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章 草蒲团 第十五章 层层递进的拉扯

朱鹤昶站在长吉院的院子里面看着天空。手里摩挲着朱墨然送给付椒伊的礼物盒子。那对珍珠耳环已经交给了付椒伊,但是盒子被他留了下来。这是一个不那么王氏风格的行为。因为一个堂堂王爷怎么会在意一个普通的盒子呢?

今天朱鹤昶也穿的是一身金银色的绸缎,在阳光下显得过分亮眼。朱鹏满走出来的时候,被刺眼得差点无法站稳。唯有停在檐廊下,与之两两相望。

记得十三年前,初来乍到的朱鹤昶就是站在这里和朱鹏满并肩而立,喝酒畅聊。十五岁的朱鹤昶虽然对边防事宜不甚明白,但是那份少年意气却是朱鹏满十分欣赏的。愿意与之并肩而行。

十三年了,那个少年已经成为了顶天立地的男儿,站在阳光下比之骄阳也不逊色。那个愿意与之同行的前辈却苍老病弱,不敢站到阳光下,害怕被晒化了,蒸发在空气里面。

朱鹤昶看着朱鹏满,主动走了过去。引得朱鹏满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朱鹤昶也不由得停了脚步。

看到朱鹤昶凝注的笑意,朱鹏满尴尬的摸了摸额头的汗,缓慢的跪在了檐廊下。用一种虚弱不堪的声音,说,“恭迎王爷。恕属下病恙,王爷亲自来看属下。”这些平日里常说的话,本该是中气十足,充满马上男儿的豪气干云。此刻听来破碎不堪,憔悴无比的模样尽显这两日的冲击有多大。作为父亲丈夫和一个守卫国家的将士来说,仿佛一夜之间都失去了意义。

朱鹤昶没有去扶,而是侧了侧身子,别开眼神,不想看到如此狼狈的朱鹏满。他背着手,沉重的说,“朱大将军,此话是看低我,还是看低自己?”

朱鹏满低着头,颓然的连立直后背都不愿意做。“我已经向副将朱墨宏坦白了一切。是老夫教子无能,才会出这样的祸事。历时两年的煎熬早已经腐蚀了老夫的身心,此番便是向王爷辞去将军一职。关于属下失职失责一事,跪请王爷施以严惩。”说完,朱鹏满已经老泪纵横,深深的埋下头,施以大礼。

朱鹤昶终于看向朱鹏满,眼中满是同情。用几近委婉,又几近郑重的语气,说,“满叔,您和我父王曾经一起征战四方。的确是累了。慈母多败儿。柳娘已去,这次就让墨宏来做该做的吧。您好好休息,将军府还是需要你的。淑娘,麻烦你好好照顾。院子外面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一直立在檐廊一端的马淑芳连忙走动朱鹏满身边,跪拜应承。继而去搀扶一直跪拜,未曾起身的朱鹏满。但是朱鹏满却久久不肯起身。她能感觉到手中人的颤抖,和嘤嘤啜泣。不禁让她亦是落泪。

十七岁来到这个家,时光冉冉已经二十五年。那时候朱鹏满在她眼中,高大威猛,严肃又有些可爱。她以为他不会老,会一直是那个人前人后都值得叫一声将军的主心骨。可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却软弱自闭得自己都不认识了。这就是宁折不弯的钢,一旦折了,就会粉身碎骨吗?

她摸了摸自己的眼角,眼神中流露出同情和不甘,却包含着不离不弃的坚强。

看着朱鹏满和马淑芳,朱鹤昶有些怅然若失。这是一场无声的叙述,主角的沉默却已经道尽了所有。那一拜也许就已经承认自己戎马半生,失足在此,很可能就此再也爬不起来。这个时候朱鹏满需要的不是安慰,不是训诫,不是怒斥相对,而是安静的让时间冲刷掉内心中的愧疚。于是,朱鹤昶把这点自尊留给了他,一句话也不说的就离开了。

直到朱鹤昶离开,马淑芳才俯下身,紧紧的抱住了这个男人。人到中年,松懈了不怪别人。忽视了教育,对妻儿的纵容变成了一种习惯,却是朱鹏满自食其果的必然。打了那么多仗,又何尝不知错一步步步错的意思。打败仗的痛苦可能都没有现在如此无力承受。斯人已逝,什么都挽回不了。而且这个错误还犯了两次。

长吉院的院门被金甲卫关上了。朱鹤昶觉得那道门上清晰可见的封印,封住了一个老将军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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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鹏满见过了。朱鹤昶多少有些伤怀。此生他和这位将军之间的关系一直是亦师亦友,亦兄亦父。可是到这一刻,他不仅仅帮不上忙,还得封园僵舍。看起来多么的不近人情。

想到这些,朱鹤昶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身后的近卫适时地提醒道,“王爷,小婕那边传来消息。找到了崔娘的犯罪证据,已经把崔娘和其婢女收押。”

朱鹤昶听闻此话,脸色恢复正常,说,“好。朱墨宏在哪里?”

