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希沫打着哈欠从实验室出来, 正准备拉开副驾驶的门,却透过窗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希沫,去后面坐。”车内传来秦渝池的声音。
秦希沫坐到后座, 关上门后,视线偷偷往副驾驶飘,从后视镜里偷看。
林殊怎么会在车里?
难道老哥真的追求成功了?!
秦希沫心里有些激动, 面上带着笑意朝林殊打招呼,“林哥,早上好!”
“早上好。”林殊偏过头来, 向后座看,面色潮红, 眼角也红红的,声音还有些哑。
秦希沫挑起眉, 又往自家哥哥的方向看, 试图用视线问话。
秦渝池在后视镜里与秦希沫对上视线,解释说:“林先生发烧了, 等会儿我去找医生拿药,你在旁边看着他。”
“哦好的好的, 原来是发烧了呀。”秦希沫面上点头,完全没被这说辞说服。
难道林殊发烧,还会一大早联系老哥, 特意让老哥来接,再送去医院?
根本不可能!
秦希沫一猜就知道,两人昨晚八成待在同一个地方, 林殊早晨时发烧了, 老哥才正好送人家去医院。
好在春节时医院病人少, 比较冷清。
到医院后, 秦渝池用林殊的手机挂了号,医生做了皮试,开了几瓶退烧药给林殊挂水。
不过是发烧吊水,秦渝池却不放心,申请了一间单人病房,让林殊半躺在病床上休息。
趁着秦渝池去拿药找护士,秦希沫拿了张椅子,坐在林殊床边。
两人的视线时不时交汇,秦希沫欲言又止,像是想问什么又不敢问。
林殊难受地咽了口口水,主动解释道:“你哥昨晚在我家休息,今天他发现我发烧,就顺路送我来医院。”
老哥已经进展到入室的地步了?
宝刀未老,不容小觑!
秦希沫轻咳一声,小心翼翼问:“林哥,你和我哥......”
“我们在尝试接触和了解。”林殊朝秦希沫浅浅勾起嘴角。
许是脑子烧昏了,来B大的一路上,林殊脑海里一直回闪秦希沫死时的模样,神经紧绷,心头焦躁。
等真的看见秦希沫活生生站在面前时,林殊才放下心,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怎么除夕夜还待在实验室里?导师留你加班吗?”林殊关切地柔声问。
秦希沫有些心虚,挠挠脸颊说:“没有......哥昨天去录制晚会,我不想一个人回家,就找了个借口留在学校。”
不想回家?
林殊以为只有秦渝池那木头讨厌回家,没想到秦希沫亦是这样。
“因为秦......你父亲吗?”林殊试探着问。
秦希沫无言地垂眸,没否认也没承认。
林殊抿紧唇,瞄一眼紧闭的病房门,小声问:“希沫,你知不知道你哥哥会把脸埋在水里屏气冷静,以此来止痛?”
闻言,秦希沫瞪大眼睛,似是想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问:“他现在还会这样吗?”
林殊也不清楚秦渝池这样做的频率,半真半假地撒谎,“是,他昨天就打算这样做,还告诉我痛觉是一种心理冲动。”
听到最后一句话,秦希沫表情僵硬,失了面色。
“是你父亲教的吗?”林殊继续追问。
秦希沫沉默良久,终于低声承认:“是,小时候,我爸会把我和我哥摁在水里,让我们冷静。我没想到,他现在居然还会这样做......”
人在成长之后,多数能辨别父母教的东西正确与否。
但林殊没想到,秦渝池不仅沉默地受秦盛控制,居然还认为这个理论没错,从小实行到现在。
这傻子。
林殊半躺在病床上,虽然全身无力,但心里很想跳起来,臭骂秦渝池一顿。
吱吖——
病房的门开了,林殊和秦希沫一同朝门口望去。
秦渝池已经戴上口罩,和护士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篮吊水的药物。
林殊将左手从被褥里拿出,在年轻护士走到床边给他扎针时,柔声打招呼,“您好。”
护士没想到病人这么热情,愣了愣,打着哈欠回:“您好。”
在针扎进皮肤时,林殊故意痛呼一声,问道:“医生,我想问问,人可以用屏气来止痛吗?痛觉是一种心理冲动吗?”
话虽然是对护士问,林殊的视线却斜着落在秦渝池身上。
护士似是没听过这么荒谬的说辞,疑惑地眨眨眼,“痛觉是心理冲动?谁说的!屏气怎么可能止痛,除非把脑子憋傻了还差不多。”
林殊悄悄瞪一眼秦渝池,“是吗?有人告诉说我这样可以止痛。”
“痛觉是身体对所受伤害的生理反应,是提醒你身体出了问题的信号。如果强行忍耐或盲目吃止痛药,会失掉发现病症的黄金时机。你是不是在网上看了假的医学推文?”
