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犹如白昼。
整个燕人的后军,此刻都已经成为了火海,赵国的风始终没有偏袒外人,赵国的风忠于勇士的意志,干燥的粮草烧成了熊熊烈焰,吞噬了一个又一个相邻的车,或者人。燕人士卒们四处逃散,原先的逃兵情况就已经非常的严重,在如今,燕人后军又出现了炸营的情况,互相残杀而死亡的人,远远要多于赵人所杀死的。
军心涣散,长途跋涉的燕人,根本受不了这样的袭击。
燕人的后军并没有如栗腹所吩咐的那样,组成一道坚固的城墙来拦住赵人,反而是最先崩溃,只有那些从中军前来支援的骑兵们,死死的咬着这些赵人不放,可是赵人并不是一同撤离的,他们分散撤离,原先人数就不多,在分开之后,就朝着密林冲锋而去,当失去了篝火与火焰的照耀之后,这些压根不了解地理的外乡人,根本就没有办法去追赶赵人。
栗腹指挥中军前往指挥,战车冲锋,步卒跟随,就好像是有两个手臂,从中军伸出,包裹住整个后军,在最后合在一处,将整个后军都包围住之后,栗腹这才下令,缩小包围圈,一定要将赵人全部留下!燕人士卒们手持长矛,行动有序,不断的朝着后军逼近,包围圈越来越小,可是当士卒们来到了最近处的时候,他们没有看到活着的赵人。
燃烧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刺耳,后军士卒们正在匆忙的救火,地面上满是尸体,有赵人的,有燕人的,一个又一个摆放在一起的粮草车,此刻却已经被火焰所吞噬,栗腹茫然的看着这火焰,浑身都在颤抖着,负责防护的都尉走到栗腹的身边,他脸上都是灰,流下的眼泪洗刷了那灰黑,露出两道干净的泪痕。
“将军....粮草没有了,都没了...没了...”,他只是反复说着,眼泪忍不住的掉落,栗腹手中的短剑掉落,他一把抓住那都尉的脖颈,凶狠的吼道:“是谁让你用粮车来列营的?!为什么要把粮车摆放在外?!”,都尉被揪住脖颈,只是哭着,却不说话,栗腹猛地丢下了他。
火焰带来了温暖,只是,栗腹的心是那样的寒冷。
浑身都凉透了。
赵括依旧在马背上,这是个脆弱的时代,从甲胄到武器,都是那么的脆弱,长矛只是刺中了敌人,就容易断裂,而短剑更是这样,只是挥砍了几下,便支撑不住,但是,在这个脆弱的时代,却有一批最坚硬的人。赵括双手紧紧抓着骏马的脖颈,冷风的洗礼能让他保持清醒,他还记得自己所吩咐的一切。
他还记得最后要聚集的地方,这片密林,他带着众人熟悉了很多天,可是在这深夜里,他还真的有些无法辨认方向,可是他没有犹豫,也没有停下来,骏马一直都在狂奔,穿梭在密林之中,渐渐的,赵括能听到了些马蹄声,几个骑士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伤痕累累的他们,无法隐藏再次见到马服子的那种喜悦。
他们高呼了起来,用赵括所熟悉的赵语。赵括见到了王樊,王樊就跟随在他的左侧,赵括伸出左手来,从他的手里接过了旗帜,王樊一愣,赵括缓缓举起了旗帜,旗帜已经很是残破,有残留的血和烧完的余烬,在皎洁的月光下,马服两个大字,显得那么狰狞,赵括喉咙滚动着,他想要高呼胜利,却只能发出犹如野兽般的嘶吼。
相继赶来的骑士们越来越多,众人跟随在赵括的身后,赵傅,邯郸造,赵布,他们一言不发,只是纵马跟随马服子。
终于,来到了一处空旷的高地,这里是密林的最深处,有一个石块,赵括令众人在周围帮上了布帛,方便辨认,赵括勒马,骏马嘶鸣,这是邯郸造演练了无数次的出场方式,赵括却在无意之中做到了,赵括的骏马也很累了,非常的累,低着头,喘着气,一动不动,赵括骑着骏马,回过头来,看着众人。
骑士们纷纷停下来,坚定的看着赵括,赵括是在数着他们的数量,站在赵括面前的骑士们,却只有五十三人,赵括心里传来阵阵的剧痛,这种痛苦远比身体上所遭受的伤痕要更加巨大,他咬着牙,久久没有言语,想好的对于胜利的发言,此刻也是戛然而止,赵括陷入沉默之中。
一匹骏马缓缓走到了赵括的面前,邯郸造垂着头,骑着骏马,他抬起头来,脸色无比的苍白。
“将军...我们赢了?”
