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惊弓之鸟

第一五五章 惊弓之鸟

适才石守信没太注意,如今仔细一回想,细节之处有着太多问题。

如果自己没听错,适才那内侍说,官家知道自己独自饮酒,所以御赐内中酒。

自己没去赴宴不过是一个时辰前的事情,官家对王审琦府上的宴会有关注不奇怪,但自己待在家里做什么,按理说应该没有外人知晓,皇帝又是如何得知的?

如此说来,自己的一举一动已经被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皇帝眼中?

一个手握重兵的将军被皇帝监视,这意味着什么?自古以来,帝王监视臣子乃常有之事,但到了这个地步的,应该不多吧?

尤其是在如此敏感的时候,恐怕已经不简简单单是提防了吧?

石守信先是震惊,随后便是忐忑,十五只吊桶已经开始七上八下。

突然送来两坛内中酒,又是什么意思?当真是赏赐,慰藉独自饮酒的自己?想想以往,多半是打仗得胜归来之后赐酒。若说今日上元佳节,君王赐酒臣子也在情理之中,可内侍显然不是这套说辞。

目光落在那两个酒坛子上,石守信的心中莫名抽搐。在他眼里,那坛子里装的不见得是美酒,兴许是夺命……

鸩酒毒杀!

石守信首先想到了这样一个词,自古以来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多了。唐太宗李世民就曾喝过太子建成和齐王元吉送上的鸩酒,险些中毒而亡,因而才有了后来的宣武门之变。自古以来,死在君王赐酒下臣子太多太多,单是有名有姓,名留青史的便有不少。

难道自己的命运也是如此。成为大宋王朝,要成为第一个被鸩杀的大臣?如果皇帝认定自己是弑君行刺的幕后主使者,或者认定自己对皇朝有着太大的威胁。这样做完全在情理之中,丝毫不足为奇。

不过……皇城司既然在调查。而且有线索,有证据,完全可以公开审理,将自己抄家灭族,何苦鸩酒毒杀呢?何况,古往今来,鸩杀多是发生在牢狱之中,或者判断之后。这样突然。毫无征兆的似乎不多,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也许可能性应该不大,但是……这坛内中酒,石守信却怎么也不敢轻易喝下去。可御赐的美酒,直接倒掉似乎不太合适,万一……摸不准皇帝意图的情况下,石守信不敢贸然行动。

思来想去,石守信吩咐管家办了一件事,有些事情要确定之后,再作打算。

半个时辰之后。汴梁名医林妙手出现在石守信的内书房里,没有人知道,林妙手除了医者的身份。还与石守信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石守信相信,即便自己的府邸被皇帝监视了,甚至府中就有皇帝的眼线,但自己的内书房,是绝对安全的。

石守信什么也没说,直接从坛中道出了一碗酒,送到了林妙手面前。然后静静地坐在椅上上等待,等待一个结果。

又过了半个时辰,林妙手便有了结果。起身禀报道:“将军,此酒乍一看无毒。寻常的银针试探未必有效,但实际中其中加了紫针花等几味药物。此药几乎无色无味,被酒香掩盖之后,寻常人很难发现,贸然服用之后,人会逐渐的精神萎靡,直到卧病不起,甚至……”

“死亡”两个字林妙手没说出来,但石守信已然明白。

“好,我知道了,辛苦你了,此事不可入第三人之耳,你明白的。”石守信叮嘱一声,挥挥手打发了林妙手,他现在很需要冷静。

“是,将军放心,小人明白。”林妙手并不知道那是皇帝御赐的酒水,只道是有人投毒想要谋害石守信。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权贵之家的事不是自己能参与的,作为石家属下,尽己所能加以提醒是必要的,但是事后……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本分,行走于王公权贵之间,这才是活命之道。

书房里只剩下了石守信一个人,他很想冷静下来,但心里却泛起了惊涛骇浪。

这坛子内中酒有毒,不是见血封喉,立即致命的鸩毒,而是慢性毒药,杀人于无形的毒药,赵匡胤想要做什么?

石守信没有怀疑内中酒的来源,自打后周世宗柴荣那会起,内酒坊就管理严格,除了皇帝没有人能轻易拿到内中酒。

再者,那个前来送酒之人身宽体肥,嗓音奸细,肯定是个阉人无疑。普天之下,阉人大都出自于皇宫,所以这酒大抵是皇帝赵匡胤命人送来的。

不过石守信也发现了异常之处,按理说皇帝赏赐都是光明正大,要么有圣旨,即便是传口谕也是有板有眼,记录在案的。

今晚这两坛子内中酒赏赐的太突然,仪式似乎也简洁的有些过头了,除了自家人,只怕根本没有记录在暗,外人也丝毫不知情。

而且来送酒的是福宁殿的一个内侍,平日里大概是在皇后手下当差吧!按理说与臣子接触的,该是平日里垂拱殿侍候皇帝的亲信才是,何以让皇后宫中一个籍籍无名的内侍前来呢?这是为了避免引人注目,来日死无对证吗?

