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纸厂用水量大,选址必须要靠近水源。想要制作出高质量的白纸,水质也要符合标准。铁元素含量高的水会造成纸张发红或者发棕,对现在没有漂白剂的造纸厂来说是致命的缺点。
在安珀到来之前,由于民众倾倒垃圾和污水,翡翠城附近的河流污染严重。虽然新的举措已经颁布,生活垃圾也得到了集中处理,但是见效还没有那么迅速。安珀一路考察,最后在远离翡翠城的荒地上圈定了有清洁水源的一块区域。
不久的将来,这里要建成沤麻池、过滤池和工坊。至少得调几个人过来监督施工,女骑士们那里实在调不开人手,安珀就想到了最近出现在她的人才储备名单的几个新人。
那个叫做安娜的女仆,还有城堡守卫队里的一个叫布兹的小伙子,安珀打算派他们两个人去做监工,造纸厂离黑石城堡有一段距离,出现突发情况搬救兵并未必来得及,派去那里工作的人至少得有自保之力才行。
至于女仆范妮,安珀打算把收旧布的活交给她。造纸用收割的亚麻原材料制作,工期会比较长。如果用回收的亚麻碎布制作就能节省不少时间,安珀的亚麻造纸技术还有几道工序需要摸索,最好是能尽快看到成果,方便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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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如愿得到了领主的召见,在去往安珀书房的路上,范妮脸上却丝毫看不见喜悦的深情,反而失魂落魄。
因为和她一起去见领主的还有大脚安娜,除了被辞退,范妮想不出还有别的原因,需要把她们两个叫到一起。
如果安娜是因为长相丑陋被赶出城堡,那她一定是被认为不够安分……
范妮偷偷去看安娜的表情,安娜似乎知道早就有这么一天,已经坦然接受。
后悔似乎也晚了,但是看到领主身边的琳达时,范妮还是忍不住投去乞求的目光,如果她能帮自己说几句好话,自己也许就不至于离开城堡,哪怕是去做下等女仆也好。
看到琳达表情如常,丝毫没有动容的意思,范妮的心重重的落了下去。
这时候,看起来比她还小上几岁的领主开口了:“这次找你们两个来,是有其他的工作交给你们。如果你们愿意接受,薪水至少是现在的两倍,如果做的好,将来说不定会更高。”
还没等两个人从喜悦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安珀又忙不迭道:“先别急着答应,缺点也是有的,新工作要比你们在城堡里做事更加忙碌,而且工作地点也并不在这里。”
她向两人说了自己对他们的安排,安娜会有一个护卫队的骑士同行,范妮那里也会拨两个男性仆人保证他的安全,顺便打个下手。
安珀的话还没说完时,范妮脸上出现了纠结的神色,她担心的并不是忙碌,因为她的最终目标还是到领主身边去做贴身女仆,所以让领主对她满意是必须的,她担心的是安全,像她这样的单身女性独自在城里奔走风险很大。
范妮对此是很清楚的,她很小就没有父亲,母亲靠帮人洗衣服为生,随着她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两个人都感受到一种极大的恐慌,晚上必须要用最重的家具抵住大门,窗户要一遍遍确认是否锁住,听到外面奇怪的声响也绝不因为好奇出门打探。
即便是这样,还是会有游手好闲的男人徘徊在他们家附近,范妮的母亲不得不从她本来就微薄的收入中拿出一笔钱请人把他们赶走。
直到范妮去黑石城堡做了女仆,家里一下宽裕了许多,附近不怀好意的闲汉也少了一大半,就连邻居们也愿意格外关照一下她孤苦伶仃的妈妈了。
