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章·“世界烧成我的颜色(5)。”

【夜晚十一点三十分。】

【距离世界重置剩余:三十分钟。】

……

一个红色身影在冰原行走。

他的身上缀着各色各样的饰品……胸前的行囊、口袋的七彩神格、腰间的猫耳书坠、肩头一朵漂亮的红花、耳侧一条蓝红色耳坠……

浅红色、暗红色、鲜红色……衣服早已看不清原有的颜色。有的血迹是新鲜的,有的早已凝固。

像是一个艰难跋涉的朝圣者,他跌跌撞撞前行,一路洒下稀疏的血点。

风雪凝结了他的眉眼,斑斓的冰色攀上他开裂的脸颊,结出了鱼鳞一样的冰粒。

像一片枯萎的秋叶,他几次欲要倒下,又几次支撑住自己。

手指上的时间之戒,再度添了新名。

……

【时间之戒(金级,lv.17)】

【当前已记录者:特雷蒂亚、小碧、曜文、诺亚、森·凯尔斯蒂亚、北利瑟尔、霖光T-0321、爱丽丝、黑鹊、苏文笙、离明月、苏洛洛、长歌、萧影、洛塔莎、苏文笙】

……

这是第一次,苏明安在时间之戒上看到重名。

随着时间之戒升到17级,装备技能出现了变动:

……

【特殊技能(时间回环):消耗情感值,选择一定范围内的空间,自由选定溯回时间(十二个小时之内)。(该技能可对低等生灵使用,如叶片、蝴蝶、蚂蚁、蚯蚓等)】

……

溯回时间骤然从五个小时飞跃到了十二个小时,应该是因为记录了生命女神洛塔莎的缘故,神明的提升大于人类。

“嚓,嚓,嚓。”

由于吞噬了苏文笙心脏的营养,手掌的骨裂渐渐缓和,苏明安勉强握住了苏文笙留下的凤凰木法杖。

寒风凛冽地刮着脸颊,一刀又一刀地切割裸露的皮肤。他吐出一口很快冻结的白气,一步一步向前走。

绿宝石不停闪烁,脚下是流淌的清风。

……

【职业:佰神】

【(核心技能4)灵魂摆渡:当你在副本中征求了他人同意,你可以将他人的情感与记忆浓缩,存储在自己脑海,并可使用他人的微弱能力。唯有他人死亡生效。】

【(若你触及了更多有关“灵魂”、“生命”的概念、技术或权柄,也许你能将他们“复生”出来。只要你一人永生,你储存的所有生命都将“永生”。你一个人,便是一个种族的精神统合体。但杀死了你,也等于瞬间杀死了一整个文明。)】

【当前已储存者:苏文笙】

【储存技能:1.风元素掌控。2.大橘面包,快来!】

……

“唰!”苏明安抬起法杖,一股清风从绿宝石中流出。

他拥有了苏文笙的风元素掌控。

世界游戏职业众多,光是法师系就分为“元素法师、诅咒法师、召唤法师、近战法师”等。而元素法师又分为“金木水火土、光暗风雷冰、神圣、泯灭、混沌”十三大系。例如艾尼算是火元素法师,北望算是冰元素法师,不过他们的职业严格来说高于元素法师。

