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楚虚脱般躺倒在地,无力感瞬间袭来,身上每一块肌肉都酸痛无比,他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金国史死了,那个压在他心头多年的,沉重的巨石,终于被挪开了。他想笑,想放肆的笑。又想哭,因为这一路上受到的屈辱,不堪,为死去的亲人朋友们而哭。一番努力,总算是不负重望。
他取出号箭射向天空,火红色的烟花迎着朝阳轰然炸裂,为这个不同寻常的黎明更添了几分璀璨。这里程碑式的一战毋庸置疑的被载入史册,成为江湖中口耳相传的传奇故事。此事的前因后过,详细经过到底是怎样的?武林豪杰众说纷纭,各执一词。虽然坊间流传出了许多个不同的版本,但每个版本都不尽真实,备受争议。
《玄武秘录》中所载,时任天庙殿主的孟丹良率领着玄武神军独入虎穴,直捣黄龙,一手逍遥扇耍得天地变色,鬼泣神惊,顺手就把山海元尊的脑袋割下来了。《白虎本纪》里却说,白虎大人许兴达站在燕山之巅,手执一杆九百九十八斤的烈血钢枪,枪上挑着山海元尊的首级,一骑骠马呼啸而下,直杀得数万山海观弟子望风而逃,溃不成军。多名少林弟子说自己亲眼看见师叔弘远和尚捧着山海元尊的脑袋默念往生咒,那一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响彻寰宇。直到后来云音阁的吴楚亮出了真品,这些野史才不攻自破,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天气湛蓝,白云苍狗,一望无垠的天地之同,小小的燕山何足挂齿?触情生情,吴楚发现自己的心境也比以往开阔了。此去经年,天高云淡凭鸟飞,九州万里任驰骋。了却家仇儿女情,重抖擞,大展雄威撼乾坤。
一阵脚步声在耳际响起,侧头看去,第一个上来的居然是文昭炳。他敷衍般的夸了吴楚一句:“你做得不错!”,蹲下来小心翼翼的割下金国史的人头。吴楚心知此人绝悲善类,心存警觉道:“怎么是你,五音子呢?”
文昭炳道:“他们在山下无法脱身,一时半会儿还上不来!”
他为什么要强调五音子来不了,难道是有所图谋?
果然是老奸巨滑,他面上居然一分愧疚也没有!吴楚道:“五音子马上就到,山海观外我们的援军也该到了,文师叔你好好思量!”
“你倒是提醒了我!”
文昭炳恍然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寻个藏身之所!”
他不由分说的拎起吴楚,吴楚待要反抗,身上却半分力气也没有,只得任他宰割。文昭炳一手提了人头,一手扛着吴楚,正待下山,却听有人唤道:“郎君,止步!”
两人同时看过去,来人竟是文昭炳的相好血媚娘。血媚娘从殿后转出来,道:“所有下山的路上都有四象神宗的人埋伏着,去了必是九死一生。后山石崖下有根吊索,你们从那里滑下去,可以避开他们的耳目。”
文昭炳道:“咱们一起走?”
血媚娘道:“你们先走,我去引开他们注意,咱们老地方碰头。”
她换上吴楚的身服,转身下山。文昭炳急着道:“妖精,你可要小心!”
血媚娘的身影早己不见,那娇嗔妖冶的声音遥遥传来:“玄阳要来了,你要给老娘保重!”
两人依照她的安排,顺着绳索滑下来。山下是莽莽山林,一望无际。行了半日,乍见一座石堑拔地而起,石堑后是口窄底阔,丈许纵深的石洞,其入口隐蔽,里面备着衣服被褥,干粮医药,正是文昭炳的落脚之处。他替吴楚换了伤药,安抚道:“这里应该安全了,你安心养伤,我替你护法!”
吴楚不说话,警惕的看着他。文昭炳知道他的心意,道:“我若是害你,刚才就不会带你下来,你现在只能相信我!”
