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在头顶上下浮动,村民如提线木偶被控制着向前,边上的它们虎视眈眈,期待众人再出点声。然而她们只是安静地跟在队伍中,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
这段路走得疲惫又压抑,连续不间断的回音敲击心弦,看不到尽头的路令人生出向前冲的想法。所有人跟随村民一步一步地挪动,消磨耐心的同时汗水从脸颊滑落,呼吸逐渐急促。
这是她第七次看见这盏琉璃灯,如果没看漏,整个屋顶上就这么盏。这也就是说要么她们在原地打转,要么这些灯笼在围着她们转,而孙思雨更相信是前者,因为她从始至终就没见过边上的家伙动过,哪怕一根手指头。
她忽视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投来的视线,转身看向方澈。未恢复的身体加上长时间走动,嘴唇已失去血色,清澈的眸子却格外亮。
她张合着嘴,无声地征求对方的意见,“炸掉?”
方澈也正有这个想法,这回甚至吸取教训已找好整个阁楼最薄弱的位置。他毫不犹豫地点头,“我来。”
没想到两人玩这么大,众人开始寻找躲避的地方,但四周都有那些东西,能躲的地方也是爆炸的威力稍微大点就能把人压死!
林百乐抢先阻止方澈的动作,朝两人疯狂比划,“躲哪?”
孙思雨比了个施术的手势,“你什么身份不记得了?”
然而孙思雨刚说完,方澈的衣服就被卢孟川抓住。他们在他的脸上看见了害怕,是刚来到这里时才看见过的恐慌,霎时间就让人知道他在害怕什么。这里不仅有石头,有木头,按卢孟川的预知······极有可能。
两人对视的瞬间就放弃了刚才的决定。承担风险这种事该交给大人,小孩尽量躲在他们身下,等待羽翼丰满。
比起跑出队伍,去追逐前面的红轿,在原地使用术法是最保险的。他们可不敢保证出去后队伍会不会快速移动,要是赶不上,那就真成鬼追人了。
但目前看来,那盏放在红轿中的“引路灯”最为可疑,村民都在下意识跟着它走,暗处的家伙在到达它所能照亮的范围时就不敢靠近。
孙思雨朝林百乐使了个眼色,没想到自己打头阵的人竟一溜烟冲出去几丈远,惊得众人连忙跟上。刚还静止不动的队伍因为他们的行为快步走起来,身侧的东西逐渐靠近,与孙思雨所想般停在一臂远的地方就再不敢向前。
噤不噤声眼下也不再重要,众人甚至因为害怕,个比个的嗓门大。
孙思雨是离林百乐最近的,但两人的距离也差了十万八千里。她实在是追不上,望着跑得比兔子还快的人,大喊:“林百乐你能不能听指挥。”
“我害怕!”林百乐理直气壮地吼道,“救命啊,怎么可以丑成这样!你们谁能陪我一下?”
乔可无语道:“还不如他慢下来。”
“他不怕的时候跑得更快,”方澈见识过他跑得最快的时候,对林百乐喊道,“把灯拿下来。”
林百乐应着,将维护扔泥巴的孩子的爹妈踹跪在地,借力抓住漂浮的灯笼,踩着村民的肩膀朝前头跑去。头顶的灯笼也是真的结实,被他这么折腾也没散架,还将他安全送到队伍最前面。
他一脚将轿顶上的阁楼踩塌,木块砸在轿夫身上也没惹来他们的反应。林百乐便放心地抬起脚,然而第二脚下去却无事发生,去开轿门时更是连最初看见的门缝都没找着。
感受到有人抢灯的队伍瞬间混乱,不断朝轿子上伸手,要将对“神”不敬的家伙拉下来。轿夫像木头人般站定,眼睛却和其他人一样死死盯着林百乐。
等众人赶到时,林百乐正在往人脸上踹。他嘴里念叨“罪过罪过”,下脚却不留力气。
“让开!”