风元素可以加速、漂浮、吹拂。由于是“使用他人的微弱能力”,并不能像苏文笙那样如臂使指,但也算一种额外的能力。

清风环绕着苏明安的脚步,身上的饰品叮当作响。

——他向前走着,向着远方。

天上的蓝紫色辰星闪烁,像垂下的万千条水晶,蓝月蒙着一层墨水般的光辉,世界的色彩变得愈发光怪陆离,像一个即将消逝的梦。

时针一点一点推进,逐步走向万象更新的时间。

十一点四十分。

“呼呼呼……”风雪声缭绕不绝。

终于,他停下脚步。

眼前,是纯粹的白。

——世界边际到了。

光怪陆离的景色在眼前截然而止,更远的区域都是空白。

世界边际原来是一片空白,像是尚未“构写”的区域,像是笔墨没有触及到的部分。

苏明安扶着法杖,朝世界边际走去——

……

【卡萨迪亚带苏明安来到了主神世界边缘,这里是一片空白。】

【“我们从这里走,就可以回到罗瓦莎。”卡萨迪亚笑嘻嘻地指了指空白。】

【苏明安心有疑虑之际,卡萨迪亚突然伸手,碰触了苏明安的脊背,一推——】

【苏明安被推进了世界间隙。】

【世界间隙中,苏明安意外见到了一个身影,是至高之主·托索琉斯。】

……

苏明安想见到至高之主——这就是他来世界边际的原因。

世界树,万物终焉之主,神明安,至高之主。这四个中有三个出生,唯有至高之主帮过苏明安,祂在第二世界给他剧透,又化作白色山羊告诉他世界重启的真相,态度明显偏向苏明安。

在这种绝境关头,苏明安想求助祂,但不知该如何联络上祂。

冥思苦想之后,他想到了在主神世界,卡萨迪亚曾骗他进入世界间隙,想把他永远困在那里,但他却在那里意外遇见了至高之主。至高之主给他看了一大堆可能性,比如被徽白拿走心脏的可能、被徽碧剥皮的可能、被无翼砍头的可能……

现在想来,那时至高之主就在一直视奸他,才能在他被困住后,第一时间出现帮他。

那么,以此类推,罗瓦莎的世界尽头,应该也存在类似主神世界边际的世界间隙。

果不其然,眼前的一幕证实了他的推理——罗瓦莎的世界尽头,确实与主神世界的尽头相连,呈现一模一样的空白。

“至高之主……!你在这里吧!”他张开嘴唇,上下唇瓣早已冻在一起,撕开大片血皮。

“嘭!”

他向空白跌跌撞撞走去,却感到自己像是撞上了一面玻璃,额头传来闷闷的碰撞感。

——他进不去。

有什么东西,阻挡了他进去。

“……至高之主!!”

他抬起血肉模糊的右手掌,敲击着面前的无形屏障,却没有任何回应。

他重复地呼唤,用手去敲、用头去撞、用身体去推……

“……你不是想读我的故事吗?你不是对我很好奇吗?你不是觊觎我可能存在的权柄吗?我可以合作,可以配合你,可以与你立下赌约,可以把自己赌给你……咳,咳咳咳……!”

风声,雪声。

嘈杂的声音,覆盖了他的感官。

他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在世界树和神明安的联合围杀之下,他唯一想到的地方就是这里。在这个偌大的世界,无数屹立的浩瀚身影,唯有至高之主向他伸出过援助之手。

他的敌人太高远了,若是他想贪婪地保住自己,就必须跳跃在这些身影之间,理解祂们、联合祂们、算计祂们、成为祂们……直到最后,超越祂们。

他用尽全力,朝空白撞去,试图撞开这道希望之门。

“砰!”

剧烈的反撞力传来,他向后倾倒。

至高之主并不在,或者说,祂也许在,但没有回应他。

最后一分希望破灭了。

——世界尽头什么都没有。

这一下反撞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双腿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咔哒”声,他控制不住自己濒危的身体,不堪重负地倒下。

周围的世界仿佛在不断扭曲。他的心跳声渐渐微弱。

“嘭。”

