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间,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然后视野开始一点一点昏暗下来,周遭阴风阵阵,寒意直侵心间,甚至比先前要更胜上几分。
血池仍在不断翻涌着,幅度却愈来愈小,那个光球亦是随着涌动的血水开始渐渐下沉,最终尽数没入了池水中。
一切再度归于了平静,宛若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桃夭眨了眨眼,似是还有点不适应突然的黑暗。
方才的回忆竟是到这里就夏然而止了。她不禁有些怔然,原来血池里,封印的竟然是一份记忆,国师的记忆。
她突然觉得有几分可悲,不知是因为记忆里阴差阳错的一切,还是别的什么。她只觉得,故事的走向原本可以不这样。
若是先皇后不曾谋害齐贵妃,若是江芷不为了家国大义而妥协,若是顾斐的人来得更早一些……
只可惜,一步错,步步错,最后全盘皆崩。
但她并不同情顾斐,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都不该是他杀人害命的借口,整座邺城的百姓都已经成了他幻境中的傀儡,他早已罪无可恕。
桃夭叹了口气,随即又快速清了清杂念,开始细细思索着方才看到的一切。
为何伪装成神像,又偏偏为何用的通灵玉,祭祀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她蹙着眉,竭力想将这些疑虑关联起来。daqu.org 西瓜小说网
莫名的,一个身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女子肙烟眉似蹙非蹙,明眸悲悯而哀伤,仿若与昔日无字碑旁的那一抹泪光遥遥呼应。
直到这一刻,她才恍然发觉,那张面孔,与玉女像上的面容,竟是一般无二。
混乱不堪的脑海中,那些谜团的脉络终是开始逐渐清晰起来,一点一点浮出水面。
她终于有了答案。
她先前只关注着通灵玉因其自身蕴育的强大灵力,是联通凡间与神族的媒介,却没有意识到,它自身蕴育的充盈灵力,又何尝不是储存灵魂的绝佳容器。
这世间没有任何一样法器能够长久的储存魂魄而不至于灰飞烟灭,但通灵玉不同,它至纯的灵力,甚至能温养一切物什,自然也包括魂魄。
这尊玉女像,根本就是储存江芷的魂魄的一个容器。
在顾斐的心中,那段最昏暗的日子里,江芷便如同一位神祇降临在他身边,圣洁却温柔,所以他细细描摹着她的容颜,将她雕刻成他心中的神像,他把她的魂魄温养在其中,仿若她仍在他身边,俯视着他,悲悯着他。
知道了通灵玉是储存魂魄的容器后,桃夭也能大致猜出祭祀的目的了。
是为了复活江芷。
那尊玉女像,刻得就是江芷,顾斐所做的这一切,包括那场祭祀,都是为了复活江芷。
难怪需要活人献祭,难怪整座邺城的人都变成了魄灵。她想她大概明白了顾斐所实施的禁术到底是什么。
此禁术唤做还阳,乃上古祭祀,就连她也只在古籍中匆匆瞥见一眼,只知道个大概,其阵法记载的并不详细。
据古籍记载,此法能使人起死回生,但必须在故去的百年内实行,且施术过程中,须得至少百名与施术者条件相符的人献出魄灵,温养其魂,待到祭祀最后一日,择良辰,选一生人祭天,献祭即成,故人便会归来。
魂魄与魄灵之间之差一个生前的记忆,他将所有人的魄灵与记忆分离,魄灵便会变得纯净,这样,他就能利用与江芷条件相符的少女的魄灵来修补江芷破碎的魂魄。而剩下的,无足轻重的魄灵,自然就变成了维持着幻境继续运转的牺牲品。
一切都昭然若揭,桃夭不由得叹了口气,生死有命,他不该如此执着的,这般逆天而行,只会徒增罪孽。
所有的疑问现下皆已解开,但只有一点桃夭想了又想,仍是觉得有些奇怪。
根据方才的记忆来看,顾斐强行堕魔,明明是必死无疑,而他竟然挣扎着活下来了,究竟是什么力量帮了他?
