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人间皆炼狱,万人皆是鬼(23)

美龄不算那种脑子特别聪明的人,她成绩一直马马虎虎,中等左右。

不过她很爱文学,她看了很多,真的很多书籍,涉猎的范围也特别特别的广,她喜欢写作文每次的作文都是班里范文。

不过除了她历届的语文老师注意过她外,再没有注意过她。

她那个时候时常做一种假设。

假设有一天她死了,别人路过她的墓碑,是不是会发出疑问“诶,这个人好像认识,你知道是谁吗?”旁的人摇摇头,然后她的语文老师路过时,可能会说一句“诶,这是我学生,以前作文写得还挺好的。”

除此以外,她屁都不是。

她到大伯家的第一个晚上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她知道了大伯要爸爸把她过继给他的原因,一是给傻子找个依靠,二是给他们找个依靠,美龄只是刚好符合这些条件的最佳人选。

第二天,大伯就带她去上了户,当时的办户籍的工作人员问了好多问题,美龄忘记了那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好在一阵波折下还是上了户口,跟他大伯一个户口本上,写的长女:牟美龄。

美龄觉得很可笑。

大伯大伯母虽然抱着目的性,不过对她也还可以,吃穿用行上都无一满足,不过美龄总是有一种边界感,也不知道寄人篱下还是什么,她总是觉得自己是个外人,融入不进去。

大伯和大伯母牵着她去镇上的小学报道时,大伯母蹲下来轻言细语地给她说:“从现在开始要喊我们爸爸妈妈了,晓得不?”

美龄点了点头,磨蹭了半天喊了一句妈妈,大伯母涂着红指甲的手捏了捏她的脸蛋。

美龄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内向,自卑,敏感。

上小学时她几乎不出去玩儿,成天坐在教室里,要么发呆,要么看课外书,她长这么大也不会跳皮筋折纸,反正需要两个人以上参与的游戏她都不怎么会。

后来找她去玩儿的人也越来越少,在之后她习惯了独来独往。大伯母也从来不关心她在学校的情况,那几年,大伯母迷上了打麻将三天两头在麻将馆里。

二年级的时候,牟美龄头上长了很多虱子,一扒开露出雪白的头皮,虱子就在里面跑,特别是母虱子吸着头皮的血,吃得饱饱的。牟美龄有时候痒得打紧,把本子放在桌面上,头低下去,一阵乱挠,掉了不少虱子在本子上,抓一只一看,母虱子的肚皮都是红色的,亮晶晶的红色。

大伯母觉得很麻烦,拉着牟美龄去了理发店,剃成了光头,也不管牟美龄愿不愿意。

美龄第二天来到学校,同学们都笑她是和尚,他们那个时候只知道和尚是光头,牟美龄也这么以为,而且和尚是男的,她觉得长头发是女生的标志,如果没有长头发了,自己就变成了男生。

所以她就不敢去厕所,害怕去女厕所别人说她是男的,然后把她赶出来。

那段时间她就老是憋尿,有时候憋不住了,就尿在裤裆里,她也不敢告诉老师尿在了裤裆里,害怕被同学笑“这么大了还尿裤裆里”。

因此她坐在教室里一动不动,从早坐到晚,坐到放学,下午回去,裤子也基本干了。

大伯大伯母从来没有发现这件事,美龄也不提,她一直和他们有距离感,她自己也认为很丢脸,提了也没有。

而且在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回去原来的家后,她只能在这个家讨好的住下去。

哪怕大伯母早餐给傻子蒸两个鸡蛋,她只有一个时,她也只是告诫自己不要和傻子计较。

自己的爸爸妈妈也撒谎了,他们并没有经常来看她。只在她过生日和过节的时候见过,妈妈每次都略带愧疚对着她嘘寒问暖,她特别享受这种感觉,因为只有这种时候她才觉得是被重视的。

她也可以肆无忌惮地给庆龄炫耀城镇里的生活,炫耀庆龄没有见过的玩具,吃的,喝的。每次看着庆龄一脸不知道的表情她都特别满足,就像当初庆龄给她炫耀她有户口,有土地一样。

不过这个日子没有过多久,三年级的时候,一个周六,美龄和傻子在房间睡着了。

大伯母见状就出门打麻将去了,等美龄醒来发现傻子不见了,跑到大伯母常去的麻将馆告诉她:“妈妈,哥哥不见了。”

大伯母正胡了一对“幺鸡”,她高兴地捧着的美龄的脸蛋子亲了一口:“乖,你说啥?”

“哥哥不见了,我刚刚起来看到家里没有人,楼下找了一圈也没有。”

大伯母连忙推了手边的麻将堆,一激动,不知怎么坐翻了板凳,刚刚笑还冻结在两腮,然后肌肉开始往下垮,从一张笑脸变成了哭脸。

她去了镇上派出所报案,叫上了街坊邻里。美龄爸爸妈妈也从村里坐着摩托过来了,几十号人找了十几个小时,从下午到晚上到第二天。

后来在河里找到了傻子的尸体。

尸体被挖上来的时候,全身雪白,面部肿胀,那是美龄第一次见到死人的样子,她吓得躲在了大伯后面。

大伯母跪在地上,搂着尸体发出像狮子一样的声音,那个声音美龄上次在妈妈那里也听到过。

美龄以为傻子不在了,自己会成为这个家的中心,其实她错了,错得很离谱,从头到尾她没有一刻属于过这个家。

大伯母不在沉溺麻将,但是她是也不爱笑了,她和大伯也经常吵架,大伯一吵架就指责她弄丢傻子的事儿,后来他俩就离婚了。

大伯母搬走那天,美龄一直望着她,她想哪怕,哪怕大伯母回头看她一眼,就一眼,她都觉得她那稀碎的人生有点盼头。不过大伯母什么都没做。

后来大伯母去了外地打工,美龄跟着大伯。

大伯话也不多,俩人之间几乎没什么交流。

美龄四年级的时候,大伯将一个女人带回了家,是个特别年轻的女人,烫着卷发,她一进家门,看着趴在桌子上的美龄写作业的牟美龄,指着细长的手指头指着她:“牟建平,这个小女娃儿是哪个?”

大伯看了一眼,说:“是我侄女。”

没有一丝犹豫,看吧,有需要的时候她是女儿,不需要的时候,她是侄女。她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人。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