没人比范妮更能体会到地位上升带来的便捷了,这让她不愿意放弃这次在领主面前出风头的机会。
听到安珀愿意派两个男性仆人跟着她,范妮总算松了一口气。但安娜答应的比她更爽快,这让范妮觉得十分沮丧,她明明也有机会做这个最积极主动、表现出对领主大人信任的人的。
很好,看来两个人都有很强的能动性,不管他们是想要财富还是地位,有所求的人总比混日子的人用的放心。安珀完全不知道范妮复杂的心理活动,她想的是怎么弄两个知识分子来给她城堡里的这些仆人扫盲。
安娜做事认真而且执行力强,安珀却不能直接重用她,只能让她先从监督过滤池的建造这种小事做起,就是因为她没有文化,连池子规格这样的简单的问题都要多加叮嘱才能理解。
安珀不想再等了,越不扫盲越没人可用。可现在的问题是,连给大家扫盲的人安珀都没有头绪。
迈尔斯听到安珀的抱怨,视线在书房墙上里的一副圣徒挂画上停顿了一会儿:“曦光教会的教士们,都富有知识,而且善于教导。”
安珀皱了皱眉头:“我不是没想过他们,我只是怕他们正事没有做好,传教倒是很积极,再把我手底下的人都变成曦光的信徒,跑去为教会争取利益。”
从农奴一跃升为管事的鲍勃,因为识字改变了命运。他就是被教会的教士传授了知识,那时鲍勃的母亲是农奴中难得虔诚的曦光信徒,宁愿步行上大半天也要去教会做礼拜。对礼拜没有兴趣,但对进城有兴趣的小鲍勃跟着母亲一起去,在教堂里到处乱跑,被一个教士拦下来,教授了他一些简单的算数来转移这个小孩子的注意力。
没想到鲍勃对此很感兴趣,下次又找到教士想要学习新的知识。像这样来回几次,学会了算术的鲍勃让他的家人很是惊喜,因为农奴有时也需要卖掉一些家里的农产品,身边带着一个会算数的人就不会被商贩蒙骗。
名声传开以后,鲍勃得到了更多进城的机会,邻居们都愿意带着他帮忙算账,趁着这个机会,鲍勃又在教会学会了简单的词汇。
见安珀有顾虑,迈尔斯淡淡的说:“如果他们更珍惜自己的性命胜过虚无缥缈的信仰,那就不应该挑战您的权威。”
安珀捻了捻手里的羊皮纸页,不错,她就不信这些教士们个个都是不要命的传教狂人,敢在她眼皮子底下顶风作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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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安珀的出现,主教霍米斯是有些忐忑的。安珀是怎么成为斯兰女公爵的事他也听说了,严格说来,安珀和曦光教会之间还有着不浅的仇怨。
曦光教会的崛起,和魔法时代的衰落脱不开关系。
那时候,在至今依然无法弄清的神秘影响下,职业者的魔法在极短的时间内大打折扣,威力只有原来的上百分之一。各种昂贵复杂的魔能机械变成了如同鸡肋的实心石块,卷轴、药剂、魔纹都失去了立竿见影的效果,辉煌瑰丽的魔法时代就此落幕,民众们陷入了极大的恐慌,国家分崩离析,宗教乱斗,贵族反叛,到处都在混战。
曦光教会因为眷者的战斗力弱鸡,在此之前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教会,但却在那个动荡的期间迅速发展起来。
安珀听过迈尔斯向自己讲述其中的原因后,总结成以下两点:
第一,因为战斗力太弱本身吸引力就小,曦光教会一直走的就是亲民路线,传教士们安抚起平民来轻车熟路,迅速聚拢了一大批信徒。
第二,魔法虽然被大削特削,但是还存在着,曦光教会的法术真正打架的时候只有挨打的份,视觉效果倒是一等一的棒,像个大灯泡,一下就温暖了因为这个世界天翻地覆而慌乱不已的人心,认为这就是神明没有抛弃他们的证明,不信的话你看这个灯泡,多亮!