如果自己喝了酒之后,中毒日渐萎靡,继而卧病而死,完全可以被人说成是积劳成疾,或者突发疾病,总之是病故而亡。

想到这个极有可能的可能之后,石守信不寒而栗。

皇帝有心杀了自己,但明着对自己动手的震动会很大,至少其他的武将会有兔死狐悲之感,有人为了自保,铤而走险都不奇怪。

所以他采用了这种很不光彩的卑鄙做法,想要杀人于无形之中,给自己留一个不错的身后名,将自己悄无声息地干掉。不得不说,此计当真歹毒,若非自己事先听闻风传,有了戒备,只怕到了阴曹地府。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如果说,之前自己卷入弑君行刺案还只是传言,这两坛内中酒仿佛坐实了。也许皇帝已经这般认定,对自己起了杀心是真的。

突然之间。石守信觉得自己陷入了莫大的危机,一个关乎到全家老少的生死危机。

看着桌上的两坛内中酒,石守信动了动喉咙。怎么办呢?这酒喝是不喝呢?

……

上元佳节,汴梁街上赏灯游玩的人很多,尤其是汴河两岸。平日里这里便是最为繁华的地段,今晚还能瞧见河水中的流光溢彩,以及来往不断的花船。

是以街市上人来人往,说比肩接踵毫无夸张。与后世春运时车站的人口密度有得一比。

饶是如此,汴梁百姓仍旧穿梭其中,想要凑个热闹,马三夫妇就包括在其中。

往年间,他们也会出门看灯,不过只是看而已。

想想当初的日子,马三的婆娘心里便很不是滋味。孩子们想要买上一盏花灯,或者什么吃食,或者自己想买个什么胭脂水粉,都是可望而不买。只能看看而已。

为此,孩子们还少哭闹,自己也没少埋怨那个勤勤恳恳。却榆木脑袋的丈夫。

那时候,他们根本没有多余的银钱,能够勉强填饱肚子已经算是不错,那还敢奢望买灯购物呢?所以在上元灯会上,只能用艳羡的目光看着别人,然后流口水,直到艳羡的目光便是无可奈何的埋怨。

次数多了,马三婆娘就不愿意上街看灯了,因为对别人而言的欢乐时光。对她而言是最痛苦的时候。与其是街上受那个罪,还不如待在家里。眼不见为净。

不过今年是个例外,家里得了“资助”。一下子多了些银钱,相对富足,这个年过的很不错,别有滋味。马三婆娘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这么畅快地吃肉了。从除夕到现在不过才半个月时,她腰腹上已经多了一层肉,脸蛋上多了血色的同时也明显更胖了。

对此,她十分满意,这才是人该过的好日子。而今上元节再快快乐乐地赏一回花灯,便算是给新年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过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幸福年了。

出门时,马三婆娘特意换上了一件新作的花衣裳,哪怕黑夜里没能看,哪怕有可能被烟火烧出几个窟窿,她依旧坚持穿上,并毫无“畏惧”。衣服做下就是穿的嘛,如果坏掉了再做新的就是了,以而今的家底,扯上几尺花布完全不在话下。

将一把铜钱藏在了怀里,马三婆娘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上街之后的给孩子们买上几盏花灯,再买上几样可口的小吃,让孩子们过过瘾。至于自己……

好多年了,从来没添置过什么像样的首饰,今年定要弥补这个遗憾,买上两个镀银镀金的簪子,再买上一对镯子……再去胭脂铺挑上些许水粉,听说都是江南来的新货,据说是唐国太子妃也在用,擦在脸上男人都喜欢……

……

赵铮和符璃一路玩的很开心,新年的玩意和物事让出身高贵,“少见多怪”的小郡主新奇不已。最重要的还有赵铮陪同而来,两人难得有如此甜蜜独处机会,彼此都分外珍惜,开心不已,享受难得好时光。

不过赵铮却连续打个几个喷嚏,也不知道是谁在念叨自己?想要轻轻松松过个上元,陪着女票赏灯游玩怎么就这么难呢?

寻常百姓虽然生活艰辛,但有自由的快乐,身为皇族,却多了很多禁锢和迫不得已。果然是应了那句老话,人在庙堂,身不由己……尤其是一个身居要职的皇族子弟,这日子就更不舒坦了。

如果可以,这个皇城使还是交给别人来做吧,特务头子可不好当……

唉!

赵铮暗自感慨一声,心中却生出一个念头,今晚谁要打扰了自己和符璃的美好时光,那就休要怪自己不客气。

希望美人来触霉头,让自己拥有一个美妙的夜晚,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是奢望?