护士以为只有老年人中招,没想到林殊这么年轻,竟然也会相信这种谬论。
“好的,谢谢您。我现在知道了,这是不科学的谬论。”林殊收回视线,冷着脸说。
护士被林殊的态度弄得云里雾里,三两下扎好针,调好药水的流速,很快出了病房。
年轻护士一走,病房里的气氛更尴尬了。
秦渝池不是傻子,一听就知道林殊这番话是在对自己说,有些无措,沉默着没说话。
而秦希沫也低着视线,放轻呼吸,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笃笃笃。
寂静中,病房门再次被敲响。
秦渝池无声地松一口气,开门接过外卖,将两袋早餐提进门。
秦渝池拆开包装袋,把小笼包和蒸饺递给秦希沫,将一盒清淡的米粥放到置物板上,拆开包装盖。
林殊坐着不动,秦渝池将塑料勺轻轻放进粥里,“医生说吊水时可以喝一点粥垫肚子,您早上吃得太少了。”
老哥真是木头,一点都不会说话!
秦希沫赶紧站起身让位,朝秦渝池使眼色,想让秦渝池坐在床边喂林殊。
秦渝池接收到信号,顺势坐在椅子上,微微笑着问:“林先生,需要我喂您吗?”
“我需要你喂?难道我是需要人照顾的菟丝花?!”身上无力,林殊挣扎着坐起身,气鼓鼓舀了一大勺粥,直接送进口。
“等等,小心烫!”秦渝池想阻止,却已来不及。
粥刚入口,林殊就被烫得眼眶湿润,殷红的眼角也晕着泪。
许是在乎形象,林殊就算被烫了,也没张开嘴哈气,而是紧闭着唇强忍。
秦渝池叹口气,抽了张纸,将林殊眼角的泪擦掉,哄着说:“林先生,我知道您很坚强,不需要别人照顾。是我自己想喂您,好不好?”
林殊坐着不动,秦渝池又抽了几张纸,叠在掌心,放到林殊唇边,“您快把粥吐出来,刚才护士都说了,感觉痛了不能强忍。”
秦渝池居然敢反过来说他?
林殊翻个白眼,在对上秦渝池期待的眼神后,还是做不出吐粥这种有损形象的事,忍着烫吞了下去。
不过林殊也没再固执,而是将勺子丢回粥里,双臂环抱,继续气鼓鼓坐着。
秦渝池顺势拿起勺,舀了半勺粥,放在唇边吹冷,才又递到林殊的嘴边。
林殊不自在地张开口,用余光偷偷观察秦渝池。
每一口粥,秦渝池不仅正好吹五次气,连每次吹气的时间都差不多长,持续三秒。
人工智能。
林殊在心里小声嘀咕,一点点将粥喝下腹。
米粥没什么调料味,只有淡淡的米香,林殊将一整盒粥吃下去,也没像早晨时一样泛呕。
“你们什么时候回家?”林殊揉揉肚子,半躺着问。
“等您退烧了,我先把您送回湖光山,再回家。”秦渝池将包装盒收好,放进垃圾桶里。
林殊本想拒绝,让两人先走,叫谢毅来接自己。
但秦希沫在后面双手合十,可怜地看着林殊,眼神乞求,林殊便默认着没拒绝。
有这么抗拒回家吗?
看不惯秦盛那老头,直接像他一样反抗不就得了,反正集团都倒闭了,全家都靠秦渝池养,那老头有什么好嚣张的?
药液的低速很慢,林殊一直吊水到下午才结束。
护士进病房给林殊拔针,量了体温,将口服的药拿给他,再三嘱咐他别再盲目相信假推文,这才离开。
秦渝池本想伸手去抱,被林殊瞪了一眼,只好收回手。
林殊跳下床,虽然脚步虚浮,但没到要人抱的地步,自己缓步往停车处走,身上还披着秦渝池的风衣。
中午时又下了雪,整个湖光山的松树覆上白雪,细的树枝承不了重,时不时发出簌簌的坠雪声。
林殊抹开玻璃窗上的雾气,看着满地的雪,觉得可惜。
如果他今天不发烧,说不定就有机会带秦渝池去跑山,还能顺带捎上秦希沫。
商务车一路上行,停到林殊家门前。
“下次见。”林殊裹紧秦渝池的风衣,开门跳下车,蜷缩着快步往家里走。
“林先生,等等!”秦渝池熄火驻车,也开门下车,跟在林殊身后。
外面实在冷,林殊输入密码打开门,冲进家里的热气中,转过身问秦渝池:“怎么了?”
