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高兴, 你能主动跟我说这些话。”宫明月垂下脑袋,微凉的指腹,抚过重樱的眼角, “过了这个冬日, 我本可光明正大娶你做我的妻子。可惜,总是有些讨厌的人来败坏兴致。”
“我还有一法。”重樱想到什么,双目陡然一亮,“你变成小蛇, 藏进我怀里,我拿着你的鳞片,对他们说,你已经被我杀了。待熬过今日这场风波, 我再调查此事, 还你清白。”
“若是他们要求搜身呢?”
重樱怔住。
整座玉仙宫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抱着诛杀蛇妖的决心,且不说重樱与宫明月的关系, 他们未必会相信她的话, 重樱要想走出这道宫门, 必定要经历重重考验。
“你是我的徒弟,亦是我的妻子, 身为你的师尊, 你的夫君,我怎可将你一人丢出去面对这些事情。”
水镜里映出殿外的巨型诛妖剑阵, 能列出这样的剑阵, 足以说明,外面的人根本没打算放宫明月活着出去。
重樱只在镇妖司的卷宗里见过这样的诛妖剑阵。
这剑阵需得四十九名灵术师同时列阵,在很久之前, 他们猎杀一只凶悍残忍的妖怪时,用过这种阵法,无数凌厉的剑气,将那只妖物绞成了粉末。
“为今之计,只有强行破阵了。”
“我与你一同破阵。”重樱抓住宫明月的手,与他十指紧扣。宫明月身上还有伤,外头又寒气逼人,情况对他十分不利。
“樱樱入殿已久,众人已颇有微词,今日与我并肩出去,必定身败名裂。”
重樱唇角扬起,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你不是说,就算我失去所有人的信仰,你依旧是我唯一的信徒,这次我相信你。只要与你在一起,众人唾骂又能怎样。”
罩住整座玉仙宫的结界传来玻璃碎裂般的声音。
“来不及了,快走。”重樱一手抓着宫明月,一手握着玉弓,往殿门口走去。
宫明月望着她的背影,眼底黑黢黢一片,深不见底。
他凝出灵力,化作钢针,迅速在另一只手的掌心里写下了
一个咒文。
就在重樱推开两扇宫门的瞬间,宫明月陡然将她拽了回来。
一股力道推着重樱的身体,往殿内飞去,两人擦身而过时,宫明月低声在她耳畔说了两句话。
话音刚落,他抬起手掌,落在重樱的肩头。那掌心淌着血的咒文,印在重樱的身上,光芒一闪,没入她的身体。
他说的是——
“我的樱樱该受世人供奉,而非唾骂。”
“这才是真正的听话咒。”
他回过头来,在众人看不到的角落里,对着重樱以口型命令道:“凝出灵箭,射杀我。”
说着,他并指在自己的脸上划出一道伤痕。
那疤痕与冒牌货被重樱的箭划伤的位置分毫不差。
鲜血顺着伤口涌出,在他冷白的肌肤上,镀上一层触目惊心的绯红。
重樱一下子明白过来他想做什么:“师父,不要!”
宫明月对着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重樱摇着脑袋,想要控制从体内涌出的那股奇怪的力道,无奈她四肢皆被那股力道缚住,如同提线木偶,举起玉弓,凝出一支灵箭,朝着宫明月射了出去。
殿外,卫无欢面色冷凝:“启动剑阵。”
只见金光大绽,从玉仙宫里掠出的红衣国师,骤然化作一条巨大的金蛇。
金蛇粗壮如柱,浑身的鳞片泛着灼目的光芒,腾空而起,穿过层层叠叠的厚雪。
在他的身后,一支灵箭破空而来。
金蛇扭动着身体,全力躲开了这一击,那灵箭擦着他的身体而过,带起一串血珠。
刚躲过灵箭,诛妖剑阵凝出的剑气从天而降,那金蛇毫无畏惧,仗着一身铜皮铁骨,从剑气中穿过,强行破阵而出。
不消片刻,他浑身布满剑痕。血珠涌出,将金色的鳞片,染得鲜血淋漓。
金蛇从阵中掠出,化作人身。他所着衣物乃蛇皮所化,经血染透,愈发绯红,血珠滴滴答答,在他的脚下凝成一滩血泊。
凝固的血痕,点缀着他苍白无瑕的肌肤,那蛇妖立在琉璃皓雪中,衣袂飘飘,宛若要飞升而去。
卫无欢等猎妖师被他强行破开剑阵,遭到
剑阵反噬,震伤倒地,一时无法阻拦他。
宫明月拖着血痕,纵身而起,如一只绯色的蝴蝶,飘然落在沈霁的面前。
沈霁瞳孔紧缩,抽出弯刀,朝他砍了过去。
宫明月握住刀身,用力一震,刀刃断裂成碎片,刷刷落了一地。他捏住碎裂的刀片,在沈霁的颈侧划了一刀。
伤口涌出大量温热的血珠,糊了沈霁的一脖子,他的动作极快,沈霁甚至感觉不到疼痛。
宫明月看他一眼,腾空而起,几个纵跃,消失在雪中。
“皇上!皇上!”无数晃动的人影朝着沈霁涌来,沈霁面上青白交加,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侍卫撞开一家药铺,将里面的老大夫连拉带拽,扛了过来。