她怔怔地想了许久,却还是没有头绪,终于放弃了。
还是赶紧破梦要紧,今日便是献祭的最后一日,她快没有时间了,得抓紧离开这幻境才是。桃夭连忙回过神来,下意识看向胸口处的吊坠。
那吊坠在这暗夜里隐隐发着光,微弱的光芒映在她的眼底,却看不真切。
有那么一刹那,她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块吊坠,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千端万绪在突然间豁然开朗。
是祭祀。这一切的关键,还是祭祀。
她如今已经知晓了这是一场复活祭祀,且依着先前牢房内那位少女所言,这幻境中的云泽每隔十年便会开始一场献祭,而今日的这场献祭又是活人祭祀,想来已经是到了还阳禁术的最后一环,活人祭天了。
今天的这场祭祀,便是这百年内的最后一场祭祀,一旦今日祭祀即成,江芷便能够复活。
整个幻境都是围绕着祭祀开展的,每个幻境都会有一个阵眼,说不定祭祀就是破开幻境的关键,也就是那个阵眼。
换言之,只要她阻止祭祀,就有很大概率能够破开幻境!
思绪清明后,桃夭这才感到稍稍有些放松下来,先前一直紧绷着的心弦亦是轻松了不少。
如今至少是有了突破口,接下来只待她如何破坏祭祀便可。
她已是有了主意。
“勾黎。“桃夭出声唤道,曜黑色的瞳孔中意外的有些欣然。
男子闻言垂下眸,依着稀薄的月光对上她的目光,眼神安静又淡然,那一瞬间,桃夭似乎有一种错觉。
仿若他早就知道了这一切。
她甚至莫名觉得,他好像一直在观察她,如冰冷的蛇类般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原本满腔的喜悦像是在霎那间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一般。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瞥见他那冷寂的眼神后,到嘴边的话又突然咽了下去,只讷讷地说了一句:“我找到破开幻境的突破口了,是祭祀。”
她尽量将话音控制的平淡而没有起伏,不知为何,她甚至突然有点紧张起来,仿佛是她在让他检验自己的成果一般,可明明不是这样。
无端的,桃夭似乎看见,那双如翡翠一般寒冷的碧色眼睛似是怔了一下,好像有些意外,但更多的又好似一种奇怪的嘉许。
他似是在仔细地审视着她,那种探究的眼神让桃夭感到有些莫名的陌生,她正准备往后退,然后,下一秒,她看见他伸出了手,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头顶。
这个动作他做得并不熟练,只是把手平放在她的头顶,顺着她的发顶一点一点往下,就这样重复了好几遍,可动作却并不轻柔,反而很生疏。所以好半晌后她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在摸她的头,或是说,他想摸她的头。
“桃夭,你做的很好。”半晌后,那人才缓缓开口,话音不再是平淡的,而是刻意的带上了几分温润,如同早已计划好的一般。
可只有他自己明白,适才动作的突然。这并不是计划中的一环,但意料外的,他却还是这样做了。
他似乎很少直接显露过自己的情感。外露的情感表达在他看来,一向与暴露自身弱点无异。
黑暗中的一点光热,可以吸引来无害的蛾子,同样也会吸引从阴暗深处前来觅食的毒蛇,但他显然只会是后者。
而狩猎方的光热,是否能让猎物感到安全?
方才的触碰,究竟是他觉得他应该如此,还是他想要如此?他止住了自己的念头。
奇怪的话语。
桃夭只觉得勾黎现在有点怪怪的,没礼貌,他难道不知道这种话只能是长辈对晚辈说吗?
在回牢房之前,桃夭又去了一趟国师府邸,不过这一次,她只停在了府外,双手结印,一个小小的光球瞬间在半空中凝聚而成,她站在一角,抬指轻轻一挥,那光球即刻四散成烟尘,如薄烟一般向周遭守卫的眉心袭去,最终,在他们的眉心化作一个小小的红点。
而后片刻,那红点亦是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