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这个‘她’是你吗?”
“她可以是任何人。”
周舟从凳子上起来,坐在了床上看着她,很温柔地说:“那参与施救的是谁?”
牟美龄又没有说话了。
周舟拿出手机上的照片,就是那张她和方芳的木刻画,她把手机递给了她:“是方芳是吧。”
牟美龄盯着屏幕上的照片,也只是盯着,她还是没有说话。
“方芳是你最好的朋友,在你迷茫困顿的时候,甚至好几次想不开想要离开的时候,方芳总是在你身边。后来她和周鸣笙恋爱了,他们恋爱的并不容易,高高在上的周天昌并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后来方芳她……”
周舟的手机正好收到小王发来的信息,是辖区派出所回复的关于几个月前方芳的死因,周舟看了一眼,继续说,“她自杀了,还是你之前去过的那个地方。这个周天昌你之前也认识,还没去华城建筑上班的时候,你在街对面的电信营业厅,那个时候你就遇见过他,特别的高高在上,嘴巴也特别臭。你明明很努力地在工作,但是他还是看不起你们,觉得你们只是个没办法选择粪坑的苍蝇。所以你方芳没在后,你没了支柱,所以你杀周天昌,是吗?”
牟美龄摊开了洁白的手掌,看着像蜘蛛网一样混乱的掌纹,以前有个看相的人拉着牟美龄的人说,“你的人生以后就跟你这个掌纹一样,乱得很。就是生命线很长。”牟美龄把脸埋进了掌纹里,接着笑声从指缝间溢了出来。
“周警官,你们应该确认过会展正门口进出的监控,那天到我打卡前,我都没有出入过那里。”
“所以,告诉我,真相是什么,你一定知道凶手是谁对吗?”
牟美龄把头抬起来,手掌还是盖在脸上,食指和中指分开右眼从指缝冒出来,她静静地盯着周舟看。
那是一只布满情绪的眼睛。
愤怒、忧伤、敏锐、警觉……
软糯的声音也从里面溢了出来:“周警官,我该不该说你的直觉很准呢,但是现在是需要讲证据的,法治社会,是需要讲证据的。”
周舟一瞬间感觉到了来自这个姑娘发出的挑衅,那是一种警告,像猫科动物匍匐在地上,静静望着猎物的胜券在握的姿态。
“你知道杀一个人需要判多久吗?你知道监狱是什么样子的吗?我以前接触过一个犯人,他告诉我,铁门高墙,那里面是关着恶鬼的地狱。”
牟美龄抬头扫视一下四周,入眼洁白,她偏着头:“你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在乎吗?我早就在地狱里了。”
她确实才从鬼门关走了一道,为了不让她产生抵触情绪。周舟转移了话题:“那我们继续谈谈方芳怎么样?你和方芳怎么认识的?”
牟美龄,25岁,属牛,四月份的牛。正值开春,播种之际,劳作之格,所以命苦。
这是老一辈人的说法。
不过牟美龄觉得说得挺对的。
牟美龄的美龄取之song美龄的美龄。她头上还有个姐姐叫牟庆龄。底下还有个弟弟叫牟泽平,泽平同样也取之两位伟人,名字是妈妈给取的,她没读过什么书,她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却不希望自己孩子也是农民,她有身为农民的原始自卑感。
泽平比美龄小三岁,庆龄比美龄大一岁,原本是这样的构成。
家里除了牟庆龄,美龄跟弟弟都是黑户。
黑户就是没有户籍资料,就是在公安系统里查无此人,除了你身边的人知道你是牟美龄外,一走出这个地方,你说你是悦至市XX县XX镇XX村几组的牟美龄,他们都不知道,因为没有身份证,这个世界是需要讲证据的,你说你牟美龄,你的身份证明呢。
庆龄就喜欢炫耀自己身为老大的优越感,她不仅有户口还有土地。爸爸原来是镇上的一个工人,后来因为超生工作没了,她和弟弟打架时。她妈总是说:“就是因为你们,爸爸的工作才没有的,现在我们拼死拼活挣钱就是给你们筹罚款,你们倒是不听话,只晓得打架。还有你,你是姐姐为什么不让着弟弟。”
美龄那个时候想为什么姐姐非要让着弟弟,她和姐姐吵架就是一人一巴掌。她还想为什么爸爸的工作没了,是自己的原因。明明是他们把她生下来的!
她出生时,也没有一个人问过她要不要出生,为什么出生后,他们又都在指责她。
美龄七岁时,还是没有户口,没有户口就不能上学。
开学的时候,大伯提着两筐鸡蛋,一袋米,还有几千块钱来到牟美龄的家。
他们耳语了一阵,牟美龄的妈妈指着美龄说:“你先出去耍,爸爸妈妈和大伯大伯母说点事情。”
牟美龄从小就是个特别敏感且早熟的孩子,她知道肯定是有什么问题了,于是悄悄躲在墙边没有离开。
大伯掏出钱塞到爸爸手中:“弟啊,上次的事情你和弟妹商量得怎么样了?马上也要开学了,早点落实大家心里也舒坦,再大一点知事了,娃的思想工作更不好做了。”
美龄的妈妈和爸爸沉默了一阵后,把钱退了回去:“事情是可以,但是钱不要,一收钱感觉像在卖娃儿。”
大伯母笑了一下又把钱推回给了牟美龄母亲。
“莫讲这些外道话哦,啥子卖不卖的,我们也是一家人。”说着大伯母还指着大伯的脸,“他是哪个嘛,他是你哥,一个保保(妈),一个爹的。他姓啥子,他还不是姓牟。美龄到时候跟到我们还是一样的。只是我们爸爸妈妈了,换个称呼而已”
她爸妈还是沉默了一会儿。
大伯母说着说着,收住了笑意:“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嘛,你看我们亮娃子嘛,十几岁还是屎尿窝在裤裆头。我们也想再生个,这么多年了,用了些钱,一点动静都没得。你说我咋个命这么苦嘛,你说我走外面收养个也不是亲的,我们自家人不是还有点血缘关系吗。”
说着大伯母用衣袖揩着眼泪。
大伯说:“正好泽平上户的事情,这个钱……你们放心,我们绝对会把美龄当亲生的养。”
美龄在墙角偷听到了自己被爸爸卖给大伯的全部过程。
是卖,买卖,收钱了,因为没人问过她的意见,随意买卖,如同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