他见吴楚打消了顾虑,又道:“过了这几日,以后就没人伤到你了。你做了阁主后眼界要放开阔些,多读书,别只想着自己和云音阁。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有能力,就该心系苍生,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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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见吴楚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苦笑着道:“我知道我说这些你不会听,很多话以后没人会对你说,现在不说就没有机会了……唉,你先养伤吧,我去外面给你守着。”
他的背影隐没在洵烂的朝阳下,一时令人无法直视。吴楚从未发觉这背影竟是那么陌生,那么孔武,那么有安全感!
文昭炳掩好洞口,转身冲林前喝道:“阁下也是有身份的人,何必遮遮掩掩?”
灌木后闪出一人来,那人五十左右年纪,须发带霜,身着黑色长袍,袖子上纹着山海图腾。看服饰他竟是与玄霄一样的辈份,那么此人定是玄阳上人无疑了。文昭炳冷冷一笑,道:“阁下来的好快!”
玄阳上人道:“我一路尾随而来,自然不慢!”
文昭炳道:“身为山海观高徒,不顾念师父安危,反倒追着我们跑,是何道理?”
玄阳上人神色自若的道:“你们既能活着下来,想必恩师已遭不测!”
文昭炳道:“你既知你师已死,为何不去吊唁?”
“我得先给师傅报仇,顺便取回他的首级。”
“你怎知……”
文昭炳蓦然醒悟,叹道:“好,好个冷血的徒弟,原来你在山上就盯上我们了!”
玄阳上人装模作样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文昭炳掣出长箫,道:“不必再说了,动手吧!”
玄阳上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你确信你打得过我?”
文昭炳道:“不确信,但我知道你也如此!”
“你好大的口气!”
文昭炳笑了笑,道:“咱们这一战,拖了快三十年了。老朋友,你不记得我吗?”
“你,你是……”
玄阳上人双目圆睁,面上带着说不出的喜悦,像是意外找到了梦寐以求的宝贝。他郑重的向文昭炳合手三拜,道:“阁下让我好找!也罢,今日既能掌师门,又能偿宿愿,当真是上天垂帘,生平幸事!”
两人像是阔别多年的老友般,大笑着聚在了一起……
满身血污的五音子闻迅而来,被林中破乱的景象吓个不轻。只见方圆数十丈之内,树木尽折,草皮翻卷,山石嶙峋,像是地震的后的残景。玄阳上人被削成两截,上半身在趴在地上动也不动,下半身挂在树梢上兀自摇晃。文昭炳整个人都陷在石缝里,他面色泛白,口中渗血,眼见也是死去多时。
岚青背过身抹了两把泪水,其他人面上殊无哀色。对于他们来说,这个胸无大志,整日只知寻欢作乐的师傅已经令他们失望透顶,他的死对他们而言反倒是种解脱。五人不解的是,堂堂山海观四大天王之一的玄阳上人是怎么死的?他一代英雄,怎地死状如此惨烈?难道是那个不成器的……嗬,这话说出来连朱嵩都不信!(这里为什么要强调朱嵩,无辜的嵩哥哥表示很受伤。)
丁浩洋叹道:“一夜之间大败山海元尊,尽杀四大天王,吴师兄当真有鬼神莫测之能!”
瑾瑜道:“你别长他志气,说不定这玄阳上人是咱师傅杀的呢!”
丁浩洋朱嵩齐声发笑,岚青正色道:“生死之事,岂容你们玩笑?他好歹是咱们师傅,咱们不该如此无礼!”
她郑而重之的冲文昭炳俯首三拜,四人相视一眼,也跟着拜了。岚青朗声道:“师傅,您放心的去吧,我等一定尽心打理云音阁,绝不让祖师爷蒙羞!”
血媚娘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瞧见几人磕头,她像是在看笑话般,尖着嗓子骂道:“哼,现在知道磕头了,这负心汉子若是复生,见了你们如今这副嘴脸,不知是喜是怒呢!”
“血媚娘?”
朱嵩警惕道:“你来干什么?”
血媚娘道:“我来找我男人!”
她径自去拿文昭炳,朱嵩提箫格开,怒道:“师尊遗体,岂容你糟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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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媚娘冷笑道:“你们几时当他是师傅了?他是我男人,他死了难道连尸体也不留给我?”