曦光教会兴盛以后,后来崛起的几个帝国都或多或少的借了它的势,声称自己是神明承认的统治者。
但每当王朝发展到出现野心勃勃、想要独揽大权的皇帝时,教权和君权的矛盾凸显,皇帝都试图把曦光教会的影响压制到最小,不久前因政变而死的阿尔弗雷德就是如此。
意识到危机的教皇果断和现在的路德维希二世狼狈为奸,发动了一场迅雷不及掩耳的政变,安珀的父兄也都死在其中。
政变过后,教皇声称上上任皇帝与路德维希二世的母亲在教堂里举办过秘密婚礼,从而洗清了他的私生子身份,成功扶植路德维希二世加冕,路德维希二世也投桃报李,给予曦光教会征收“光明税”的权力。
农民种植的庄稼、饲养的牲畜无一不依赖白日里普照的阳光,工匠做工,商人贩货,也离不开曦光之神赐下的光明,所以要在他们的盈利中,收取十分之一的税金,作为对曦光之神的供奉。
所以主教霍米斯看到安珀出现在教会时,第一反应是安珀不想缴纳光明税,所以特意来敲打他。
这倒也不奇怪,今年是光明税征收的第一年,在帝国各个领地都受到了阻碍。征收的对象虽然是底层的平民和农奴,但很显然,反正都是要让这些底层人维持在不至于饿死,又没有剩下多少财富的情况,教会多拿到一个金奥雷,领主就少收一个金奥雷。
对农民的盘剥总是有限制的,要是他们全都饿死了,谁来耕种土地?曦光教会这是在和贵族们争夺财富。
教会也并不慌张,他们广派教士到各个领地,一方面劝导贵族允许他们收税,声称教会发展起来以后,他们会规劝平民们吃苦耐劳,不要追求享乐,懒惰是一种罪行,对美食和衣饰的追求也是丑恶的表现。这样领地内的叛乱绝对会大大减少。
另一方面,他们向民众们宣传把税交给领主不如交给教会,与其成为领主的农奴,不如将自己和土地一起托庇于教会,把自己的土地变成教会的恩地,就能只向教会缴纳赋税,教会将会庇护他们不受到他人的欺凌。
安珀和霍米斯主教客套几句,绝口不提光明税。她本来就不打算交这个税,也不准备做出什么解释。今年伦斯特帝国至少得有一多半的领地收不上来税,她倒要看看路德维希二世会不会一个个为教会主持公道。
相比于霍米斯主教的紧张,安珀反而笑眯眯的说:“我最近对曦光之神的教义很感兴趣,想请两个虔诚的教士到城堡里为我宣讲。”
霍米斯主教后背渗出冷汗,安珀成为领主的时间并不长,但她甚至不愿意在前期为自己营造出一个仁慈的名声。
她杀人,而且杀得不少,罪行严重的管事、拦路抢劫的匪徒、借着开旅店杀人越货的店家,城里的绞刑架上总有新鲜的尸体。
难怪会传出她是被魔鬼诱惑的女巫,身边的骑士是被召唤的幽冥骑士这样的流言。
就凭安珀和教会之间的深仇大恨,霍米斯才不相信她要聆听什么神的教诲,说不定打算拿教士们出气,把人带回黑石城堡以后立即关进不见天日的地下室,反复鞭打折磨,可怜他这些虔诚的孩子们,神明纯洁的羔羊,就这么一去不回!
“霍米斯主教,您愿意亲自开解我这只迷途的羔羊吗?”
随着安珀话音落下,霍米斯主教的的眼神愈加坚毅,语气却又慢又温和:“当然,这是我的职责,向所有愿意倾听的人传达神的旨意。”
安珀微笑的看着他。
果然,霍米斯画风一转,“但是,安珀女公爵,你已经在神的爱中生活,这份爱能使你拒绝所有的诱惑,不动摇于魔鬼的控制。而我,应当致力于把陷的更深的人们从罪的泥沼中拯救出来。”
于是霍米斯主教把教会里他最看不顺眼、平时传教最不积极的两个教士拨给了安珀,而且完全不抱着他们会回来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