站了会儿,兀自出了院子。顾府往左,他径直右行,从头到尾,都未往左看。那不是他的家,很早以前就不是了,现如今,是一点情绪都激不起了。
顾绍卿漫无目的地走着,以常人的速度。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停在了承前州最繁华的街区,目光懒倦梭巡。不远处,安静耸立一间叫做【琳琅】的首饰铺子。他有些印象,因为陈夕苑曾几度对他絮叨。
她说,她最是喜欢【琳琅】的发簪还有耳环。
每回说起这些,她总是眉眼生光,想来是真的很喜欢了。
而琳琅对面......他明明瞧见了面色哀凄的少年和他高高举起的匾牌,却未有多停留,俊脸淡漠似水,不见一丝波澜。
片刻后,他的身影隐入【琳琅】。【琳琅】的掌柜一眼便认出他来,连忙从柜台后走出,迎向他,“三少,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顾绍卿望向他,似迟疑了一瞬,低冷道,“买支发簪。”
掌柜:“?”
心间顿时燃起了八卦之火。
三少买发簪?这可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要稀奇。
给谁买的?
将军夫人?还是心上人?
明面上,掌柜笑着,热情却不浮夸,尺度掐得那是相当的好。
“那请三少跟小的上二楼雅间,我唤人送最些好样式给您挑。”
顾绍卿略一颔首。
上了二楼,掌柜推开了一间雅间的门,“这间可好?倚在窗边,热闹街景尽收......”
话没说完,掌柜自个儿停的。
“还是换一间吧,今儿这街上不太平。”
此话让顾绍卿想起了少年,和他高高举起的牌匾。
沉寂一瞬,他听自己说,“就这间吧。”
掌柜:“好叻。”
将顾绍卿引到窗边的方桌旁坐下,掌柜道,“三少先坐,我下楼唤人送些茶点上来,待会儿阿,您慢慢挑。”
顾绍卿:“多谢掌柜。”
话落,大手一挥,临街的窗户顿时大开。
对面街上的境况,无遮无掩地映入了他的眼底。
他的目光在那匾牌上停了片刻,随即撤回,终于多问了句,“跪了多久了?”
掌柜认真想了想:“昨儿申时刚过,就搁这跪着了。”
“夜里多冷哟,穿着这样单薄。早上我过来,叫人送了些热饭和衣服过去,没要。”
“哎!除了这个,其他忙也帮不上阿。”
顾绍卿静静听着,等掌柜说完才又开腔,“从昨儿到现在,都没人理他?”
掌柜:“至少我看见的是这样。”
“甘棠州主那可是国舅爷,谁敢惹呐?瞧瞧我们段州主,到现在都没现身。”
少年跪在闹市,如此显眼,要说段州主不知他自是不信的。另一方面,他也能理解,少年的诉求本也同承前州无关,又牵扯到皇亲国戚。多一事,真不如把眼阖上当不知。
闻言,顾绍卿薄唇轻轻一扯,“去忙吧,发簪要素净的,要贵的。”
掌柜于他的话音中回过神,“那三少先坐坐,小的这就去安排。”
掌柜的速度那是相当的快,没一会儿,茶点和一个摆满了发簪的匣子同时落于顾绍卿的面前。
顾绍卿看着那近三十支簪子,“.......”
这到底要怎么挑?
许是读懂了他那一瞬的情绪,掌柜斟酌着开口,“可要小的给您些意见?”
顾绍卿顿了下,“不用,你去忙你的,挑好了我再唤你。”
掌柜走了,偌大的雅间只剩顾绍卿一人。他凝着这些簪子,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拿起了一支,簪体是银的,配以稀罕的南珠,素雅精致。随着他的动作,南珠悬于半空晃阿晃,荡出了一圈圈柔美弧线。
顾绍卿凝着它,有些走神不自知。直到对面街有异动传来,是马车车轮碾动地面的声响。
这条街,承前州顶顶繁盛的地儿,照着有关法令,别说马车了,轿子都不能进这里。
除了皇家。
所以,是大皇子来了,还是.....
这个念头浮出时,顾绍卿已经看向了窗外。
过了会儿,马车停在了少年的面前。少顷,徐家的两位少爷从车上下来,并且亲自拿了短凳,小心翼翼地扶出了里面的娇娇人儿。
少女娇柔素净,仿佛一株初绽的百合花,可她的存在感是那样强。一出现,便紧紧拽住了所有人的目光。然,那跪地的少年,仍旧一动不动,仿佛生气被抽空。
“这姑娘......小郡主吗?”
“是的吧?能让徐家两位少爷护成这般地,除了小郡主还有谁?”
“金枝玉叶,果然同我等凡人不同,那样貌那气度......”
从昨夜到现在,终于有人敢靠近跪地的少年人。人群低声细语地议论着,生怕冒犯了娇娇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