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
李子木说完这句话之后,屋子里瞬间静了下来。
叶胜和酒德亚纪对视了一眼,他们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
就连屏幕那边的昂热也陷入了短暂的思考,几秒后才说道:“虽然我已经很老了,但也没到记不清事的程度,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只能听到各自的呼吸声。
李子木用笑声打破了沉默:“哈哈哈哈,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我这不是看气氛太沉重活跃下气氛么。”李子木摆了下手,像是对脱口秀演员热场方式的拙劣模仿。
“哈哈哈,我喜欢有幽默感的人。”昂热也跟着笑了起来。
叶胜和酒德亚纪松了一口气,如果可以的话,他们也不想和一个像是校长一样的老怪物呆在一起。要知道,校长怕不是都已经年过百岁了。
李子木跟着笑着,眼神里却没有笑意。他确实是在试探昂热,看昂热的反应,他的确没有见过自己。那么问题来了,既然他不是自己的老熟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子木收起了笑容,装作疑惑地问道:“所以,我一个普通小青年,怎么能麻烦校长花费时间来亲自面试啊,这不是耽误您的时间么。”daqu.org 西瓜小说网
“哦,没关系,我很闲的。而且我们学院对于每个学生都尽心尽责,一视同仁,校长亲自面试也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昂热笑着回应道。
是你闲不闲的问题吗?你糊弄鬼呢,路明非你都没亲自面,你来面我?
“卡塞尔学院为什么要来给我发面试函呢?我甚至还没有申请这所大学。”李子木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被卡塞尔盯上的,甚至到了把面试函塞门口的程度。
“不是卡塞尔找上了你,是你找上了卡塞尔才对吧。根据诺玛的记录显示,在你成为猎人之后,你曾经用了五个不同的身份查询过卡塞尔学院这个名词。”昂热盯着对面的李子木,陈述着他在互联网上犯下的过错。
李子木保持着沉默,在成为猎人后,身份的转变确实让他有些操之过急,做事急躁了不少。并且他得承认,他低估了诺玛的能力。理论上,卡塞尔学院其实不会注意到这些东西的,归根结底是因为他是个跟路明非走得太近了的猎人。
见李子木沉默,昂热问了下一个问题:“你对卡塞尔学院了解多少?”
“我知道混血种的事,我也知道卡塞尔是一座为屠龙而建立的学院。”事已至此,很多事隐瞒已经没有意义,李子木只好正面回答。
叶胜和酒德亚纪互相看了看对方,两个人悄无声息的转移到门的左右两侧。卡塞尔学院是一个秘党,普通人根本接触不到关于混血种和卡塞尔学院的信息。那么这个男孩究竟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以及,究竟要不要放他回去。
不过昂热似乎对李子木知道这些事情并不意外。
“既然你知道这些,那我们的面试就很容易了。不过面试开始之前我们可以先看段录像放松一下,然后再做打算。”昂热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屏幕转为播放一段录像,看起来像是一个平常的偏僻小巷的监控视频。
李子木看到这个,脸上装出来的笑容已经彻底消散了。这条巷子他再熟悉不过了,这是他从学校回家最近的一条路。
他已经明白为什么他会被昂热盯上了。
坏了,今天是真回不去了。李子木在心中苦笑道。
“我的父母?”路明非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得到父母的准确消息了,但他从没想过会在这里听到自己父母的消息,就像李子木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面试的时候碰到昂热一样。
古德里安教授微笑着点了点头:“没错你的父母是我们学院的名誉校友,而且对我们学院重要的研究项目有过捐款。我们会优先录取校友的子女,即使是名誉校友。”
古德里安教授是个银色头发的魁梧老人,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他就迎了上来握住了路明非的手,用中文跟他打了招呼。而后邀请他们一起共进早餐,就在这个不像面试的面试上,路明非听到了自己父母的消息。
“那我能见到他们了?”路明非急切地问。每次他的母亲写信来不过是念念叨叨重复保重身体好好学习之类的,从不提及他们在国外到底做什么。
古德里安教授摇摇头,“其实我也没有见过他们,听说是一直在忙一个很重要的研究课题,所以这些年一直在南美的丛林里钻进钻出。不过我有一张他们的照片,还有你母亲为了这件事写给学院的信。”
他把相册最后一页那张原本背面向外的照片翻了过来,放在路明非面前的桌子上,那是一个夏天的花园,远处依稀是卡塞尔学院古典而奢华的图书馆,近处则是无数的蔓墙,绿得沉郁而通透,一男一女携手在蔓墙里散步,男的穿了一件宽松的大白衬衣和一条洒腿裤,脚下一双木板拖鞋,女的一件纯白的居家棉裙,倒有点像陈雯雯第一次报到的样子。路明非伸出手指轻轻地触摸画面上两个人的脸,那是他的父母,他还能大概想起他们的面容。路明非有种奇怪的感觉,那一男一女离他真远啊,远在他永远都去不了的世界角落。他心里忽然就有点难过,那一男一女互相看着彼此的脸,带着融融的笑意,显然是二人世界,大概把他们合伙生过一个孩子的事情抛在脑后了。