……

“今晚街上应该是灯火辉煌,流光溢彩吧!”锦袍男子坐在书房里,感慨一声。他这样的人物自然不会到大街上去与人同乐,与石守信不同的是,他没有喝闷酒,而是待在房子里。仿佛有在酝酿什么新的计划。

黑衣人轻声回答道:“没错,上元佳节,汴梁历来人潮涌动。热闹非凡,今年想必也不例外。”

锦袍男子感慨道:“这都是周世宗功劳啊。老夫我历经数朝,石敬瑭在契丹人的帮助下得了江山,当时契丹大军直接进了汴梁城,将城中洗劫一空。

(后)汉时才逐渐恢复了元气,但还是很萧条,直到(后)周时,世宗柴荣励精图治,中原才日渐平稳富庶。这汴梁城里才恢复了繁荣盛况,他赵匡胤都做了什么?不过是捡了个大便宜罢了,也不知道,看到这样的景象之后会不会汗颜?”

“没错,周世宗励精图治,确实为一代贤君。”黑衣人不知道是怀念往日的岁月,还是在替主人感到不值。

锦袍男子摇头道:“周世宗若能长寿,多年励精图治,南征百战,功勋作为恐怕不在汉武帝之下。两人都立了幼主即位。可汉武帝选对了霍光辅政,汉朝兴旺如初。而周世宗,他选错了人啊。范质连金日磾都不如,哪里镇得住一众虎将?大周岂能不亡?”

黑衣人附和道:“当初若世宗皇帝选主公,肯定会是大周的霍光,甚至能与周公比肩,必定能够名垂青史,流芳百世。”

“哼哼,可惜啊,阴差阳错……”锦袍男子感慨一声,问道:“礼物都送到了?”

黑衣人确信道:“送到了。石守信果然没有去赴宴,而是一个人在家里喝闷酒。两坛子内中酒已经送到,石守信果如主公所料。心有疑惑,我们的人确定,林妙手进过了石家府邸,以他的水平,肯定能够查出其中的门道。”

“哼哼,想必石守信现在的多半是吓破了胆吧,君臣之间猜忌起来,啧啧……”锦袍男子冷笑两声,仿佛觉得很是讽刺。

“主公,石守信会不会真的喝了那酒水?”黑衣人仿佛有些担心,如果是这样就麻烦了。

“你觉得石守信是那种束手就擒,坐以待毙的人吗?”锦袍男子道:“看吧,老夫相信他不是那种人,否则……哼哼……”

黑衣人担忧道:“主公,属下担心石守信会不会发现端倪?”

“也许吧,只要你们做的稳妥,暂时应该不会……如果迟了一些再发现,也于事无补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锦袍男子道:“不管石守信相信与否,他会认定一点,皇帝猜忌他们这些手握重兵的武将是肯定的,尤其是当年他们义社兄弟,有哪个皇帝愿意和臣子称兄道弟呢?只要帝王有猜忌,他的危机就存在,只要他不想坐以待毙,放下已经得到的一切,就会有所行动。”

“是,属下会密切注意此事。”

锦袍男子笑道:“不出所料,接下来几日,石守信多半会称病不出,暂不不上朝,而今的石守信已经是惊弓之鸟,惊弓之鸟,……对了,街上什么情况?”

“我们的人在跟着,赵五郎带着符家的小女儿在街上看灯……”

“哼,年轻人卿卿我我,倒很是甜蜜啊,只是未婚同游,到底不合礼数,符彦卿这般纵容,看来是迫不及待想与赵家联姻啊。”

锦袍男子道:“也许橐驼儿说得对,是该想办法阻止下,赵符两家联姻,不是什么好事……”

黑衣人为难道:“我们的人跟着呢,可是想要动手似乎很难,皇城司有不少人跟着暗中保护,要是动手怕是会出岔子。”

“想办法,必须得动手,否则橐驼儿跑不掉,不出所料,赵铮也该对他动手了。”锦袍男子皱起眉,仿佛很是郁闷和不满。

“多半是那晚前去韩通旧府祭拜,被皇城司的人发现了踪迹,以至于被人跟上了……橐驼儿也真是的,素日里以聪明谨慎自诩,结果……”

“此事也不完全怪他,老夫也是有责任的,念及他的一片孝心就允许了。”锦袍男子有些后悔,也许不该以己度人,让韩微冒然前往。

“昔日主公对太公孝顺,众人称赞,而今对老夫人尽孝,也是有目共睹,主公念他孝心可嘉没错,是橐驼儿自己太不小心……”

黑衣人自然不能怪自家主公,很郁闷,怎么也没想到,韩微竟然被皇城司发现并被监视。若非他们谨慎,发现了皇城司的踪迹,及时让韩微停止一切活动,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幸好近来我们与橐驼儿联系不多,及时切断应该不要紧。”

黑衣人道:“眼下赵铮应该是不确定橐驼儿是否察觉,估摸还有放长线钓大鱼的意图……他迟早没了耐心,对橐驼儿动手的,与其费心保护,不若……”

“看着办吧,如果能留住他性命,虽好留下,他多少还有些用处,如果不能,不要让他落入赵铮手中即可,和他有来往的那些人,一并处置了。”锦袍男子吩咐一声,便闭目不语。

“是,属下明白了!”黑衣人应了一声,消失在黑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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