秦渝池站在门口,身上依旧是单薄的衬衣和西裤,林殊这才反应过来,将身上的风衣脱下身。
“你的风衣,谢谢。”林殊将风衣递到秦渝池面前。
秦渝池口里呼着白汽,没接衣服,而是问:“林先生,我们下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白汽顺着冬风,吹到林殊面前,其实很冷,但林殊却莫名觉得暖和。
林殊轻咳一声,声音故意冷淡,“我正在休假,你什么时候再有空,我都可以带你去跑山。”
“好,下次见。”闻言,秦渝池勾起笑,主动拉着门把手,想要关门。
手上还挂着风衣,林殊拉住门边,将风衣递出去,“等等,你的风衣。”
秦渝池摇摇头,朝林殊说:“我下次再来取,这样可以吗?林先生。”
秦渝池要把风衣留给他?
心口怦怦地跳。
林殊愣住,一时也不觉得冷了,愣愣地说:“嗯,可......以。”
“好,那下次见,林先生。”秦渝池挥手道别,继续关门。
门将要关上,林殊从失神中回神,急忙说:“今天护士说的话,你都听进去了吗?”
“我......听进去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用这种方法忍耐了。”秦渝池点头。
没想到秦渝池这么听话,林殊的担忧终于消去,“那就好,下次见。”
门关上前,林殊抬眸,往秦渝池的车看去。
秦希沫正趴在车窗上,双手做成望远镜状,正睁大眼睛偷看他们,见林殊往自己这里看,赶紧心虚地转过头躲避。
砰——
门彻底合上,将呼啸的风雪挡在屋外。
林殊愣怔着在玄关处站了许久,才转身,抱着秦渝池的风衣,往卧室走。
开着热气冲了个澡,林殊洗去在医院里沾染的药味,又遵医嘱吃了药,而后昏沉地躺进床。
躺下片刻,林殊总觉得差了点什么,又坐起身,从风衣里拿出那两小瓶精油。
洋桔梗是无色,而鸢尾雪松是淡紫色。
就用一点,应该不会被发现。
林殊将洋桔梗香放回风衣口袋,打开鸢尾雪松的瓶塞,抹了一点精油在鼻尖。
他自己买的鸢尾雪松和秦渝池的有些差别,他的香水鸢尾味道很重,而秦渝池的雪松味更重。
闻着熟悉的香味,林殊满意了,翘起嘴角沉入梦乡。
然而,和昨天一样,就算闻着秦渝池身上的香气,林殊还是做了噩梦。
这次的噩梦和往常的相差无几,依旧是秦渝池红眼发疯,口吐鲜血的可怕模样。
不同的是,他这次听到了熟悉的钢琴声——《埃斯特庄园的喷泉》。
“哈......哈......”
林殊气喘吁吁坐起身,额头上全是冷汗,被梦里的场面吓得不轻。
他最近为什么频繁做这种梦?
是因为上天看他太嚣张、快乐到得意忘形了,所以才让梦境提醒他以前犯过的错吗?
林殊无力地靠在床头,失神良久,缓过劲来才摸起手机。
天色已晚,床头的小夜灯定时打开。
林殊打开朋友圈,例行翻看秦渝池或秦希沫有没有发照片。
然而两人都没动静,倒是高静歌难得发了一张去庙里拜佛祈福的照片。
去庙里拜佛祈福......
照片里的大佛笑得和蔼,周身仿佛散着金光,让林殊诡异地沉下情绪,没那么慌了。
放在平时,林殊是不会信这些东西的。
但他重生这件事本就不科学,看着佛光普照的金像,林殊反而没那么排斥了,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绳索。
深呼吸一口气,林殊拨通高静歌的电话,“你在哪个庙拜佛,有用吗?”
林殊从不信这些东西,以前还要嘲笑她迷信,高静歌很惊讶,“你要去拜佛?!”
“对,现在就把地址发给我,我明天去。”林殊尽量稳住声音说。
“稍等,”几秒后,高静歌嘱咐道,“已经发给你了。你去庙里时,要尊敬那些大师,别用质疑和轻慢的态度对人家,不然有损阴德。”
“我知道,”林殊从不去寺庙,确认着问,“一般要付多少香火钱?是用现金还是扫码?”
“你还要付香火钱?”高静歌敏锐地察觉到林殊的不安,冷着声音问,“你怎么了?他又让你难过了?!”
“不是!”林殊否认道,“我们很好,只是我......总是做噩梦,睡不好。”
听筒那边陷入寂静。
林殊长呼一口气,试探着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严重地伤害过你,但那人某天睁开眼,发现一切都重置了,想悔过,补偿你,你会原谅他吗?”
对面沉默良久,高静歌低着声音答:“我不知道。”
这答案不算好,但也不算坏。
“为什么?”林殊问。
“如果我不记得过去的事,那对我来说,他就是个好人,不存在原谅一词之说。但如果我记得,那.....”
高静歌沉默一瞬,终是说了和心里相反的说辞,“看他悔悟的程度吧,如果他是真心的,我想我会原谅他。”
听到回答,林殊稍稍放下心,情绪稳定下来,“好,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