那封信很简短,是打印出来的,大概是电子邮件一类的东西:
亲爱的昂热校长:很久没有联系,希望你的身体和以前一样好。
我们应该还有很长时间不会见面,最近的研究很紧张,我们没法离开,所以请一定留住您那瓶拉图酒庄的红酒,等我们回去品尝。
我的孩子路明非已经年满18岁,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也许成绩不那么好,但是我们都相信他会在学术上有所作为,所以如果可能,请卡塞尔学院在接收他入学的事情上提供帮助。
不能亲口对他说,只好请您代我转达,说爸爸和妈妈爱他。
您诚挚的,乔薇尼
古德里安教授把信装回信封里,递给路明非的同时,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他用无比深情的语调和不太标准的发音说,“明非,爸爸妈妈爱你。”
路明非瞪大了眼睛,傻掉了。
“校长一定要我把你父母的问候带到,他也很关心你啊。”古德里安教授说。
如此生硬的转达让路鸣泽一时没忍住笑了起来,叔叔和婶婶脸上也绷不住,路明非的母亲乔薇尼那句话在信里说得那么柔情似水,简直催人泪下,可在须发花白满脸脱线表情的古德里安教授嘴里说出来,有种叫人忍俊不禁的错位感。古德里安教授伸出手臂大力地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
餐桌的气氛忽然融洽了许多。
“我去一下洗手间。”路明非站了起来。
路明非背靠着洗手间的门,静了一会儿,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明非,爸爸妈妈爱你。”
路明非相信的,在纸上看到的时候他其实没什么感觉,可是从古德里安教授嘴里说出来,他忽然就相信了。
“我爱你啊”这句话是一定要说出来的,即使是由一个身高一米九的魁梧教授来复述,说出来和写在纸上不一样,尤其对于路明非这种很缺爱的蔫小孩来说。
原来他的父母在一直默默关心他。
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多人愿意去在乎他。
这真好,真的。
路明非无声的留着不知是高兴还是悲伤的泪水。
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安静地躲一躲,不去考虑过去,不去考虑未来,只享受这当下的幸福。
直到一双紫色暗纹的慢跑鞋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路明非吃了一惊,猛地抬头,看清了面前站着的是个女孩,从下到上是一双慢跑鞋,一条贴身的牛仔裤,一件白色的小背心,外罩了一件蓝色竖条纹的短衬衣,头顶扣着一顶棒球帽。
路明非愣了一下,觉得眼前这一幕场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他又说不出哪里不对,眼前就只是一个高挑明媚的女孩儿,斜眼看着路明非,耳垂上的纯银四叶草坠子摇摇晃晃,上面嵌的碎钻光芒刺眼。
“这是女厕。”女孩慢悠悠地向路明非揭示了问题的所在。
屏幕中的监控录像不断播放着,这条巷子确实没什么人,那片街区的大多数住户都已经搬走,周围都是空房子,这条路自然也就没什么人经过。
监控录像快进了几秒,一个衣着普通的普通小青年出现在了屏幕里。
李子木对条路很熟悉,或者说熟悉的要死,没有在这里发生的那件事,现在他应该还在老老实实地准备高考。但在他的印象中,这条趋于荒废的路并没有任何摄像头,卡塞尔这帮人到底把摄像头藏哪了?
监控录像无声的播放,视频里的男孩散步似地向前走着,而对面迎面走来了一个带着黑色兜帽的男人。
李子木闭上了眼睛,对,他的生活就是从这一刻开始,一切变得都不一样了。
这段经历在他脑海中循环过无数遍,现在闭上眼睛他还能清晰的记得当初发生过什么。
那还是在他的高中生活刚开始不久的事,他像往常一样走回家。路明非家其实跟他家在同一个方向,不过他并不想跟路明非走得太近。所以在路明非一个人蔫头耷脑的走大道的时候,李子木选择走他熟悉的近路。
这条路很近,周围都是荒废的房屋,光秃的水泥路上连条狗都没有。
李子木大脑放空,想着晚上吃什么,是做醋溜白菜呢,还是水煮白菜,还是做白菜汤?没办法,那段时间李子木实在是太穷了。即便凭成绩让学校免了学费,他也有一大堆教辅学习资料要买。如果不吃白菜,他就只能吃土。
对面走来了了一个戴着兜帽的男人。巷子很窄,李子木往旁边让了让,想让男人先过去,下一秒,男人手中的短刀就已经没入了他的腹部。
“这是2006年10月22日下午6点25分发生的一起混血种袭击案,凶手在此之前已经杀害了两人,后被定性为对社会不满所导致的无差别袭击。”昂热的声音从屏幕中传出,如同为这出默剧做着无感情的旁白。
男人的兜帽滑落,李子木能看到他眼中的疯狂,像野兽捕猎成功那样,充斥着兴奋与嗜血,那是属于混血种的疯狂。
刀身入体,第一感觉是,好凉。
就像在冬天有人把手伸进你的体内轻抚你的内脏。
然后是疼痛,无比的疼痛。
疼痛到大脑无法思考,短刀自下而上将他的内脏钉在了一起,血液与温度正在迅速被剥离身体。
他这辈子还从未感受过这种疼痛,也许上辈子也没有。他要死了吗?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每天按时去上课,努力学习,做一些自己喜欢吃的菜,努力地省吃俭用来让自己活得更好。
明明他没有插手任何事情,为什么最后依旧落得了个悲惨的结果?
他不想死。
他不该死。
本应该听话地成为一具尸体的李子木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