老大夫手忙脚乱地给沈霁止血,忽然“咦”了一声。
“皇上伤势怎么样?”侍卫疾声问道。
“未伤及要害,皇上性命无虞。”
“没、没事。”那些丢了魂的侍卫,一个个松了口气,险些瘫倒在地。
“请皇上下令,立刻追捕蛇妖。”侍卫首领跪地请命。
沈霁阖了阖双目,道:“传令下去,即日起,全力追捕蛇妖。”
他顿了顿,又道:“清点百姓伤亡,予以厚葬。”
大雪飘坠,如柳絮迎风,纷纷扬扬,不消片刻,就将满地的血色掩埋,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沈霁摸着颈侧的伤口,垂下双目,耳边回荡着宫明月离去时说的那句话。
他说:“沈霁,你出息了。”
原来他已经看出,今日的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划。
皇权之下,筑出累累白骨,他以百姓的性命,铺出一条通往王座的血路。但他不后悔,大魏的江山,本就不该由一只妖怪沾手。
拔去长在心头上的毒瘤,总要牺牲点什么,这些人是为大魏的江山牺牲,是为大魏的千秋万代牺牲。
“卫大人,您怎么样了?”留下来处理残局的侍卫,将重伤昏迷的卫无欢从雪里挖了出来。
卫无欢睁开眼眸,神志逐渐清醒。他仰头望着天幕上飘下来的雪,捂着心口,从地上站起。
萧晔和冯楚楚朝他走了过来。
他们两个也伤得不轻,比卫无欢早醒片刻。
“灵女呢?”卫无欢问。
“灵女还没出来。”萧晔答道。
“你们,都看见了?”
冯楚楚会意卫无欢说的是什么,颔首道:“不止我们,所有人都看见了,灵女姐姐大公无私,重创蛇妖,为大魏立下大功。”
卫无欢放下心来,抖落身上的雪,往玉仙宫走去。
他是灵女的神侍,能进玉仙宫,其他人却不能进。萧晔和冯楚楚站在台阶下,望着那道几乎融在白雪里的背影。
“卫大人他……”
“卫大人怎么了?”萧晔疑惑冯楚楚话为何只说一半。
“皇上公布灵女姐姐和国师的婚事那天,我看见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窗前坐了一夜。”冯楚楚叹道。
玉仙宫内被剑气波及,一片狼藉,卫无欢步履蹒跚地走着,忽然目光一顿。
他目光所及之处,重樱满面苍白地倒在地上,眉心浮出一道暗红色的印记,早已昏了过去。
那道暗红色的圆形印记,像是火灼出来的。卫无欢伸手摸了一下,余温犹未散尽,那样滚烫的热度,足以想象得出来,重樱昏过去前,承受了怎样的痛楚。
***
今年的冬日比起往年要冷上几分,也许是往年没怎么出门的缘故。宫明月顶着风雪,逃出天都城,望着满目的苍白,这样想着。
那些追兵一时半会追不过来,他停了下来,胸中一阵气血翻涌,呼吸也乱了起来。
忽而喉中腥甜,他张口喷出一口血沫。
宫明月舔掉唇角的血迹,靠着一棵树,缓缓坐倒在地上,双腿变成蛇尾,将雪地压住一道深深的印记。
他捧起雪,搓洗着手上的血迹。
他已无多余的灵力来清洗血迹,只有用这最原始的法子。
冰雪寒意浸骨,冻得他唇色苍白。他的脑海中不由浮起沈霁那张惊恐的脸,哂笑一声。
应该杀了沈霁的。临到头,他留下了沈霁一命。
他的几个弟子当中,沈霁跟他最久。淳厚善良的沈霁,在权势的熏陶下,再也不是那个被他捡回去对他言听计从的沈霁了。
是他为自己的私欲,一手将沈霁推上这个位置,这个责任他占一半,留下沈霁的命,是对他的补偿。
下回沈霁再阻他,他必不会手下留情。
宫明月心底发狠,咽下口中腥气,抬目望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檀七郎。
那紫衣青年手中撑着一把伞,笑盈盈地将他上下打量着,有些幸灾乐祸,啧啧叹道:“师弟,你真狼狈。”
这条淫蛇往年冬天都会冬眠,今年不睡觉,跑出来瞎晃荡,居心不良。
宫明月眼底露出杀气。
檀七郎道:“别误会,师弟,我现在对你并无兴趣。你也知道的,我现在是有崽的妖了,小崽子个头窜得比麦子快,我要是冬眠了,明年他就不认爹了。”
宫明月眼底杀气更重。
檀七郎完全不惧,故意气他:“酸,便是酸死了也没用,谁让你看中的,是我们妖怪的死对头。”
“这妖怪装得再像人,跟人再亲近,终究不是人,还不是被人给轰出自己的地盘了。”
“好了,好了,我这个做师兄的,这辈子就帮你一回,帮你把媳妇抢回来怎么样。”
从头到尾都是檀七郎在自说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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