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人间皆炼狱,万人皆是鬼(25)

不过美龄的成绩还是那样,中等,马马虎虎,并不冒尖,她也还是不说话,孤独地坐在教室里。于是高中时她又得到一个绰号“独行女侠。”

他们起初是背着说她,后来是当着面直接说她,见她不反驳,“独行女侠”就叫开了。

有次数学老师上课也这么叫她,一出口,全班同学都哈哈大笑起来,老师也笑眯眯地推着眼镜继续上课。

美龄不喜欢她的三年高中,因为翻来覆去的都是那么几幕印象。

印象最深的是某个要放月假的周五下午。

那天教室外面围了很多人,特别的热闹,伸出头,窗外靠着的全是密密麻麻的脑袋。美龄没有出去,她坐在教室看书,那段时间她迷上了悬疑小说。正看得入迷。

一个她之前觉得长得特别好看的男同学从走廊外面笑嘻嘻地冲进来,然后扯着她的袖子把她拉出了走廊外面,还没等她搞清楚状况,就被那个她觉得长得好看的男同学拱在人群中。

和另外一个男生撞在了一起。

那个男生美龄见过,是隔壁班的,矮矮小小,戴着个眼镜,美龄好几次路过他们教室时都看到他被他们班上个高儿的男生抱着翻筋斗,有时候眼镜也会被翻掉。但是他总是特别特别冷淡从地上摸起眼镜重新架在鼻梁上。

美龄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和这个男生有交集。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对方也看了她一眼,视线交集,都惊恐地避开了,他们两个有一样的眼睛,浑身上下散发着“我们是一类人的气味。”

那个好看的男生双手作喇叭状贴在嘴巴旁说:“我说他们俩个最配了嘛,简直是天才地设的一对,身高也合适,都矮。哈哈哈,快点让他们结婚。”

美龄第一次那么厌恶那个男生,她转身要跑出去,被他抓住:“干嘛,就一起玩一下嘛,你一点都不合群,还是说我们给你找的对象你不满意?”

后面上来两个女生按着牟美龄的脖子,那边也过去两个人按着那个男生的脖子,他们在他们的强制下进行了“交拜之礼”。

参与的和旁观的都笑着,只有被参与的她和他,哭丧着脸。

她笑时,独自笑,她哭时,万人笑,人间炼狱里,所有人皆是魔鬼。

那个男生在高二时退学了,美龄听他们讲他走的时候,用刀片划破了同宿舍人的被子,还把他们的床全给浇湿了,美龄很理解他,因为一度她很想这么干。

高考那年,美龄高考努力了也只考上了一个三本院线,学费很贵。大一个学年的庆龄在上一年考上了省外的一本,学费便宜不说,庆龄还以特别棒的成绩拿了不少奖学金。泽平成绩也很好,考上了县重点。

这个家除了美龄是个废物外,其他人都不是。

那一年还是做了选择,贫困的家庭无法供出三个大学生,还是一个中午妈妈取下围裙,常年操劳农务的手在围裙上揩开了手里的水,在中午吃饭的时候说:“要不美龄不上学了?”

开始是祈求的语气。

美龄说:“我可以打借条吗?我以后可以自己还。”

妈妈说:“是,你是可以自己还,但是问题是现在拿不出这么多钱,你知道吗?除非你像你姐姐或者像你弟弟,他们可以靠奖学金,你只能靠我们。”

“还有两个多月,我可以去打暑假工。”

“那生活费呢?你两个月能挣多少?”

一句话,让牟美龄的判断输得很彻底。

爸爸还是一贯性的沉默,他点了他最爱抽的红塔山,蜷缩在一旁,像只无家可归的狗,对于讨论家庭的事儿,毫不参与。

饭桌上还认真吃饭的庆龄和泽平,他们也都没有出声,因为他们不会被讨论这种问题,讨论的也跟他们没有关系,他们不想参与,也难得参与,是个合格的旁观者。

“法律上说养你到十八岁,我们就没有义务了。我们甚至还花了钱让你读了高中。你看看隔壁的苗姐姐,是不是初中没有上完就出去了,你要是能考起清华北大,我砸锅卖铁,卖血我都供你,是你自己没有能干,你也不管爸妈狠心。”

美龄把最后一点希望转向了爸爸,爸爸张了张嘴,似乎要说点什么。

她妈桌子一拍,是说了两个字“不送”。

不送,就是不送她上大学,那桌子拍得跟古代青天老爷判大案拍的惊堂木。这声惊堂木在美龄耳中响了几天,头昏昏沉沉。

快开学时,看着周围跟自己一样大的人背着棉被,提着水壶棉被挤长途公交去学校时,她躲在路边放声大哭。

后来几天没有吃饭,没什么胃口,人也没什么精神,她在房间里走路含胸塌肩,像只在人间闲逛的幽灵。

那是美龄第一次开始有了自杀的念头。

她总是站在桥上发呆,脑子像不受控制地想象自己纵身从桥上跳下去的情景,她打碎了玻璃杯想象捡起一块狠狠往右手手腕割,然后血像开水龙头一样一直往外冒,站在马路上她想象一辆车把她撞飞,血汩汩流出的情形,她每天,每天,每天脑子都是加大加粗的死字!

也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反正也没死成。妈妈天天在家里指桑骂槐说她不懂事,是个废物。后来隔壁苗姐姐回村里办事,再回程时,美龄妈妈委托她把美龄带上。

她就在“死”与“不死”的挣扎里,找到了第一个工作,在茶楼上班。

美龄性格内向,敏感。别人一给她说话,她羞得脸立马就红了,本来皮肤就白,每次脸一红从脖子到耳朵,红得出血。

开始苗姐姐还在时,她觉得有个依靠还挺好的,后来苗姐姐偷了老板的钱和一个染着黄毛的理发店上班的小伙子跑了。

其实美龄看着她偷钱,那天晚上就她们两个人上晚班,苗姐姐朝她磕头让她不要告诉老板,还说她怀孕了,必须要钱。

美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看见毕竟当时她觉得这个世界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苗姐姐了。

不过第二天就被老板发现,损失了几千块,因为美龄和苗姐姐是同乡,老板就让美龄给苗姐姐爸妈要钱,美龄没有办法一通电话打回了老家。

隔了几天苗姐姐就在之前她们合租的小房子门口堵住了她,然后给了她一巴掌,她对着牟美龄大声吼叫:“你为什么要给我爸妈打电话!”

那是羞愧的狮子发出的质问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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