一声闷响。

他终于倒了下来。

一瞬间,所有的思绪都消逝了。

狂风卷起雪花,仿佛弥散成金白的孤寂的夕阳,白雪从穹顶压向人间。

他蜷缩在寒冷中,四肢僵硬地嵌在雪地里,如同沉重得无法抬起的铁链,呼出的气息瞬间凝结成霜,周围的世界模糊不清。

思维开始变得迟缓,低温的幻觉在眼前缭绕。

——他看见了一只蓝鲸。

它飞翔在天空中,洒下一颗又一颗蓝紫色的星星,鱼鳍拨弄着、尾巴摇曳着。斑斓的细沙环绕着它,它的身后,跟着一只又一只梦幻的蓝鲸,像是一条斑斓的霓虹。

在极低温中,竟会出现这样光怪陆离的美景。

不由自主地,他感觉有点热,开始撕扯身上的衣服,试图让肌肤接触冰冷的雪,让自己更凉快一点。

极寒的情境中,他感受到了致死的温暖。

躯体像石头一样沉重……他挣扎了一下,无法起身。

这时,胸前的行囊颠簸了一下,传出“咕噜噜”的声音,一枚金发头颅顺着他的胸前滚落,在雪地里压下一个小坑。

眼皮是睁开的,那双黯淡的、蓝色的眼睛望着他。

长久的、永恒的、静默的……凝视着他。

“……就这样到此为止了吗?”忽然,头颅的嘴唇开始张合,诺尔的头对他说。

三十多个玩家、吕树、苏凛、茜伯尔、苏文笙……那么多人不顾一切、万死不辞护送你到这里,就这样到此为止了吗?

光怪陆离的星辰跳着舞蹈,天空在他们眼前倒悬。

那双蓝色眼眸含笑,像两涡深邃的海底旋涡。脸皮因为死亡过久而干枯,嘴唇泛着青紫,脸颊透着病态的苍白与死寂。

“……我没有办法。”苏明安沙哑地回答。

吕树胸口的血、诺尔头颅的血、苏文笙心脏的血……一滴,一滴,又一滴……化为了一条条红色的绸带,套在他的脖颈,缓缓锁紧。

身上的各色挂饰仿佛成了一个个沉重的砝码,拽着他下坠。

他一路走来,企图找到一缕希望的火光,找到能帮他保留记忆的人。但这一路原来没有终点。

神?诸神不会帮他,否则早已降临到他面前。

司鹊?如果司鹊能帮他留住记忆,早在前几次重置就会这么做。

神明安和世界树,更是不遗余力地针对他,强迫他许下承诺,或是干脆想吃掉他。

而背后……虎视眈眈的主办方,贪婪的视线从未在他身上移开过。

其实他已经猜想过,自己可能找不到至高之主,但只能试图抓住这缕火光。

身体的温度不断下降,寒冷像一条无形的锁链。

脑海中的思绪如同冻结的河流,缓慢而沉重。

“……可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去郁国看薰衣草吗?”那颗头颅望着他,蓝色的眼眸犹如天空的蓝鲸:

“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去山坡上,看我百鸟朝凤吗?”

“你许下赌约的那一刻,是忘了吗?忘了吗忘了吗忘了吗忘了吗忘了吗……”

蓝色的眼珠摇摆着,微微眯着:

“忘了吗?忘了吗?忘了吗?”

苏明安感觉自己的心脏成了一个濒临爆炸的气球,塞满了太多压抑与哀苦,诺尔的话语却像一根针刺了进来,顷刻间,洪水决堤。

“——该质问的人是我吧!”

隐忍了太久的他,终于爆发出了锋芒的一面。

看完玥玥的遗书,他沉默着。听完吕树的遗言,他沉默着。目别茜伯尔的背影,他沉默着。接过苏文笙的心脏,他沉默着——

沉默是他极度理性的表现,为了冷静地走到终点,他几乎灭尽了自己的人欲,主动把自己塑成了一个雕像。

直到现在,躺在荒无人烟的雪地里,望着空无一物的世界边际,他再也无法保持沉默——

最后的废弃时间,没有尽头的终点。

连偶尔受到委屈的人都想大喊大叫发泄一番,再不发疯,他就要爆炸了。

但他犹有冷静地关了直播,才开口:

“我还想问你为什么转身离开,为什么只剩下了一个头?诺尔·阿金妮,我本以为我们会有一个体面的道别,而不是现在……你成为我的幻觉。”

“你想走,我根本不会强留。我明白我们是同盟关系,我不会绑死你,你也不会永远依附我。为什么你要以那种别扭的姿态道别?”

“还有你——”

他伸出仅剩的右手,指向一旁的空地:

“吕树……!”

伴随着他的想象,一道洁白的身影出现在了那里,沉默地望着他。

吕树身着血红的衣服,脸上满是烧灼的痕迹,五官烧得模糊不清。是死前那一刻的姿态。

“要说出口的话,就及时说!永远只是沉默、永远只是等待……万一你没说完怎么办?”

“听了你这种精心准备的遗言,你以为我们会开心吗……咳咳,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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