卢孟川再次被交给孙思雨,方澈踩着癫狂的村民来到林百乐身边。随着他的拳头将轿顶砸出个洞,价值不菲的灯笼跑到了她们手里,他二话不说扛着林百乐回到地面。
失去灯笼的红轿开始歪倒,村民们跟着停止动作,封印下的恶鬼却将所有人包围。方澈试着将灯靠近它们,见到光亮的东西仿佛妖怪遇见捉妖人,而远离灯的一边则在朝她们靠近。灯笼也离人近了些,挂在底部的木牌不时拍打着脑袋。
屋内的摆设在这时看得更加清楚,眼尖的人立马发现不对。
邢冬凌抓住一块木牌,然后又是一块,“这些木牌的间隔时间无规律可言,前后雕刻手法也不同。”
从千年到十年前,百年前的灯尤为多,每盏都独一无二。手中的木牌可见岁月的痕迹,雕刻者由生疏到熟练,为完成心愿的人在上面留下名字。乔可甚至在里头找到了自己祖先的名字:乔从先,东阳,文治三十年,长命百岁。
可精心雕刻的木牌自这时间段后骤然不同,它们不再是统一的木材,难以辨别的字像是指甲在木牌上随意划出。灯笼上的材料没了仙气附着的痕迹,里面的光团成分杂多,好坏不分,漂浮时比仙灯的要低上少许。
忽然,在方澈和孙思雨还在研究时,其他人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把方澈和孙思雨推着往里跑。两人刚要回头,就被她们拦住。
林百乐难得正经地说:“别看,他们用灯阁供奉伪神。”
伪神顾名思义就是虚假的神,在更早以前是叫障,从人界的各种祈愿念想中诞生。因为天道为献祭的神仙们保留了神位,但终究不过是个空壳,所以障便开始借用神仙的模样在人间为非作歹。
默阁解决起来并不麻烦,但强大到接近神的障简直前所未见。
和神像一模一样的障转眼站至她们正前方,绸缎下那双充满邪性的深色双眼缓缓睁开,浅笑间恶意尽显。她随意扫了眼倒地的村民,虽不满被打断迎神活动,但贪念吃多了,眼前的食物倒是能让她换换口味。
然而她厌恶方澈手中的灯,只能和它们站在不能被灯找到的地方。
“与其让我动手,不如你们自觉点。”
林百乐忍不住吐槽,“那还不如让我被龙吃掉。”
“为什么一定要被吃掉,”孙思雨一掌拍在他脑袋上,让人清醒清醒,“我就不能活着吗!”
头顶的光亮登时放大,照亮每处角落,围绕在身边的妖物夺入底下。她离她们又近了些,绸缎抚摸着孙思雨的脸,像是在提前挑选最好吃的人。
被挑选的人却主动抓住冰凉的绸缎,一把火将其烧干净。这无异于是在惹怒对方,但当暴怒的障在看见孙思雨从怀里拿出白烛,眼中闪过慌张,对她们多了忌惮。
她冷冷道:“你在威胁我,可你现在有本事将它点燃吗?”
“我是没有,他可不一定。”
话刚说完,藤条和冰锥瞬间破土而出,附加上目前所知最难解开的术法将她困住。这种叠加术法的方式是孙思雨最常用的,但是在这刻她才知道林夭说的费力是多费力。
发软的双腿迫使她单膝跪在地上,所见之物均模糊不清,只是看见咳出的血将地面染红。还在向施术者索求力量的藤蔓和冰锥下刻就换了压榨对象,方澈顶替了孙思雨的位置,为数不多的符纸紧接着为牢笼加固,试图拖延得更久。
孙思雨催促道:“咳,默念所请神仙的名字。你可以的,他最喜欢你,一定会回应。”
名字,名字······卢孟川双手握紧白烛,按孙思雨所说闭上眼睛默念所请神仙的名字。
冰从脸颊擦过留下血痕,伪神的怒喝犹在耳畔,刀剑出鞘的声音让人心颤。所有人都在为卢孟川争取时间,也同样在扰乱他的心神。
孙思雨引导他,“放松,想想最害怕的事再说出你的执念,像点亮那盏灯一样。”
卢孟川猛然睁大双眼,没想到对方什么都知道,哽咽着解释:“对不起,我没想过点亮它。”
“我知道,我知道,你只是太害怕了,”孙思雨安慰道,“但这次不能怕,他会救你的,你可是能骑在龙背上的人,这是别人八辈子修不来的福气。”
如果献给障的“灯”都是被执念点亮,那么她们的灯能亮也是同个道理。孙思雨刚还想谁还有这么大的执念,差点忘了人在恐惧面前最难控制自我。人越多不确定的事情越多,卢孟川的确不是有意,迎神的路上就能看出他在克制。
断裂的刀片被障握住反扎入方澈腹部,其他人为卢孟川设立的屏障遍布裂痕。他再次握紧白烛,脑海中不断浮现所见惨状,无法控制心中的恐惧,大声喊出卫琮的名字。
“谁让你们这么用它的。这点事情都搞不定,你们真的还有用吗?”
骂人都如此悦耳,孙思雨对上满脸写有“我很生气”的臭脾气神仙,疼得龇牙咧嘴,“接近神的存在啊,您要再不来,我们可都得死。”
刚还只是脸臭的神仙听她这么说倒是想会会这厉害角色,可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后顿时满眼阴戾,脸黑沉如水,颈侧的龙鳞若隐若现。他望见那张和制灯人一模一样的脸,越过伤员,粗暴地掐住欲逃的冒牌货的脸,冷声质问:“谁给你的胆子敢用她的脸。”
偌大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