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高静歌拽出门剪头发的那刻,林殊承认他后悔了。
许久不出门,林殊讨厌屋外的冬风,讨厌堵在公路上的汽车长龙,甚至讨厌悄悄钻入车窗的尾气,看见什么都觉得烦。
斗嘴胜利的亢奋是暂时的,等林殊翌日清醒了,又觉得困倦无比,不愿出门。
林殊很想取消旅行计划,想告诉高静歌他又改了主意,想待在家里,让高静歌帮他P一些旅游照寄给林港。
但对于他答应出门散心一事,高静歌非常高兴,甚至比他本人还要有兴致,给他准备了好些旅游用品。
所以林殊无法开口拒绝,打断高静歌的喜悦。
在家里待久了,他的头发长到齐肩,遮住后颈。
林殊本该晚上出发,但高静歌嫌他的头发过长,将他从沙发上拽起来,一路拖上车,提前带他去机场剪头发。
“就不能让理发师到家里来给我剪?”林殊望着窗外堵着的车,声音烦闷。
高静歌撇撇嘴,“难道你是大明星?还得让人来家里给你做造型?”
林殊环抱双臂,窝在副驾驶座里。
车流缓慢向前移,高静歌踩油门又踩刹车,轿车一顿一顿的,停一阵开一阵,更是让林殊心烦意乱。
“你就不能开稳当一点?”林殊小声抱怨。
高静歌睨他一眼,细细审视,片刻后冷着声音问:“火气这么大,难道你不想出去旅行?”
被高静歌说中,林殊尴尬地轻咳,否认道:“我昨天睡得晚,火气自然大,和旅行没有任何关系。”
“最好是这样。”高静歌冷哼着说。
跑车在路上缓行,两小时后终于到达机场。
林殊没有行李,两袖空空,要用的物品早就寄到酒店里备好。
头发剪短,林殊精神了些,再加上只穿了卫衣和牛仔裤,更像个大学生。
“到了阁沙梅岛就把卫衣脱掉,别中暑了。”
“便民热线记好了吗?报警打1155,急救打1669。”
“如果不小心弄丢手机,你又迷路了,就用手表给我打电话。表里有定位功能,你站在原地不要乱走,我让人去接你。”
高静歌絮絮叨叨,林殊听得无语,“我是成年人,不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弱智。不就是出门旅行而已,你至于这么紧张?”
闻言,高静歌也意识到自己小题大做了,有些尴尬。
林殊叹口气,淡淡地说:“我进去安检了,你回去吧,不用担心我。”
一早就被拽出门,林殊很疲乏,勉强打起精神和高静歌告别,等进了候机室,她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林殊便快速垂下肩,身体脱力。
还有半个小时登机,林殊坐在国际航线的贵宾室里,仰头靠在沙发椅背上,对着吊灯发愣。
“我就说秦渝池喜欢你,你也太不自信了,小潋。”
“你别乱说,渝池哥只当我是弟弟啦......”
听见黏腻的“渝池哥”,林殊长叹口气,觉得上天在捉弄自己,他讨厌谁,就非要三番五次把谁送到眼前来膈应他。
真烦。
下次再也不坐民航客机,他要买架私人飞机养着。
林殊闭上双眼,假装入睡,决心眼不见心不烦。
脚步声渐近,而后停在不远处,陶潋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小潋,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去外面休息吧,别在这里吵到别人。”
“我不走,他是谁?”
“他......是林先生,渝池哥的朋友。”
“朋友?他和你哥一样,也是南影那窑子里的杂种? ”
“你别瞎说!”
重活一世,林殊也不得不承认,陶潋就是有种魔力,三两句就轻易颠倒黑白,并将自己置于弱势地位,激起他人不理智的保护欲。
“谁是杂种?”林殊睁开眼,眼瞳里透着冷意。
陶潋身边站着个高个子,看他的眼神轻蔑。
林殊不认识这人,但认识这人的爹,曾经在酒会上求着他关照自己儿子,还非要拿照片给他看。
那时林殊嫌烦,前脚笑着收了照片,后脚直接丢进垃圾桶。
“我说你了吗?我说的是小潋他哥,关你什么事?”被林殊一瞪,高个子有些紧张,但嘴上并不妥协。
陶芓湉虽然不在场,但也由不得别人轻慢。
林殊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道歉。”
“我准你拍我了吗?”高个子半遮住脸,大步走过来,想要抢林殊的手机。
“你爸......叫什么来着?谢昱?还是谢宇?”
说着说着,林殊茅塞顿开,“哦,我想起来了,你是谢琦君的表弟。”
高个子以为林殊怕了,不自觉拔高声音,“把视频删了,不然我让你在B市待不下去。”
活了两辈子,林殊还没听过这种荒唐话,忍不住发笑。
林殊倒是不气,反而觉得有趣,直直看向陶潋,“你怎么只站着?不阻止阻止你朋友犯傻?”
“我......”陶潋脸色惨白,像是怕极了他。
“你算什么东西?敢用这种语气和小潋说话?”高个子站在林殊面前,阻隔了他的视线。
林殊不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什么不对。
但这两人却像在演偶像剧一般,饰演一对苦命鸳鸯,而他是棒打鸳鸯的“恶公公”。
“你表哥上个月住院,你知道是谁干的吗?”林殊微微勾起嘴角。
高个子一时愣住了,因为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家里人和几个好友,就连他也是最近才听说。
林殊笑着说:“就是我呀,林殊。”
林殊?!