“目前还在元济院,他的副将正在审问府兵。”

“华大筑呢?”

“刚刚检查完尸体,已经去黄鹂院对峙。”

“那我们就四处走走吧。”说着,朱鹤昶带着金甲卫开始巡场子。

作为王爷,他的特权都下放给了那些小家伙们。找证据,审问犯人根本不需要他来。但是这件事情已经上升到国家层面,就需要他来镇场子。付椒伊以前就爱说他是家里的镇石,走到哪里一出场就是为了给地上的魑魅魍魉递封煞符的。所以,付椒伊也经常说,和他出门不如自己出门,还能多不少快乐。

想到这朱鹤昶就想了付椒伊带着珍珠耳环的样子。宛如天上的星辰,河水边的萤火虫,月影可鉴的水面上那一盏婉约的河灯。十年了,从京城远嫁到此,付椒伊承受了太多。现在不知道对他是否有多少怨恨?只是从来不说。

“小婕也从来不告诉我。”朱鹤昶喃喃地说,停在了水榭亭边。

已经清理干净,重新注水的水榭亭,看起来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立于亭上,若有所思。都没注意到不远处有个身影一直关注他。那是一种审视的目光,仿佛要把朱鹤昶从上到下全部看透。

在那人看来终于到了这一步,瓮中捉鳖捉的是谁还不一定。大家的底牌都已经耗尽。元济院死了,黄鹂院乱了,长吉院被封印,百人府兵被困在兵房里面。南王只带了这二三十人的金甲卫,是下手最好的机会。

设局这么久,这次是最接近完成的时候。只要拿下这局,南边的防守就会溃不成军。没有了两个主心骨,看着朱家营,南王军有能耐抵抗得了南圩国的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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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晌午,连续剿匪数日。分散成好几个分队,合计五万精兵的南王军,朱家营已略显疲态。有些小队困在某个山坳子里半天出不来。有些则因为连续的赶路错失了最好的抓捕时机。有些则因为路途遥远,尚未到达。最惨的还是那些遇上高手的小队,剿匪不成,反而差点回不了家。

还好,战绩是可观的。新南道已经挺进了一大截,让不安全的战线离人们安居乐业的地方远一点是一点。

分散了三天的两个小分队终于凑到了一起。大家在一个峡谷前的开阔地安营扎寨。一个分队就近千人,还有不少重兵器。下一站就是前方五百里一个山坳。据说里面有批土匪人多势众。故而两队在这里修整。

两个小分队正好一个是朱家营,一个是南王府。在外也不生分,两组人就这样搭伙吃饭,轮班兼岗执勤。

正当两个分队长开始讨论攻陷的时候,检查前线的人却来报,发现山寨设施齐全易守难攻。里面的匪徒似乎也比较难以对付。斟酌一番,两个队长都决定暂时休整,传信给其他小队,以便获取帮助。

可是,等来的消息却是其他小队也需要帮忙。让他们尽快寻找最新的小队帮忙。于是,小分队留下一半的人看守这片区域,等待汇合后新的编队再行动。

于是,一队留了下来,一队前往最近的小队进行帮忙。前往最近的小队在半途就遇到了另一队完成任务的小分队,一问才知道他们也接到了同样的消息。听闻此事,那队的小队长突然不对,连忙让离开的那个小队带路回到原地。

还未到驻地,就闻到一片浓烈的血腥味。深感不妙的众人连忙加快脚步,感到驻地,只见尸横片野,大半人马都已经阵亡。找到受伤的队长一问,原来他们一走,突然就出现一批粗野匪徒,对他们进行袭击。那些人身法都很专业,又快又准。其中还有神弓手,他们被打得触不及防。

“调虎离山。”其中一个小分队长说,他姓谈,来自南王府。其他两个一个姓谷,一个姓马。同样都是中郎将。“把我们引走,然后偷袭。太可气了。来人,把带消息来的人带来。”

“报,将军。那人刚才混战,不见了。”

“嘛的。”谷队长狠狠地捶了一下桌面。他正是留下来的这个小分队的领头人。这场偷袭让他的士兵死了一半。这让他痛心悔恨。“这附近怎么会有南圩国的人马?”

马队长在三人中年龄最大,看起来也更加靠谱。“走了这几天,你们没发现,这匪窝的布局是不是过分密集了点?”

一句话点醒了其他两人。谈队长年纪轻,心思单纯,直接接口,“那可不。难道说不是剿匪?而是有人在新南道上部署了暗哨。”说完,他恍然大悟又惊诧不已的看着两人。那两人同时点了点头。然后会心一笑,一把尖刀已经刺进了谈队长的胸怀。

谷队长抽出尖刀,看了一眼马队长,问,“尽快放消息出去。”

马队长嫌弃的看了一眼谷队长,说,“你倒是会吩咐人。老大叫你快点过去。”

谷队长理了理自己的妆发,点了点头。便走了出去,屋外又添了不少尸体。踩在草坪上都能听到粘稠的气泡音。谷队长却满不在乎,骑上一批快马,身挎一张大弓,便带着一众弓箭手飞向云锡县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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