“阁下请自重!”
岚青道:“我等念在您与先师往日交情上再三忍让。阁下若再无礼,休怪我等无情!”
血媚娘眼里闪过一道寒光,恶声恶气道:“这负心汉刚死,你们就对师娘如此无礼?罢罢罢,今天老娘就送你们下去见他!”
丁浩洋忽然疾声喝道:“且慢!”
血媚娘道:“你待如何?”
丁浩洋向岚青等人打了个眼色,道:“请师娘善待师傅的遗体,弟子不孝,改日再来给师娘请安!”
朱嵩识趣的退开,血媚娘不理他们,搂着文昭炳的身体默然凝视。她看了许久,小心的替他理好鬓角,衣衫,忽然像是山洪爆发般,狠狠给了他几个大耳括子,撕心裂肺的哭道:“你这负心汉,怎么说死就死了。你在老娘身上生龙活虎的,怎么连个玄阳上人都杀不了?你奶奶的,骗子,骗了老娘一辈子,还要我帮你收尸,你安的什么好心啊……”
她旁若无人的大哭大闹,中间夹着许多污言秽语。几人面红耳赤,情不自禁的背过身去。原以为他俩只是露水姻缘,没想到他们竟是有真感情的。五人在惊讶之余,忍不住去想:他们来淌这趟浑水干什么?此次行动没有安排文昭炳啊?还有,吴楚去哪里了?他们将山顶翻了个遍也不见吴楚的踪影,难不成是被他俩藏起来了?
血媚娘哭了一阵子,抱起文昭炳泪眼婆娑的道:“负心汉,你一世英雄,无人得知,老娘却会记你一辈子!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寻个好地方,这辈子都守着你,守着你!”
她抱着尸身径自去了,五人定盯细看,却见文昭炳背靠的石壁上有一个石洞,穿过洞口,隐约看见吴楚在打坐。丁洋细一思量,默然道:“兴许这玄阳上人真是咱们恩师所杀?”
朱嵩还道他在说笑,正要说:“他毕竟是咱们师傅,你怎么还……”却见各人神情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他忙改口道:“师兄此话何意?”
丁浩洋道:“你们想,若是吴楚能杀掉玄阳,他大可以在山上等着,为何要逃到这里?恩师特意挡住这个洞口,就是要保吴楚周全。这便有两种可能,一是吴楚杀了恩师和玄阳,特意拿恩师的尸身打掩护。二是恩师先藏好吴楚,杀掉玄阳之后,自愿挡在这里的。我见恩师神态安详,衣襟整齐,不像是被劫持的。这也足以说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么说,师傅他老人家是为了接应吴楚而来?”
岚青道:“可是玄阳上人何等厉害?以师傅的修为,如何能……”
丁浩洋道:“普天之下,只有一人能与玄阳上人打成平手!”
朱嵩此时也明白过来,脱口而出道:“难道说,三十年前菁英大会上的那个神秘人,竟是师傅?”
三十年前,菁英大会上有两个绝世高手横空出世,一人出手从不用第二招,另一人每次都用对方的招式打败对手。他俩的实力深不可测,同届的第三名颜淮,第四名无极玉手,第五名金蛇狂舞,这些也算是声名赫赫,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材了,却能被他们甩开几条街,足可见这两人的天资和修为何其可怕。当年的菁英大会决战,所有人都在猜测,到底是玄阳只出一招打败神秘高手,还是神秘高手用搬山掌打败玄阳。如今,这个迷题终于解开了。
瑾瑜后知后觉般的道:“也怪我们愚蠢,能创出梅花三弄阵的人又怎么可能是泛泛之辈?”
丁浩洋的眼眶湿润了:“恩师身怀绝世武功,为了云音阁刻意隐忍,装傻扮痴,弟子不孝,非但没能领悟其良苦用心,还百般贬损。我们……我实在是愧对恩师的养育之恩啊!”
一直不作声的广寒这时才道:“师傅精于谋略,卧薪尝胆,岂是我等小辈能看透。如今他慷慨就义,功成身退,九泉之下也可瞑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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