闻言,高个子一下变了脸色,转过头去看陶潋。
他幼时被送出国,去年才回来,没有见过林殊,却也听过这人的传闻。
不能惹的疯子。
长辈圈子里最看重的后辈。
这是许多人对林殊的评价。
“谢琦君当面羞辱桃子,我看着不舒服,就把他弄进医院了。难道你也想和你哥一样,去医院里住一周?”林殊仍笑着问。
“对,对不起,林先生。”高个子慌了神,结巴着道歉。
林殊摇摇头,“错了,你不用向我道歉,你该向桃子道歉。”
刚说完,林殊又嫌举着手机累,朝陶潋招招手,“你过来,帮我录视频。”
陶潋白着脸,还是那副恐惧的模样,像是被吓傻了,站着不敢动。
林殊等了几秒,朝高个子说:“你朋友不愿意录,那你跪下道歉吧,我举着手机很累。”
高个子咬着牙,拳头握紧一瞬又松开,小声催促道:“小潋,你快过来帮林先生举着手机。”
陶潋这才动身,接过林殊的手机,对准高个子。
高个子抿紧唇,低下头鞠躬,“陶芓湉先生,对不起。我刚才说了不尊重您的话,我在此向您郑重道歉,请您原谅我。”
说完这句,高个子试探地偷瞄林殊。
这道歉还算诚挚,林殊满意地颔首,“回去告诉你们那圈子里的人,下次再让我听见羞辱桃子的话,就不只是进医院这么简单了。”
“是,林先生。”高个子如释重负。
林殊拿回手机,朝高个子说:“你也学聪明点,交朋友得找正直的人,不然以后被人害了,背后插刀,你都不知道是谁做的。”
“是,谢谢林先生提点。”高个子低下头。
林殊挥挥手,“坐下休息吧,别站着。”
高个子点点头,像只狗一样坐到林殊身边,看向陶潋的眼神不免变得怨怼。
人就是这么点德行。
被强者羞辱了,也只敢把气撒到弱者身上,怪罪弱者为何不帮自己,而不是怪罪强者施予暴力。
既然陶潋这么爱装成弱势,博取他人的保护欲,那就该好好体会什么叫真正的弱势。
林殊满意地笑了笑,闭上眼睛继续休息。
他其实早该这么做。
他已经死过一回,现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有别人来求他的份,陶潋能算什么东西?
也就只有秦渝池这种烂品味,才会喜欢陶潋。
想到这,林殊睁开眼,慵懒地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高个子受宠若惊,连忙回答:“林先生,我叫谢毅。”
“谢毅?”林殊挑起眉,“倒是比你哥的名字好听,你目前在哪里任职?”
谢毅有些不好意思,“目前......我在和几个朋友一起创业。”
创业。
这是游手好闲的纨绔最爱用的说辞。
林殊轻嗤,“有兴趣跟着我做事吗?我的助理缺个帮手。”
每次来家里,高静歌都提着大包小包,正好缺个帮忙抬东西的苦力。
B市里谁不想跟着林殊做事?
谢毅想,就连林殊辞了职,他爸都念叨着要请林殊来集团做执行官。
“有兴趣!”谢毅双眼放光,仿佛已经看见自己光明的未来。
“你的手机。”林殊招招手。
接过谢毅的手机,林殊输入高静歌的号码,“回去之后联系她,说我让你做她的助手,她知道该怎么做。”
“是,谢谢林先生!”谢毅笑着道谢,与方才嚣张的模样大相径庭,已经把自己当作是林殊的手下。
林殊将视线移到陶潋脸上,对上他的眼睛,话却对着谢毅说:“从今以后,我不想听见任何人羞辱桃子,特别是‘杂种’这个词。”
“是!”谢毅大声回答。
原来,让陶潋失势是如此简单。
原来,只要他不求秦渝池的爱,就不必束手束脚。
秦渝池的爱......
脑子里闪过秦渝池充满恨意的眼神,林殊失神一瞬,因打压陶潋而起的兴致忽然消散,他像是瘪了气的气球。
心口不自觉发疼。
林殊攥紧衣袖,站起身说:“我该登机了,下次见。”
“林先生,我送您上飞机。”谢毅跟着站起身,毕恭毕敬地说。
林殊由着他跟自己走,掠过陶潋身边时低声说:“等我查到你对桃子做过什么,我会从你身上十倍百倍讨回来。”
这话只是在诈陶潋,因为他查不到任何陶芓湉的有效信息,资料里只有兄友弟恭的假象。
陶潋的脸色没有变化,依旧是那副惹人怜爱的模样。
林殊收回视线,大步往前走,离开贵宾室。
飞往阁沙梅岛时程不多,六小时便能到达。
林殊刚走出候机室,就有一人高马大的壮汉走到他面前,“林先生,我是颂恩,边先生安排我来接您。”
颂恩皮肤黝黑,是本地人,却说着标准的普通话。
林殊颔首,跟着他走到停车场,坐上吵人的跑车,“下次不要开跑车来接我。”
“是边先生特意嘱咐......”颂恩为难地说。
林殊坐了六个多小时飞机,人也乏了,懒得理论,“那你开快一点,我要休息。”
跑车起步,飞驰在椰香味的海风中。
现在正是午夜,街道上夜市琳琅,摊贩吆喝。
不到二十分钟,跑车到达目的地,边家开发的一区别墅群。
林殊打着哈欠下车,正要问颂恩他住哪栋,身后却传来熟悉的声音。
“林先生,您好,又见面了。”秦渝池站在夜色里说。