“赢了。”,赵括点了点头。
邯郸造笑了起来,随即,面色一凝,他从马背上栽倒了下来,赵括猛地从骏马上跳了下来,朝着邯郸造扑了过去,众人纷纷下马,邯郸造倒在地面上,在他的后背上,插满了羽箭。赵括颤抖着,扑到他的身边,急忙将他抱起来,高呼道:“谁懂医?快去叫医师!!快啊!!”
邯郸造痛苦的呻吟着,他看着赵括,眼里满是惶恐与泪水。
“将军...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不想死啊,将军,我怕,我要死了....救我,我不想死...我...”,邯郸造急促的叫着,赵括紧紧的抱着他,“不,你不会死,我会救你的,你不会死的...你放心罢,没事的。”,邯郸造张开了嘴,剧烈的呼吸着,“好疼啊,好痛啊...将军...我...我不能呼吸...我..求求你...救我...救...”
邯郸造浑身剧烈的抽搐着,嘴角不断溢出血来,脸色渐渐的凝固住,双眼茫然的盯着赵括,眼泪忽然从眼眶里滑落,却再也一动不动。
“不...不要啊...不...”,赵括抱着邯郸造,大哭了起来。骑士们缓缓低下了头,赵傅闭上了双眼,长叹了一声,而邯郸造的好友赵布,此刻却是跪在了地面上,泣不成声。赵括抱着邯郸造,怎么也止不住泪水,好似有刀片切过他的心脏,那种钻心的疼痛,让赵括痛的难以呼吸。
“栗腹匹夫!!我必杀汝!!!”
.........
在密林的深处,多出了一个坟墓。
战争还没有结束,赵括并不能带走邯郸造的尸首,墓地挖的很深很深,为了避免猛兽们玷污邯郸造的尸首。赵括亲自为他挖出了这墓地,邯郸造被掩埋在了泥土之下,众人用石块在周围堆成了一圈,插上了枝条。赵括站在坟墓前,一言不发,为邯郸造送行,骑士们点上了篝火,刚刚经历了一场厮杀的他们,非常的疲惫,他们需要休歇。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又有十六位骑士赶到了这里,他们被追赶的太急,只能绕道返回这里,在邯郸造的周围,又多出了几个用石块堆砌出来的坟墓,只是,在这些坟墓里,并没有尸体,他们的尸体,留在了燕人的大营里,赵括割开了酒袋,一一倒下了诸多坟墓的面前。
赵傅站在远处,他看着浑身都被包扎起来的赵括,赵括受的伤并不少,他一马当先的冲锋在最前,浑身密密麻麻的伤口看的赵傅都有些害怕,在处理的过程中,赵括沉默着,一言不发,似乎,这些痛苦完全不算什么。看到赵括坐在坟墓前,赵傅终于还是走到了他的身边,也坐了下来。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啊...”,赵括喃喃道。
“您说什么?”,赵傅没有听清,他问道。
赵括皱着眉头,缓缓站起身来,看着赵傅说道:“让将士们再休歇一日,明日,全速赶往柏仁。”
“唯!”
坟墓前,用短剑刻出了一行大字。
最勇敢的武士,在此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